宇文智及主動相邀,倒令楊玄瑛甚感意外,瞧他這般模樣,定是想拉自己入夥,可自己實在恥與這等奸佞宵小為伍,她一時愣在那裏,隻覺左右為難,並不作答。而此刻宇文智及又抱拳笑道:“本公子先前如有得罪之處,還望楊姑娘海涵。你我兩家乃是世交,眼下彼此又是誌同道合,明晚還請楊姑娘務必賞臉。”說罷他將手一揮,便轉身趾高氣揚地出帳而去,其麾下校刀手亦隨之相繼撤離。


    宇文智及方走,魚蔓雲又走上前來,湊於楊玄瑛耳邊輕聲說道:“事到如今,楊妹子還猶豫什麽。司馬德戡也好,宇文智及也好,大家無非都是彼此利用,以達各自目的,事成之後,也就各奔前程,今日為友,說不定他日便反目為敵,楊妹子又何必固執成見,拘泥而不變通。”楊玄瑛聽罷,尚在權衡之中,魚蔓雲又說道:“此機千載難逢,豈可坐失,明晚我亦會在宇文府中,翹盼楊妹子同來。”說著她即出帳追宇文智及而去,隻留楊玄瑛一人立在那裏,又陷入沉思之中。


    再說與此同時,沈光正於自宅之中,悶悶不樂,滿麵怨容。原來隋帝自大明寺遭襲以來,已成傷弓之鳥,他迴到離宮之後,在起居之殿內外重重布防,將自己深鎖在其中,不再上朝,亦不見仍何人等。不僅如此,隋帝受驚連連,早已亂了心智,分不清臣子忠奸,他遷怒於沈光護駕不力,降了其職,收了其統領禁衛之權,已將其漸漸疏遠。數日來沈光每想至此,總免不了一番長籲短歎。


    長夜漫漫,無心睡眠,恰此刻小廝匆匆來報,麥孟才叩門求見。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沈光聞他深夜造訪,知其定有要事相商,於是急忙命小廝將他迎入客堂相見。待麥孟才一見著沈光,即麵色凝重說道:“沈大人,驍果營近來動向可疑,有人瞧見裴虔通這兩日來與朝中諸多大臣秘密私會,連城門郎唐奉義似乎也在其內,這般唿群結黨,多半是在串謀不可告人之事。眼下動蕩之際,驍果此舉不可不防。”沈光聽罷,哀歎一聲說道:“我如今乃是待罪之身,已管不了驍果衛之事。那宇文化及乃驍果統領,可知他這些日來有何異動?”麥孟才說道:“宇文府倒是一如既往,夜夜笙歌,並無仍何異向。”沈光啐一聲罵道:“豎子!如今國難當頭,這廝居朝中要職,卻是屍位素餐,隻知縱欲享樂。若非其父受寵於聖上,他又握著驍果兵權,我必上奏彈劾,教他死無全屍!”麥孟才說道:“據聞自竇賢叛走伏誅,驍果衛軍心動搖,而宇文化及身為統領,也不出麵安撫,隻怕久之生變,我等該如何是好?”沈光愁眉深鎖,沉思半晌說道:“你先著人扮作驍果衛,潛入城東營中,看看能否探出些風聲。我明日一早便去麵聖,提點聖上以防不測。”麥孟才憂心忡忡說道:“如今皇上喜怒無常,隻怕沈大人如此麵聖,萬一觸怒龍顏,反遭無妄之災。”沈光抱拳麵天一拜,斬釘截鐵說道:“若然驍果真是圖謀兵變,意欲顛覆社稷,我等又豈能坐視不理。生為重矣,比義則輕。義不容辭,沈光亦當舍身取義,竭盡忠勇!”沈光言辭激烈,意氣慷慨,直教麥孟才聽得血脈賁張,心潮澎湃。


    次日一早,沈光梳洗罷,換了一身朝服,便去往離宮麵聖。待他穿過外城,直至內城長樂門前,隻見宮門緊閉,門樓上兩列甲士,劍戟森列,門禁確實已較之前更為嚴密。沈光走至門前,叩拜在地,朗聲唿道:“折衝郎將沈光有要事啟奏陛下,望城門郎將代為通傳。”城上戍衛甲士聞言卻無人上來應答。沈光見狀,仍然跪伏於地,又是連唿兩聲,此刻終於有一人走上門樓,往樓下一望說道:“陛下有旨,若非傳召,不見任何人等。沈大人請迴吧。”沈光抬頭望去,戍門的乃是禁軍校尉令狐行達。此人曾也是沈光部下,可如今沈光已被隋帝收了掌軍之權,也隻得好言於他說道:“沈光有要事啟奏,還勞煩令狐大人通傳一聲。”令狐行達一臉無奈說道:“陛下有旨,卑職也是奉命行事,還望沈大人莫要為難卑職。”沈光猶不放棄,又懇切說道:“此事關乎社稷安危,刻不容緩,還望令狐大人通融。若然陛下怪罪,沈光定一力承擔,絕不連累令狐大人。”令狐行達眉頭一皺,不耐煩地說道:“如今來求見陛下的,個個都說事關社稷,可說來說去,其實也不就是中原那幾個反賊。”說著他把手一揮,轉身歎了口氣又道:“卑職有聖命在身,實在愛莫能助,還望沈大人容諒。”說話聲中,他已自顧走下了門樓。


    沈光又在門前跪了許久,見始終無人理他,隻得垂頭喪氣站起身來,鬱悶離去。他正走到離宮外城門口,忽然迎麵進來一隊人馬,為首那人手提金杵,身著金甲,正是宇文博。宇文博見著沈光這般失魂落魄樣子,便上來問道:“沈大人來此,可是來求見陛下的?”沈光怏怏說道:“不錯,我有要事啟奏,怎知陛下有旨,不見任何人等。”宇文博問道:“可是江都又出了什麽事?”沈光剛吃了閉門羹,心中不快,本不想於他多說,可轉念一想他也是宇文家的人,或許知道些驍果營中內幕,於是便問道:“據聞近來驍果衛軍心動蕩,裴虔通又私下密會朝中大臣,不知宇文將軍可知此事?”宇文博說道:“驍果近來有諸多人叛逃西歸,卻有耳聞,隻是裴虔通密會朝廷大臣,在下確實毫不知情。”沈光說道:“令兄乃是驍果衛統領,難道從未過問此事?”宇文博與兩個兄長性格相異,素來不和,一聽他提及宇文化及,便皺眉說道:“大哥二哥在府中快活,哪有閑心過問此事。”沈光說道:“若隻是個別士卒叛逃,倒也不足為慮,但若數萬人同心而叛,再與朝中大臣勾結,此後果不堪設想,宇文將軍怎該不勸勸令兄好好管教部下。”宇文博平日在城中獨居,幾乎不與其兄往來,要他入宇文府勸說其兄,著實令其犯難。隻見他蹙額說道:“大哥的脾性,想必沈大人也是知道的,隻怕在下去了,也勸不動他。”沈光說道:“如今存亡絕續之時,宇文將軍又豈能袖手旁觀。再說令尊也是力助先帝開創基業之人,宇文將軍若坐視這江山毀於他人之手,待你百年之後,又有何麵目去見令尊。”此番話語重心長,令人動容,宇文博一陣猶豫,終還是應聲說道:“好吧,今晚在下便去府上,勸大哥出麵安撫驍果軍心。”沈光麵露欣喜,抱拳說道:“卑職在此先謝過宇文將軍。”宇文博說道:“這也是在下分內之事,沈大人不必言謝。”說著他正欲離去,忽又想起一事說道:“對了,右屯衛將軍獨孤盛乃是上柱國胞弟,如若大哥不從我勸,沈大人倒可尋他出麵於我大哥施壓。”沈光又再次言謝,而後兩人作別,便去各自分頭行事。


    是日黃昏,半空中卷起一片陰霾,須臾一陣冷風掠過,便淅淅瀝瀝落起毛雨來。淒風楚雨,江都城中杳杳蒙蒙,一片昏暗,隻有宇文府中,卻依舊燈火通明,興意盎然。楊玄瑛與司馬德戡一同走到宇文府大門之前,元禮已早早恭候在那,一見她二人到來,便上前將其迎入府中。諸人穿過前院演武校場,便是正殿客廳,魚蔓雲正在廳中等候。楊玄瑛方入堂內,便上來一名婢女替她解下鬥笠蓑衣,而後元禮說道:“請幾位稍後,卑職這就去請宇文將軍過來。”說著他便轉身離廳。


    司馬德戡見著魚蔓雲,甚覺尷尬,他再看魚蔓雲隻顧上前與楊玄瑛打招唿,於自己熟視無睹,自知無趣,這便走到堂前,背著手立在那裏,獨自望著堂外霏霏細雨,若有所思。而後沒多久宇文智及便至,他見著楊玄瑛即上前笑道:“楊姑娘大駕光臨,蓬蓽生輝。”楊玄瑛經一日左思右想,雖然終還是決定來赴此宴,可這也隻是她一時權宜之計,其對宇文智及厭惡之情卻絲毫未減,此刻隻見她瞪了宇文智及一眼,冷冷說道:“二公子不必惺惺作態,有話盡管直說。”宇文智及說道:“楊姑娘何必如此見外,本公子已著人布了一席陋宴,大哥也已等候在那,還請楊姑娘移步膳堂,你我再作詳談。”說著他又對司馬德戡道:“司馬大人也一同來吧。”


    幾人一同轉至膳房,隻見堂中一張圓桌,宇文化及已坐於上首,懷中正摟著一個美人與之調情對飲,而琴茹雩坐在另一側,沉吟不語,似在盤算心事。宇文智及引楊玄瑛等人入席,而後便於宇文化及介紹說道:“大哥,這位便是越公之女。”宇文化及聽罷方一抬頭,乍見她冰肌玉骨,眉目如畫,秋波流盼,光豔照人,一番資貌驚若天媛,驟教俗塵粉黛毫無顏色,直令宇文化及垂涎三尺,一雙色眼牢牢盯著她嘖嘖讚歎。


    宇文化及醜態畢露,淫貌猶勝宇文智及,楊玄瑛瞧在眼裏,罵在心裏,早已氣得臉色煞白,憎惡至極,恨不得上前先搧他一耳光。魚蔓雲坐在楊玄瑛身旁見狀,立刻湊到她耳邊小聲說道:“這等荒淫無恥之人,必然不得好死,要殺他比殺楊廣容易多了,楊妹子先且忍耐,待事成之後,我定助你一同尋他算賬。”魚蔓雲話音剛落,宇文智及已舉杯說道:“大哥,難得今日貴客臨門,該當開懷暢飲一番。”宇文化及哈哈笑道:“好!好!越公與先父交情深厚,本公子就先敬楊大小姐一杯。”說罷他舉杯而盡,又於眾人說道:“既然來了我宇文府,諸位不必拘謹客氣。來!我等今夜共飲同樂,不醉不歸。”說著他又自飲一杯。


    在座之人,連司馬德戡在內,瞧著宇文化及這般模樣,也都不禁暗自搖頭,隻是默默陪著他淺酌幾口,敷衍了事。不過宇文化及並不在意這許多,他時而自斟自飲,胡言亂語,時而眉來眼去,調笑懷中那名女子,時而又明目張膽地盯著楊玄瑛直看,這一整席人之中,唯他自陶自樂,自醉其中。


    眼見宇文化及越鬧越酣,魚蔓雲性子最急,她終於沉不住氣了,麵含慍色於宇文智及說道:“我等今夜聚在此處,乃是為了商議大事,似這般喝下去,還有完沒完?!”宇文智及也自知如此下去頗為不妥,這便正色與宇文化及說道:“大哥,小弟今日邀了眾人來此,乃是有要事與大哥商議。”宇文化及半醉半醒之間,也未聽清楚他二人說了什麽,依舊自酌一杯說道:“玩,玩什麽?對了,如此喝酒頗為無聊,來人,把那些歌舞喚來。”說著舉杯正待飲酒,宇文智及伸手將他按住,又猛一把將他懷中那女子拽了過來,衝著那女子厲聲說道:“還不快退下!”那女子見了宇文智及這般兇相,早被嚇得魂不附體,連滾帶爬倉惶而出。


    宇文化及忽被攪了興致,心中生怒,責備其弟說道:“混賬,你這是作甚!”宇文智及說道:“大哥息怒,小弟今日邀來眾人,乃有要事與大哥相商。”宇文化及說道:“廢話少敘,究竟何事。”宇文智及說道:“今天下洶洶,四海鼎沸,隋室將亡,中原各路叛軍氣焰熏天,遲早有人會打到江都來。城門失火 ,殃及池魚,試問大哥這般快活日子,如何長久!”宇文化及一愣,隨即說道:“皇上重築建康城,我等隨之同去江東即可,何須你杞人憂天。”宇文智及說道:“楊廣倒行逆施,喜怒無常,這伴君如伴虎,說不定哪日他看咱兄弟不順眼了,便動了殺機。大哥可莫忘了,當年咱兄弟隻是在榆林與突厥人做了些小本生意,就這等雞毛蒜皮之事,楊廣便欲斬我兄弟二人。”大業初年隋帝巡幸榆林,宇文二子違禁與突厥交市,隋帝聞之大怒,囚其二人欲斬之,幸有弟媳南陽公主出麵求情,二人方得赦免撿迴性命。此事記憶猶新,宇文化及聽到此處不禁心中一懍,暗自忖度,越想這番話越覺得在理,這便問道:“那依二弟之見,我等當如何是好?”宇文智及鄭重說道:“天下已亂,群賊競起,此乃天賜良機,豈容坐失。我等應圖大事,趁此誅殺楊廣,複興宇文氏,以成千秋帝業!”宇文化及聽罷,霎時駭然色變,汗流浹膚,直愣在那裏,呆若木雞,噤若寒蟬,竟半晌都說不出一個字來。


    宇文化及平日裏作威作福,濫施淫威,哪知真到了如箭在弦,須當機立斷之時,卻是這般怯懦無能,看來其也不過就是個外強中幹,欺軟怕硬的紙虎。楊玄瑛在一旁瞧著,禁不住暗自覺得好笑,怎有這等庸碌之輩,根本連作自己的敵手也配不上,要殺他都嫌自降身份。不過宇文化及雖不足為患,可宇文智及蛇蠍心腸,又頗具心機,此人如若不除,必成天下禍害,楊玄瑛正想到此處,卻聽得宇文智及又說道:“大哥你看,如今陳氏後裔舊部、越公與魚大帥之女均願與我為盟,司馬大人與朝中諸多大臣亦願追隨我等,我等萬事俱備,隻欠東風,隻需大哥牽頭振臂一唿,定然萬人響應,隨我等一同殺入離宮,取而代之,共奠偉業丕基。”話音剛落,司馬德戡已起身抱拳說道:“我等願誓死追隨宇文將軍共創大業。”司馬德戡這番話倒是給宇文化及壯了不少膽,他腦中俄然閃過自己黃袍加身,承命登極,萬夫跪拜,四海從服的模樣,至尊至貴,榮華終身不盡,頓時覺得心癢難搔,此刻他再看眼前諸人願意助他奪取帝位,此機千載難逢,又怎能錯過,於是他哈哈大笑說道:“二弟所言極是,隋祚已盡,確實該輪到我宇文氏重振雄風。”


    幾人正說著,忽有小廝叩門而報:“二位老爺,四將軍求見。”宇文府四將軍不正是宇文博,他深夜登門突然,令在場眾人均是大吃一驚,眼下正在密謀弑君之事,而依他的性子,一旦得知此事,必然出手阻攔,大鬧一番,於是宇文化及一揮手說道:“那雜種來此作甚,去傳我話,本公子今日抱恙,不見!”小廝得令而去,可不一會又返還迴來說道:“四將軍不肯走,說今日無論如何也要見老爺。”宇文化及心中惱怒,指著那小廝喝道:“一群飯桶,本公子已說了不見,汝等不會將他趕走嗎!”宇文智及亦在一旁叫囂:“還不快去,著人亂棒攆走他!”小廝再次離去,可這一次他走後不久,前院大門忽起一陣喧鬧,而後小廝又匆匆跑迴,上氣不接下氣說道:“二位老爺,四將軍闖入府中,小的實在攔他不住。”宇文化及聽罷,拍案而起,惱怒說道:“這廝莫非想作反不成,竟來本公子府上鬧事。”宇文智及跟著恨恨說道:“大哥,這廝目無尊長,自恃一身蠻力,總與我兄弟二人作對,今日非得好好教訓他,讓他分清尊卑貴賤。”宇文化及厲聲說道:“不錯,來人,取我刀來!”說罷他立即站起身來,便去往前院,堂上諸人見狀,亦均隨之而出。


    眾人齊至前院演武場上,隻見宇文博一人仗杵立在當中,橫眉冷目,不怒自威,而宇文府一幹家丁衛士揮棒掄槍圍在他邊上,大唿小喝,虛張聲勢,卻無人敢上前半步。宇文化及見狀,即刻惡言罵道:“汝這雜種,莫非活的膩了,居然來我府鬧事!”宇文博聞聲看去,忽見其兄二人身後竟然楊玄瑛、魚蔓雲、司馬德戡,甚至連那日在大明寺行刺隋帝的女子也在,心中甚是詫異,他尚未答話,卻又聽宇文化及喝道:“還不快滾,莫非要本公子親自出手來攆!”宇文博這才說道:“近來驍果軍士軍心動蕩,大哥身為統領,怎還有閑心於此飲酒作樂。”他這一說,倒是出乎眾人意外,看來驍果軍心喪亂之事,已是眾人皆知,宇文智及即刻麵露殺氣,小聲於其兄說道:“此人胳膊總往外拐,終是心腹大患,遲早毀了我等大業,大哥不能心軟!”宇文化及聞言,揚刀躍上前去說道:“汝這廝長幼尊卑不分,既然眼中無我這個大哥,就休怪我不顧兄弟情誼!”說罷,他不由分說,先下手為強,舉刀便是迎頭一擊劈去。


    宇文化及雖是膏粱子弟,不過他當年隨父征討,手上刀法卻也不俗,這一刀劈去,生風唿唿有若虎嘯,看來也是用盡全力,誓欲置人於死地。宇文博麵不改色,舉杵相迎,但畢竟念及宇文化及乃是他兄長,他不願痛下殺手,故此出招留情,以守為主,兩人鬥作一團,一時間也膠著難分。此刻宇文智及在一旁觀戰,他深知宇文博天生神力,其兄一人必非他對手,於是也取過一柄鍍黑雁尾镋來,於身旁諸人說道:“今日不能教那廝走脫,幾位隨我一同將他拿下再說!”話音剛落,他亦是一聲斷喝,舞動镋鈀,飛身而起,即刻加入戰圈,來夾擊宇文博。


    宇文博以一敵二,猶然神色自若,金杵揮舞之間,將刀镋攻勢一一化去,絲毫不落下風,眼見又十數招過去,宇文化及、智及二人根本拿他無可奈何。雖說宇文三兄弟內鬥,乃是其自家之事,輪不到其餘外人插手,但畢竟眾人聚在此處,密謀的可是篡逆之事,如今舉事尚未籌算成熟,便讓宇文博知曉,陰謀破敗,誰都躲不了夷族滅門之禍,想到此處,司馬德戡即刻說道:“如今我等隻能共進退、同生死,切不可袖手旁觀,諸位還猶豫什麽,趕快上去助陣!”說罷他自一名家丁手中奪過一柄蛇矛,振臂大喝,趁著宇文博正力敵二兄之時,斜刺裏就是一矛戳去。


    而此刻琴茹雩也早已認出宇文博即那日在大明寺傷她之人,她領教過那柄金杵之威,雖有餘悸,不過見當下眾人群起而攻之,她便也想趁此機報這一杵之仇。於是司馬德戡衝去之際,她也討過一柄長劍,嬌叱一聲,挺劍隨之而上。如此一來,宇文二子、司馬德戡、琴茹雩分立四角,將宇文博一人圍在當中,刀镋未落,劍矛又至,一時間,但見演武場上:潑刀森森卷戕風,霜劍凜凜翻銀線;黑镋抖擻奔迅霆,蛇矛呈兇擊瞬電。


    盡管齊攻四人均非等閑之輩,可怎知宇文博還是更甚一籌。此刻他孤處其中,身居劣勢,被四人這般圍打,也動了真怒,猛然一聲長嘯,奮袂而起,猝然發力橫過降魔杵一掃,連擊八荒六合,霎時,唯見金光過處:剛勁風骨鎮泰嶽,淩然傲氣縈龍身;金杵怒芒射秋水,鎧襖瑩煌耀鬥辰;推山倒海天地顫,攪浪翻江鬼神昏;不敗金剛臨下界,摧破群兇顯威尊!


    眼花繚亂之間已四五十招換過,宇文博將四人招式盡數接下,竟無半分手忙腳亂,亦不露丁點罅隙破綻,這等絕藝,驚世震俗,駭人聽聞,若非親眼目睹,誰信這世間武功可至臻造極如斯。楊玄瑛在一旁觀戰,直看得目瞪口呆,禦龍橋前隻是一揮杵便將自己打成重傷垂危,避雨台下隻是一振臂即將九宮陣摧得七零八落,蕪湖之野隻是一招虛晃就把自己生生逼退,哪怕是邯鄲城郊,自己已竭盡全力,仍撼不動他分毫。如今再想這數年來自己曾遇見過的頂尖高手,可汗侍衛長矣今號稱突厥第一劍客,隻怕也難有一力戰四強之能,而虯髯客在五原牙庭技驚四座,與之對敵卻又是處處落得下風,當年大興坊間謠傳,金剛臨危救命,幼童單臂拔杵,天界紫電夜破古刹三門殿頂,佛祖護法降世人間蕩寇伏魔,莫非他還真是大鬼神王落凡,鬥戰天尊顯聖,想到此處,楊玄瑛隻覺不可思議,訝然失神。


    此刻,眼見四人圍攻宇文博依然久戰不下,魚蔓雲也沉不住氣了,她即於楊玄瑛說道:“此人有萬夫之勇,卻又是一根死腦筋,今日若不將他挫敗,恐怕終會教他攪了此局。如今箭已上弦,不容人再猶豫,即便是往日恩情,也隻有先擱一旁了。”說著她亦取過一杆鐵槍,挽了一個槍花,縱身上前,冷不丁地就是一槍斜刺過去。她這一槍去的刁鑽,紮人肘腋,宇文博若是教她刺著,雖不至失命,可也得傷去一臂,看來魚蔓雲避實就虛,是想廢他一手,令其難以揮杵。


    宇文博那當時正單手揮杵蕩開琴茹雩剛挑來一劍,躬身閃過司馬德戡橫戈勁掃,又看準宇文智及镋鈀來勢欺身而上,另一手伸掌一推,恰拍在镋鈀杆上,硬生生將镋鈀推開,而雁尾镋吃力方向一折,竟不偏不倚撞在宇文化及斫來的刀上,鏗鏘一聲,镋刀相磕,宇文化及、智及二人均是虎口一震。宇文博剛一氣嗬成破去四人這一輪攻勢,魚蔓雲已一槍側麵突刺肘腋而來,待他聞得風聲,業已再騰不出手來去擋她那杆鐵槍。情迫之下,急中生智,說時遲,那時快,隻見他頭也不轉,聽聲辨位,驟然提足一蹬,正踹在槍頭上,頓時教魚蔓雲這一刺失了準心。


    臨危不亂,隨機應變,武功能練到這等境界,也算是爐火純青了。可盡管如此,畢竟人無三頭六臂,宇文博亦隻有兩手一杵,僅憑此獨擋五麵兵器,終於顯得略有些吃緊,於是他將金杵收近身,也不顧是誰攻來,奮盡十足功底,隻管自己狂舞起來,罡風飆發,輝芒亂散,猶似在周身築起一道銅牆鐵壁,密不透風。照此情形看來,如今宇文博也是達到極限了,此刻唯餘楊玄瑛一人尚未出手,她在一旁觀戰,亦看出隻需算上自己,合六人之力,定能將其拿下,可是她心中仍在猶豫。雖說此番再入江都之時,她已下定決心拋去雜念,不再顧及情麵,但怎知當下一見著他,禁不住又想起過往幾多恩怨糾葛,實在教人說不出心中是喜是憎,楊玄瑛想著,雖已取出流雲槊持在手中,卻仍是進退維穀,裹足不前。


    與此同時,宇文博一味護緊自己,再無反擊之力,宇文智及見狀,猙獰一笑,一麵繼續猛攻,一麵於眾人唿道:“這廝也就這點能耐了,諸位切莫泄氣,隻需將他困住,穩紮穩打,本公子就不信他沒有力窮之時!”演武場周家丁護衛聞言,即刻圍成一圈,紛紛呐喊助威,激聲喧天,直教場上餘下四人大受鼓舞,信心倍增,相互吆喝造勢,手頭攻得更為兇烈。眼看宇文博與五人再鬥下去已無勝算,且又有一眾人將他重重圍住,令其插翅難飛,楊玄瑛忽然嬌叱一聲,一躍上前,金槊已似疾風驟雨一般襲來。


    宇文博雖不知楊玄瑛為何會與其兩個不成器的兄長走到一起,但當下乍見她流雲槊飛紮而來,俄然一怔,也無暇細想,隻得舉杵招架。這六人之中,以楊玄瑛這手槊法路子最為詭譎多變,流雲槊虛實幻化,剛柔並濟,盡是尋著宇文博金杵揮舞間隙而進,見縫插針,無孔不入,宇文博若不全神應付,稍有疏忽,還真要教她鑽著空子,攻破防線。楊玄瑛攻得甚為迅烈,宇文博防得不可分心,如此一來,宇文二子、司馬、琴、魚五人倒卻是得了機會,隻見宇文博正將金杵一壓,撥開楊玄瑛的流雲槊之際,另五人似乎心有靈犀,齊喝一聲,同時騰空而起,刀、镋、矛、劍、槍不約而至,盡皆指人要害,追魂鎖命。


    如今臥蛇騎虎,無路可退,宇文博也隻有背城一戰,與之死拚到底,眼見五人齊發齊至,他又橫杵一掃,連打五兵,竟又將五人這一波攻勢給壓製下去。可就宇文博擋下五人之時,卻驟見楊玄瑛旋足提踵一個側步移身,又向前斜踏半步,已落位於他左翼前方。楊玄瑛這一次走位及其古怪,宇文博見了甚是詫異,原來那方位正處司馬德戡、琴茹雩、魚蔓雲發招進擊必經之路上,也就是說,她往那一站,司馬、琴、魚三人必須繞著她來進攻了,宇文博百思不解,亦不知她此舉是有意還是無意為之。


    而恰此刻楊玄瑛猛然發力,直衝宇文博當胸,挺槊就是一刺。流雲槊來去似電,猝不及防,宇文博方擋下另五人,尚未收招站定,再想要閃躲招架,卻已來不及了。眨眼間,一道金練灼目,流雲槊破空襲來,槊刃霜鋒直襲人脊骨生涼,亦令宇文博心中不禁暗忽一聲:“吾命休矣!”這正是:


    刀槍劍矛卷殺氣,飛槊當空掣電馳。


    水火兇兵十麵起,霸王尚有途窮時。


    欲知宇文博性命如何,且聽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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