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驕陽似火,洛陽城東,洛水兩岸原上,還有兩支大軍,針鋒相對。楊玄感與李子雄麾軍對峙於洛水兩岸,二人皆是一般心思,打算以靜製動。兵將披甲執兵,整肅挺立,大半日下來,早已汗流浹背,不過眼下如箭在弦,一觸即發,眾人雖是疲憊緊張,卻仍不敢有絲毫鬆懈。


    楊玄感暗自尋思,如此這般耗著,也不是個辦法,終得想個法子打開僵局。可正他犯愁之間,聽洛水對岸李子雄大喝兩聲道:“叛軍頭子可是楚公楊玄感?”楊玄感一人一騎走出軍陣,應聲答道:“正是。來將可是右武侯將軍李子雄?”李子雄哼了一聲,撩起手中偃月刃,唿唿地憑空舞了兩下,蔑聲說道:“昔日追隨令尊越公南下平陳,你自稱一日連拔南陳長江沿岸九寨,如今一見,也不過如此,躲著做那縮頭烏龜,也不敢渡水來與爺爺一戰!”楊玄感仰天哈哈大笑一聲道:“年前聖上征遼,李將軍守涿郡,連那點後勤小事都辦不好,還有這臉來此叫陣!”李子雄聽罷,麵色鐵青,切齒咬牙,狠狠瞪了楊玄感一眼。其實楊廣首征高麗,皆因其好大喜功,軍前諸將無臨變決斷之權,以致戰機延誤,才落得全軍潰敗,與一幹將領,實無多大幹係。但楊廣敗績歸來,卻遷怒眾將,除了宇文述心機老道,朝中根深,來迴斡旋,免於一難,其餘人等問罪查辦,削官革職,直教眾人心中鬱悶。此時楊玄感一語刺中他心口瘡疤,李子雄怒火中燒,暴跳如雷,吹噓瞪眼,連連暗罵。


    不過李子雄暴躁歸暴躁,卻仍按兵不動,啐地罵了一聲,又繼續說道:“楊公若不敢渡河來戰,不如乘早收兵迴你黎陽城去,也免得在此被天下英雄恥笑。”楊玄感反唇相譏,說道:“聖上此番征遼東又逢失利,李將軍也別在此吆喝,趕緊迴去想想如何保住你官位吧。”李子雄聽罷心頭一顫,想那沒來由的被楊廣隨性廢立,自是苦憋不堪,他火冒三丈,怒目圓睜,嘶吼而道:“若不是你這廝趁隙造反,聖上此番征遼東豈會無功而反!你這廝甚是囉嗦,若真有本事,乘早渡河過來決一雌雄!”


    畢竟二人都是久戰沙場之人,渡河挑戰兇險之至,誰又會輕易冒險而進。兩人言語一來一往,相互挖苦諷刺,譏笑咒罵,不知覺又過兩個時辰,隻覺口幹舌燥,疲憊乏力。眼看著天色漸晚,兩岸士卒個個皆漸顯怠困之容,無法再戰,彼此雖都心有不甘,但也無可奈何,兩人隻得各自鳴金收兵,邀約擇日再戰。


    時至黃昏,李子雄帶兵迴到洛陽,剛入城中,恰見樊子蓋落敗狼狽歸來,還一臉頹色,禁不住嘲笑說道:“金紫光祿大夫此計甚妙,看來應是大破匪兵,不知擒得敵將何在?”樊子蓋白了他一眼,怏怏說道:“如今賊軍兵臨城下,你我當同心破敵,守住洛陽才是。”李子雄冷笑一聲:“樊大人著俺去這洛水南岸,於酷日烈暑之下去幹叫罵這等無聊潑婦之事,自己卻帶人去擒賊領功,隻可惜技不如人,折了如意算盤。要是當初依俺之計,等啥勞什子援軍,讓俺直突邙山賊營,也不至落得如此難堪下場。”樊子蓋哼了一聲道:“你這蠻子頭腦如此簡單,又怎是楊玄感對手。今日要不是老夫借你這兩路黑甲精騎,殺他個突然,你這驢頭早擱楊玄感座前案上了!”李子雄勃然大怒,吼道:“老匹夫休要猖狂,若非年無端遭罪,俺今日官品爵位又怎會在你之下,容你如此囂張跋扈!待明日爺爺領兵去破了邙山大營,迴來再與你理論!”樊子蓋一聽,怒目大喝一聲道:“你敢!老夫乃從二品金紫光祿大夫,今授聖命為東都留守,全權負責洛陽一切軍政事務。今日老夫有言在此,未得將令擅自出城作戰者,一律軍法處置!”李子雄見狀冷笑一聲:“金紫光祿大夫威勢好不駭人,隻是這今日作戰之時,不知威風何在!”樊子蓋無心再與他糾纏,一擺手不耐煩說道:“你這蠻子,老夫懶得於你一般見識!你若要嫌命長,明日盡管出城去戰。隻是今日有言在先,屆時休怪老夫無情,明日你這驢頭,即使未被楊玄感拿去,也定讓老夫給鍘了!”說話聲中,他把頭一瞥,掣馬揮鞭,揚長而去。


    原來樊子蓋本是嶺南循州總管,大業五年隋帝車駕西巡、親征吐穀渾之際,苦惱於其地多鄣氣,樊子蓋合時宜而獻青木香以禦霧露,甚得隋帝歡喜,他方才得寵,加官進爵,進京受用。不過樊子蓋自外藩入為京官,非依戰功,故不遭朝中同僚待見,尤其今他出任東都留守,洛陽舊官瞧不起他,也多輕慢刁難之。李子雄亦是其中之一,他於酷暑之下叫罵一日,本就肝火旺盛,眼下又遭一通奚落,當即揎拳捋袖,怫然作色。但樊子蓋已然走遠,他也隻能散去軍士,獨自一人悻悻迴府。


    而另一邊楊玄感亦率軍歸營,途中恰遇楊玄瑛龍光門小勝迴來,兩人各自細說了一番日間之事。首攻洛陽無果,憑空浪費了一日,不知此時河北屈突通大軍行已行至何處,楊玄感愁眉苦臉,憤憤不已。恰當時,忽有探子來報,屈突通於安陽更換輕身裝備,突然折轉疾行西進,其先鋒騎兵千餘人一人兩駒,輪番更騎,每日奔進一百五十餘裏,將至黃河小浪底北岸。楊玄感俄然愣怔,但今悔當初未聽李密之言先奪孟津、金墉已為時過晚。


    楊玄瑛猶在思索日間戰事,沉默片刻,說道:“今日觀洛陽軍行動,樊、李二人冒進出擊,應是故意拖住我軍,為屈突通順利渡河贏得時機。都怪小妹不好,一念之仁,放走了樊子蓋,耽擱錯失奪取洛陽良機。”事已至此,自責徒勞,楊玄感安慰說道:“瑛妹勿需介懷,即使擒殺了樊子蓋,還有李子雄在,多半也是同樣結果。今看屈突通腳程,愚兄迴營稍做歇息,今夜三更領兵去奔襲金墉、孟津,尚來得及。”楊玄瑛心事重重,說道:“樊子蓋能識破我軍計謀,非等閑之輩,不如小妹乘夜去襲那洛北二塞,兵逼皇城,也好教東都人有所忌憚。”楊玄感尋思一番,說道:“瑛妹去襲洛北二塞,愚兄又去孟津金墉,邙山主營無人鎮守,若有人來襲,恐怕有危。此法太過冒險,瑛妹還是暫留營中,據邙山主營高地守樊、李二人即可,待愚兄這邊奪了孟津、金墉,那邊與迴洛倉蒲山公聯係之後,再做打算。”楊玄瑛說道:“如若夜襲洛北二塞成功,洛陽城北邙山一帶主營、二塞、迴洛盡皆打通,可相互唿應,縱明日有樊、李二人來襲,應也能守住。如今時日無多,當兵行險招,才有迴旋餘地。”楊玄感搖搖手說道:“洛北二塞靠近洛陽城垣,若樊、李不攻主營而去攻二塞,這邊主營難以及時援救,多半又是損兵折將,徒勞一趟。瑛妹別再說了,就此決定,愚兄這就準備去了。守住邙山主營責任重大,瑛妹心還需處處謹慎小心。”說著揚手一揮馬韁,奔馬而去。


    楊玄感一路馳迴大營,稍作休整,三更一過,點了馬步二軍六七千人,披星戴月,兼程而進,奔赴金墉城。而與此同時,李密困於迴洛倉城內,被封鎖一日,直待傍晚董霸弓騎撤去,清點死傷,也有個百八十人。當下錯過先機,落於被動,李密甚為懊惱,遣人趕迴邙山主營報信後,自己則迴了中軍大帳,自斟清茶,淺酌深思。


    仔細迴想日間諸事,甚是蹊蹺,己軍處處受人掣肘,莫非有人將軍機泄入洛陽,想到此處,李密已是一身冷汗。但今懸軍深入,處迴洛倉城又無險可守,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冒險而進,拚命拿下洛北二塞再說。李密下定決心,當即起身走出帳外,集兵將於校場,大聲說到:“今孤軍至此,前有洛陽牆高壁堅,後又敵塞截斷歸路,留在此處,死路一條,若欲謀生,當趁夜突襲,取下洛北二塞。今戰亦死,不戰亦死,爾等當隨我濟河焚舟,背水一戰,置之死地而後生!”言辭慷慨,眾兵將聽罷,群情澎湃,紛紛揮起手中斧鉞兵器,助威呐喊,一時之間,軍心高昂,士氣盛漲。


    李密說罷,派了十餘親信之人,留於迴洛倉,命其於城內倉窯之間設置硫磺幹草等物,暗中吩咐若有隋兵來襲,則縱火燒毀迴洛糧草,若無隋兵來襲,則靜待大軍洛北二塞戰罷歸來,如此這般交代完畢,又走迴轅門,大聲對眾軍士說道:“今夜全軍出動,此間糧草不能留於隋兵,將於大軍出擊後付之一炬。倉城焚毀,我軍便再無迴頭之路,唯得勝入洛北二塞,方是活路,尓等應做必死覺悟!”孫子有雲:“死地則戰”,眾軍士一聽如此,個個如狼似虎,殺氣騰騰,隨李密出迴洛倉去。


    月沒參橫,北鬥闌幹,李密引軍悄然而進,至阿舊塞之西,匿於林中,分了一隻百人精銳小隊,伏於故向塞出口,隻待這邊戰事一起,故向出兵來援之時趁隙奪塞。安排妥當,他喚來軍中一名善射軍士,點起火箭一隻,拉滿長弓,對著角樓職守士兵,“嗖”地便是一箭射去。唿嘯聲中,火練一道,劃破夜空,未待城頭隋兵看清,角樓那人慘唿之中,應聲而倒,滾地而燃。餘下弓兵皆紛紛張弓而射,霎時之間,漫天火矢,墜落如雨,射城牆內外。城塞失火,烈焰騰空,李密拔出腰間佩劍,一指城頭,大吼一聲,霎時間,殺聲一片,眾兵將直衝城塞,為首步軍數人一組,共提百斤衝木,便去撞門。


    阿舊塞中隋兵日間戒備已久,未想到隻那董霸弓騎一去,李密便會立即乘夜劫塞,已然鬆懈休憩,眼下猝然遭襲,亂作一團。待其驚迴神來,組織反擊,李密衝門步軍早已至城牆之下,衝撞塞門。這阿舊塞夯土為牆,不比一般城池堅厚,遭輪番重錘之下,塞門終於傾塌,楚軍立刻湧入其中,四處砍殺。此時楚軍破釜沉舟,絕處求生,盡皆奮厲,兇相盡露,殺紅雙眼,叱吒猙獰,羅刹猛鬼一般模樣,揮舞手中斧鉞大刀,見人就斫,光這氣勢樣貌,即令隋兵見之膽寒,如何還敢招架。兩軍廝殺不到一個時辰,隋兵或死或降,不堪再戰,一潰千裏。而這邊阿舊遇襲,那邊故向聞變,即開塞門前來救援。可正其出塞,忽聞殺聲四起,一路楚軍伏兵撞出,豬突豨勇,以一當十,戰不出多時,殺散敵眾,乘隙衝入故向城塞,亦將其一舉拿下。


    李密率眾一番苦戰,終於拿下洛北二塞,已然天亮,他一邊收拾塞內殘局,一邊遣人報邙山主營。一個晝夜苦熬下來,他已是饑困交迫,疲憊難耐,正想好好休息一番,忽遙遙望見西麵迴洛方向濃煙滾滾而起,彤彤火光耀上雲端,知是迴洛倉遭遇洛陽襲擊,已被自己部下焚毀。李密暗自慶幸,若非先下手為強,夜襲奪得洛北二塞,此時業已墜入萬劫不複之地了,他不禁長噓一口氣,便迴帳營休憩。


    少歇片刻,李密尚未完全緩過勁來,卻有斥候來報,洛陽一路兵馬北出龍光門,奔洛北二塞而來。李密大吃一驚,眼下兵將皆是血戰之後,早已虛脫乏力,怎堪再戰,他原本想先休整一番,聯絡上楊玄感後再作打算,哪知洛陽方麵反應如此激進迅速,竟會輪番出兵打擊,無奈之下,看來也隻有先撤迴邙山主營再說。主意已定,李密趕緊下令眾人能拆則拆,能砸則砸,能推則推,能燒則燒,但凡無法帶走軍備糧草,也一應焚之。二塞毀於一旦,他匆匆領殘餘人馬直往邙山主營奔迴。


    李密等人機關算盡,最終也隻拔了迴洛倉與洛北二塞,並未有對東都軍致命打擊,至此也算白忙活一場。而此刻邙山主營之中,楊玄瑛送走其兄人馬,獨自於營中徘徊一陣,又得李密著人來報,迴洛倉被封鎖,誤了佯襲洛北二塞時辰,再次迴想起這日間之事,樊子蓋竟對楚軍一切動向了如指掌,截殺突襲,均是恰到好處,一時間百思不解,也以為是樊子蓋老謀深算,難以應付。一想至此,不禁又悔放他離去,即使自己不願狠下殺手,也該將他擒迴大營再說。胸中鬱結一起,隻覺煩悶難受,但兄長與李密皆不在營中,無人可訴,她隻得迴到帳中,席地而坐,抱起紫鸞琵琶,輕挑徐擘,自解乏悶。


    琴樂悠悠,緩緩清清,繚繞在耳,若柳絮隨風而動,飄零散雜,竟惹得自己心中思緒越發淩亂,一時間,楊玄感、李密、衛玄、樊子蓋等人一一浮現出來,嵩山月下,臨清關前,紅燭帳內,邙山之巔,洛陽城外各種情形,曆曆在目,揮之難去,直教人難以透氣唿吸,不禁又開始懷疑自己。看楊廣所為,令人發指,心有不平,就說反兄長,以為憑其霸王之勇、自己所習陰陽之術、李密帷幄運籌之智、先父昔日威震天下之名,便可推翻暴政,還民太平,哪知如今惹得眾人進退兩難,再想樊子蓋龍光門外一襲話,隻覺自己實為井底之蛙,妄自尊大。千愁萬緒,潸然淚下,心亂惹琴亂,一個不注意,竟然撥錯琴弦,隻覺右手中指鑽心一痛,已被琴弦劃破指尖皮膚,沁出殷紅鮮血。


    十指連心,這一痛雖牽動心頭,但也教人清醒。琴音嘎然而斷,楊玄瑛恍如夢覺,再透過帳簾間隙望去,外頭已然天亮。事到如今,追悔也隻是憑添愁惱,當下獨自一人戍營,肩擔重任,還當謹慎仔細,不可教無端閑愁亂了心神,於是她收拾心情,拭去麵上淚痕,整裝洗漱一番,便走出大帳,去巡視布置軍士戒備迎敵。


    天高雲淡,視野開闊,此刻山頭高處遠眺洛都,亦可遙見城牆之上隋兵忙碌奔走,緊張備戰,各種守城具械皆被搬上城頭,照此看來,再攻洛陽勢必血戰一場,隻有其兄能順利奪得孟津,金墉,把屈突通攔在黃河北岸,屆時全力攻城,方有勝算可言。這期間又聞得李密遣人來報,已拿下了洛北二塞,洛陽北路邙山一線貫通,對於攻城大大有利,楊玄瑛也算暗自鬆了口氣,


    不覺及近午時,忽見西北山林中一路人馬匆匆而出,再看旗號,竟是李密,楊玄瑛趕忙出寨相迎。二人見麵,隻見李密麵如土灰,雙眼惺忪疲憊,衣冠散亂不整,又見斑斑未褪血跡,隨行軍士個個泄氣無力,楊玄瑛愕然之間,詳細詢問,方知李密部眾,不堪連戰,才會撤兵返迴。盡管心中失望,但想迴洛糧草燒盡,洛北二塞盡毀,多少也對洛陽有所打擊,隻需兄長攔住屈突通渡河,攻取洛陽可再從長計議,楊玄瑛安慰李密一番,便上前將其扶入營中。


    李密晝夜奔波,體力透支,此刻得人來扶,頓覺全身酸軟,四肢無力,不禁身子斜倚,靠上她肩頭。耳鬢廝磨,膩雲揉麵,又有淡淡體香席麵而來,惹人神思蕩漾,魂不守舍,但李密也無心胡思亂想,隻輕輕歎了口氣。兩人相扶,蹣跚而行,迴到帳中,李密當即躺倒再地,仰天長噓,於楊玄瑛說道:“此番與那樊子蓋交手,雖是毀了洛北二塞與迴洛倉,看似小勝,實則處處落於下風,受製於人。我與令兄確實都小看了樊子蓋其人。照此情形看下去,即使屈突通未能順利渡河,要強攻洛陽也著實不易。”楊玄瑛也是一籌莫展,將兩日來主營諸事,於李密一番詳說,之後又哀聲說道:“都怪小妹,那日放走樊子蓋,如今才會陷入如此被動局麵,此刻想來,噬臍莫及。”李密慘淡一笑說道:“玄瑛妹子尚幼,心存仁義,這也是意料之中。隻是要成大事者,應知這仁義取舍之道,無視一切放縱心中慈念,恐遭殺生之禍。昔日楚漢劉、項相爭,鴻門之宴,便是先例。”楊玄瑛娥眉緊蹙,低下頭去,無言以對。


    一臉怨容,著人愛憐,李密見狀,坐起身來,掏出懷中黃金鳳簪,一邊端詳,一邊對著鳳簪說道:“這鳳鸞本仙界神鳥,該不食人間煙火才是,如今不僅零落凡間,又降逢這亂世,來受這人間疾苦委屈,確實難為她了。”說罷轉而又對楊玄瑛說道:“在下許久未聽玄瑛妹子琵琶之音,如今彼此心中煩亂,不知可否再賜教一曲。”楊玄瑛緩緩站起身來,輕捏右手中指,淡淡說道:“昨日不慎傷了這手指,如今無法撥弦。李公子連日應戰,想必已是疲憊不堪,還是早做歇息。小妹受兄長所托,得巡營戒備,這就不打擾公子了。”說著垂首一揖,也不待李密答話,轉身即出帳去,隻留下李密獨自一人,端著鳳簪,連聲歎息,還道自己說話不慎,惹惱人家,卻未見她轉身走出帳門之時,已起手掩麵,實是不願人見自己狼狽之相,才會突然告辭。


    楊玄瑛出得帳外,於營中來迴徐渡,心事重重,魂不守舍,對營中情況也是一副心不在焉之相,好在洛陽一日並未出兵來襲,不然這種心情迎戰,必教樊、李二人襲破大營。眼見已近傍晚時分,忽有哨兵來報東北一路大軍疾馳而來,揚起沙塵漫天,看不清旗號,不知來者何人。楊玄瑛聽罷大吃一驚,按說兄長此時至少應已襲破金墉,如若順利,孟津渡也該到了。即便奔襲失敗,大軍撤迴也不該此時就已快抵邙山主營。若說是路敵兵,屈突通就算渡過黃河,饒他騎兵再快此刻也奔不到洛陽,這路兵馬,究竟何方神聖,是敵是友,琢磨不透。她這日來本就已經心亂如麻,此時又想不破這其中奧妙,不禁有些慌亂,趕緊奔迴李密帳中,隻見他早已唿唿睡去,她不忍打攪,隻得獨自登東北哨台,準備迎戰。


    此刻山前飛沙走石,煙塵滾滾,猶如滔滔巨浪,隆隆卷來,其間人頭攢動,鐵騎奔騰,看來是支精銳之師。楊玄瑛握緊手中流雲槊,全神貫注,目不轉睛,直盯著山前,不由自主之間,已捏了一手冷汗。須臾,這路人馬奔至山前平野,煙塵之中,一人一騎疾馳突出,那人銀鎧黑馬,手中一杆金槍,明晃閃亮,不是楊玄感又是誰人。楊玄瑛俄然懵怔,雖不明就裏,但見其平安迴來,也無暇多想,她提了一馬,迫不及待,便下山前去迎接。


    二人相遇於山坡,楊玄瑛正要說話,楊玄感已著急喊道:“瑛妹可好,那樊子蓋何在,待我戰他去。”楊玄瑛暗自淩驚,心知不妙,忙說道:“兄長為何此時歸來?”楊玄感說道:“大軍將抵金墉,忽聞邙山大營被襲,瑛妹有危,隻得速速折轉迴來救援,如今此處情勢如何?”楊玄瑛心中一涼,失聲說道:“兄長中他偽報之計了,洛陽城內一日並無動靜,邙山主營也無人來襲,看來此時屈突通已在渡河了。”楊玄感聽罷,幡然醒悟,一拍額頭,大叫一聲道:“糊塗啊,糊塗!”楊玄瑛說道:“日間李公子不堪洛陽幾度突襲,業已毀了迴洛與洛北二塞歸入營中,況今屈突通渡河成功,看來奪取洛陽之機已失,當另謀他策。”說著又覺心中似有疙瘩難釋,於是又問道:“兄長久戰沙場,也不該如此輕信冒失,我軍往來報信之人都該麵熟,究竟這是何人來報偽信?”楊玄感憤憤說道:“參軍唐禕慌張匆忙前來,說主營被襲,瑛妹不敵樊、李二人,性命有危,這才率兵折迴。正納悶邙山紮營之後,那廝為何一直不見,原來是暗中投敵,做了奸細,若再教我遇著,定將他碎屍萬段!”楊玄瑛一聽唐禕名字,猛然胸口一番劇痛,直如萬箭穿心。此刻亦想通樊子蓋為何對楚軍動向了若指掌,氣血翻湧上來,頭暈目眩,她隻覺眼前一黑,便翻下馬來,悶絕過去。這正是:


    養虺可成蛇,姑息必留殃。


    寧驅虎豹險,莫釋中山狼。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迴分解。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紫鸞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桫欏雙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桫欏雙樹並收藏紫鸞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