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王婉兒受義成公主所托,連夜馳出可汗牙庭,想著可汗此次帶去的乃是十萬精騎,善於快急行奔襲,日行百裏隻是小菜一碟,王婉兒絲毫不敢耽擱,籍著夜色,一路快馬加鞭往南追可汗大軍而去。


    始畢可汗此次瞞著義成公主率眾南征,確實如王婉兒所料,為防備義成公主通風報信,特地派人監視了義成公主的舉動,王婉兒頻繁出入義成公主居帳,自然也成了別人暗中盯梢對象。她一人一騎剛出大營走了不久,就聞得聲後一陣馬蹄聲隨之而來。王婉兒聽那蹄聲奔騰漸近,少說也有十餘騎,氣勢洶洶,乘者均是縱馬急馳,緊追於後,知道必是突厥騎兵追上前來。王婉兒不敢迴望,大叱一聲,送跨夾馬,揚鞭催打,她那征駒猛然受策,一聲嘶鳴,張開四蹄,起落之間,奮躍洿塗,跨騰風雲,一口氣便馳出十餘裏路。饒是如此,但突厥人自幼生於馬背之上,騎術又豈是王婉兒可及,即便同是千裏良駒,可熟不熟馬性,奔速亦是相去甚遠。隻見那隊人馬契而不舍,緊隨其後,越追越近,即將趕上她時,忽然間又從中突出兩騎,騎手各扛兩支細細長杆,分左右兩路,眨眼絕塵而至,不消片刻,竟已同時追到王婉兒身後,將她背後兩翼牢牢夾住,咬住不放。


    王婉兒見他二人窮追上來,不假思索,立刻掏出腰間銀牙長鞭,迴手一掃,就想要迫退兩人,可此時正駿馬激烈奔跑顛簸之時,王婉兒操馬之術又不臻熟,這一掃不但壓根威脅不到那兩個突厥騎手,反倒是教她身子一晃,頓失重心,就要落馬。好在王婉兒尚且身手敏捷,千鈞一發之際,身子向前一伏,摟緊馬頸,總算穩住身形,未教自己跌落下來。這一下有驚無險,亦讓王婉兒出了一身冷汗,心中暗唿一聲:“好險!”可就她驚魂未定之時,又見兩名突厥人同時一揚手,兩根兩丈有餘白蠟木杆俄然掠過當空,長杆梢頭繩環業已飽滿張圓,直衝自己坐騎馬首套來,王婉兒至此方才看清,原來那兩人竟是套馬手。


    王婉兒來塞北也有不少時日了,草原牧民持杆索套馬的功夫也曾親眼見識過,特別是熟練的套馬手,即便再兇烈的悍馬,遊戲談笑之間,一套一準,從不失手。如今眼見兩名套馬手左右互挾襲來,教王婉兒大為驚駭,情急之下,這也顧不得要在跑馬起落搖擺晃蕩間平衡重心,揚鞭就往順手一側套馬手手中長杆狠狠揮去,隻聽啪得一聲,手起鞭落,銀鞭已纏在長杆腰上。王婉兒手疾眼快,銀鞭一繞過長杆,立即順勢使勁往迴一拉,隻想先將一名套馬手手中長杆抽脫落手,再設法對付另外一人,可她怎知對草原牧民來說,套馬落杆乃是奇恥大辱,縱是再不濟的套馬手,也要牢牢握住手中馬杆,尤其對這拉拔牽引之力,更為敏感,烈馬飛奔之勁,尚不能輕易拽脫套馬手手中長杆,她一個女子又如何能夠。那套馬手眼見長杆被王婉兒長鞭卷住扯去,不慌不忙,捏緊長杆,手腕一轉,已將長杆杆尾緊緊夾在腋下。


    原本若是王婉兒手腳利落,分襲左右兩人並非全然不可能,可如今王婉兒猛曳之下,對方紋絲不動,她手頭勁勢乍然受阻,反被其一帶,自己手中銀鞭倒卻差些脫手。不僅如此,這節骨眼上,禍不單行,另一側那名套馬手已從容將長杆索圈不偏不倚套在王婉兒坐騎馬首上,隻見他信手一提長杆,梢頭活環驟然收死,立刻將她坐騎馬首鎖了個嚴嚴實實。


    那人一見王婉兒坐騎被套個正著,不由分說,立刻狠狠一扯長杆,霎時隻見王婉兒坐騎馬首一仰,前足驟頓失蹄,竟硬生生被他挽住。奔馬急停,王婉兒身子卻是一晃,已被高高拋了出去,半空中不及她穩住身形,便已被重重摔落在地,砰然一響,上下顛震,直教她五內翻騰,骨骼似裂,又有一陣劇痛自背部瞬間貫遍全身,直衝頭暈目眩,地轉天旋。


    王婉兒猛然落馬,其後又有追兵,情勢危急,又怎容她耽擱,一想至此,也隻得咬牙屏住劇痛,一個鯉魚打挺,站起身來,卻見適才順手側與她較勁的那名套馬手也已跌在地上翻滾,原來是王婉兒被拋落之時,兩人仍各自牢牢抓著絞在一起的銀鞭長杆,而這一甩力可拔山,竟將那套馬手一起拽下馬來。機不可失,眼見地上那名套馬手正將爬起,王婉兒揚手一攪手中銀鞭,啪地一聲,絞斷那人手中長杆,鞭杆分開刹那,王婉兒揮起銀鞭,往那人身上迅猛抽了過去。


    地上那名套馬手騎術精湛,可武藝卻稀疏的很,正要起身之時,忽見銀鞭襲來,竟也不知翻滾躲閃,愣在那眼巴巴地瞧著銀鞭落在自己身上,鞭頭倒刺紮入肉中,一聲殘唿,又趴落在地,不住呻吟起來。而此刻在馬上的另一名套馬手,先將王婉兒坐騎套住,又見她落馬,以為便是大功告成,怎料她眨眼間起身就是一鞭撂倒同伴,俄然愣怔,居然呆在那傻看著,不知如何是好,直至王婉兒打翻一人,轉手又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揚鞭來掃,這名套馬手方如夢初醒,正欲取腰刀迎戰,已有一道銀光掠過,這人早應聲落地。


    王婉兒左右兩鞭打翻兩名套馬手之時,那隊突厥騎手已經追至十餘步外,個個搖著馬刀,分開隊形,便圍她而來,看這架勢,似乎忌於王婉兒乃是義成公主之人,不敢冒然痛下殺手,隻想將其生擒。此刻王婉兒忽然想到懷中尚有兩枚救急用的煙幕火彈,二話沒說,盡皆掏出,即往那隊騎手中間擲去,乍然青黑夜中一團晝火現於那隊騎手中間,閃熠耀眼,直刺得眾人眼酸。亮光曜過,又一陣煙霧繚起,倏地將這隊人全數吞沒在內。突厥人從未見過煙幕火彈,人馬一道猛然被耀芒攝眼,濃煙刺鼻,紛紛亂做一團,騷動之間,驚馬橫衝直闖,七跌八撞,業已有人劈啪墜馬,更無人知道王婉兒早就搶迴自己那匹戰馬,揚長而去,隱沒於夜色,杳無蹤跡。


    王婉兒好不容易擺脫追兵,適才重重摔落馬下一番震蕩,尚有餘痛,可此時又怕敵兵再至,仍不敢貽誤逗留,馬不停蹄一路狂奔,直至烏拉山南麓,終覺體力難支。王婉兒勒停了馬,迴頭再看夜幕下無人追來,禁不住還是下馬暫歇,一人獨坐草地之上,長舒了一口氣,用過食水,想再起身之時,隻覺雙腿酸軟,原來是連夜疾馳,鬥退追兵,已教她精疲力竭。如今要趕在始畢可汗精騎之前抵達隋營,乃是十萬火急之事,可無奈她此時心有餘而力不足,也隻得繼續坐於地上,閉目養神,等待迴複些神氣體力,再繼續趕路。


    此時漏夜未盡,曠原遼闊,四野亡垠,王婉兒隻身其中,遠近無人,孤馬為伴,惟聞淒淒夜風,不見半點生息,驀然讓她心生冷清寂寞,再想義成公主所托,肩擔重任,前路卻是迢迢險阻,頓覺這一路獨行,甚是孤立無助。此情此景,像極了當初父親命她獨自渡江,前往延陵劉元進義軍水寨時的樣子,隻是那時尚有靈機一動,在廣陵渡口約上楊玄瑛同往,而如今卻是唿天不應,喚地不靈,前後無援,隻得自力更生,一人單騎硬著頭皮走下去,想著想著,不禁又從懷中掏出那隻鎏金鳳釵,捏在手心,細細看來,深深想去。盡管她由始至終不願將這隻鳳釵插在發梢,可這自焦山貼身帶來的這隻鳳釵,一路揣在懷中,卻更似牢牢紮在心頭,每一次取出來,都牽著陣陣切痛,這一次猶然如此。王婉兒望著望著,輕輕歎息一聲,又暗自擔心起五原大牢中的楊玄瑛來。


    王婉兒正瞧著鳳釵出神,忽覺黑夜中似乎有人盯著自己,驟讓人渾身不自在,直起雞皮疙瘩。王婉兒猛然抬頭,乍見不遠處一個黑影如魅,若影若現,唯有一雙碧眼,一動不動,透出的瑩瑩綠光射來,直攝人三魂七魄,教人看著毛骨悚然。王婉兒亦是大吃一驚,即便適才自己沉浸在思索之中,可也不至於如此後知後覺,此人悄無聲息,不知何時立在那裏,著實讓人駭然,想到此處,王婉兒一下子繃緊身心,躥立起來,將長鞭握在手中,目不轉睛地對著那個黑影,不敢有絲毫懈怠。


    那黑影見王婉兒突然起身,也跟著迎風一動,倏然飄至她麵前,手中已有一柄長劍,指著王婉兒說道:“前麵是陰曹地府,姑娘請迴吧。”王婉兒心中緊張,麵上卻不顯聲色,籍著夜色仔細看去,那人果然是侍衛長矣今。王婉兒雖未見過矣今出手,卻也是久聞其名,知道他一手劍法登峰造極,想如今被他纏上,怕是難以全身而退,不禁心中暗暗叫苦。


    矣今見王婉兒不應聲,又冷冰冰地說道:“姑娘此時尚可迴頭,莫要逼在下出手。”王婉兒哼了一聲說道:“我愛走哪就走哪,你管不著!”話音未落,冷不丁地舉手就是一鞭砸去,就想攻他一個措手不及。眼見王婉兒銀鞭似迅電而來,矣今麵不改色,淩空騰起,輕而易舉避過她這一襲,再落地之時,長劍帶著鞘就直刺王婉兒眉心而來。矣今後發製人,教王婉兒大吃一驚,一個輾轉騰挪,雖是狼狽閃過他這一劍,可也不曾氣餒,剛穩住身形,立刻又提踵踏步,揚手揮鞭,上前就是一陣瘋打,長鞭猶若狂舞銀蛇,張著血盆大口,纏著矣今而去。可矣今這突厥第一劍客確非浪得虛名,隻見他猛然化作一道風影,浮在長鞭挽起的縱橫交貫銀光之間,來迴遊走穿梭,竟似妖魑無形無相,任王婉兒如何窮追猛打,也摸不著他丁點邊角,這情形,教王婉兒越攻越是心驚肉跳,竟不知眼前之人,究竟是人是鬼。


    王婉兒一陣猛攻,招招落空,又是震駭,又是焦躁,不知覺中,手中鞭法業已淩亂不堪。矣今見王婉兒鞭法漸亂,破綻百出,猛然一聲斷喝,一挺長劍,左右一撩分開鞭影,見縫插針,一劍橫來,根本不及她霎眼瞬目,長劍通的一聲重重斜劈在她右臂肩頭,好在矣今長劍並未出鞘,不然早將她劈作兩半。王婉兒肩頭中招,通臂一軟,退了數步,方緩過一口勁來,盡管知道不是矣今對手,卻又覺得如此灰頭土臉地迴去亦無顏麵對義成公主,隻得一咬牙,攬起銀鞭,縱身上前,又是一番死纏爛打。原本矣今知道她是義成公主的人,始終耐著性子,隻想叫她知難而退,將她逼迴五原作罷,可此時見王婉兒擺出一副不撞南牆不迴頭的架勢,不禁令他著惱厭煩,亦無耐心與其糾纏下去,眼中一道兇光閃過,戾氣驟起,殺心頓生,反手握住劍鞘,揚手猛擲,順手則一挺長劍,青棱若箭離弦,直紮王婉兒胸膛而去。


    王婉兒正自拚盡全力蠻打,招招使老,忽見他揮手擲來劍鞘,猝不及防,更無從閃避,直得幹瞪眼瞧著劍鞘重重撞在胸口,立時隻覺氣血逆流,湧到喉頭,噗地仰天噴了一口鮮血,趔趄退後兩步,就翻身往地上倒去。可此時矣今長劍既然出鞘,未曾飲血,又豈會輕易收迴,王婉兒剛翻落在地,又見矣今長劍寒芒猶若流星飛火,劃破長空,窮追而至,已知自己命盡於此,迴天乏術,一時間腦中一片空白,閉目待死。


    矣今一劍追命,眼看就要紮透王婉兒胸膛之時,忽見她懷中一縷透著暗紅的青光滑落下來,愕然一愣,也是他劍法出神入化,能夠收放隨心,劍尖即當刺破王婉兒胸口那刹那,矣今趕忙橫過手腕,轉過劍鋒,順勢貼著那縷熒光輕輕一挑,長劍掠過半空凝滯在那,而劍刃上一塊青裏透紅的琉璃玉佩,猶在來迴晃蕩。這不正是義成公主那塊雲紺琉璃佩,矣今又怎會不識,此刻他望著那青絳晶芒倏爍,熠熠流彩遊淌,早已失神。


    王婉兒本以為自己劫數難逃,打算認命,怎想到蹣跚跌倒之時,玉佩自懷中滑落出來,被矣今瞧著,他居然會懸崖勒馬,及時收手,再看他此刻一臉惙怛傷悴,眼神中流露出追思遐想綿綿,王婉兒先是一愣,隨即隱約猜中其間一些內情,這也顧不得有用無用,立刻大聲喝道:“若是公主在此,必不會答應你做這些事!”矣今猶在凝思,乍然聞得王婉兒這句話如若當頭棒喝,雖未答話,可手中長劍已在瑟瑟作抖,顯然已被王婉兒戳著心頭痛處。王婉兒見矣今這幅反應,對他和義成公主之間關係更是深信不疑,又追著反問道:“公主乃是隋室宗女,本來遠嫁塞外就已淒苦不堪,如今若是娘家再蒙難而亡,你讓她情何以堪?你就真如此狠心看著公主悲痛欲絕嗎?”矣今聽罷,去住兩難,舉棋不定,蹙額皺眉,切切咬牙,盯著那塊玉佩,眼中滿是猶豫彷徨,王婉兒卻依舊不依不饒,厲聲說道:“公主若是知道聖上因你而死,大隋因你而亡,你迴到五原牙庭,又如何麵對公主?!我既然受了公主所托,必然誓死忠於此事,你若想要我折迴五原,那就隻有帶著我的屍體迴去還給公主了。”王婉兒舌劍唇槍,逼人咄咄,開口左一個“公主”,右一個“公主”,矣今如何忍受得了,隻見他伸手接過玉佩,細細一番端詳,終於長歎一口氣,又將玉佩擲迴王婉兒懷中,一言不發,轉身拾起落在地上的劍鞘,將長劍收入鞘內,頭也不迴地走入夜色之中。


    王婉兒見矣今離去,總算鬆了一口氣,摸著心口被矣今擊中之處隱隱觸痛,仍在暗自慶幸死裏逃生。此時東方天際已吐出魚肚白來,這驚心動魄的一夜已然散去,朝霞穿過遙穹層雲,萬丈緋芒四散開來,落在莽原之上,映出遠近一地妍紅絢爛,惹人醉狂。可王婉兒無這閑情雅致觀景,經一夜突圍,又被矣今打傷,早已心力交瘁,仍坐在地上養神許久,直至不經意間偶然抬頭極目眺去,乍見巍峨陰山之下,蒼涼遼野冥茫無極,迢渺征途一眼難盡,漫漫前路盡被朱霞染成一片血色,宛若通往紅蓮那落迦的坎坷長道,亦不知尚有多少荊棘隱於其中,王婉兒禁不住苦笑一聲,硬著頭皮站起身來,跨上馬背,重振精神,一聲嬌叱,策馬迎著早霞繼續往東南奔去。


    所幸自矣今走後,五原再無人追來,倒也走的順暢,王婉兒披星戴月,一路疾馳,及至定襄界內,大利城已是遙遙在望,隻要過了大利城,便可日抵北齊年間所築的長城,隋帝此次北巡大軍,亦會經過那一帶,想到此處,王婉兒也看到了些希望,振奮起了精神。黃昏時分,王婉兒終抵大利城城郊,遙見城上已遍插始畢可汗的狼纛牙旗,突厥戍城衛士枕戈坐甲,軍容整肅,看來始畢可汗南征大軍,業已駐入城中。也是此次始畢可汗南歸大利城,未免打草驚蛇,驚動隋帝北巡大軍,故此尚未在城中戒嚴,此時城門依舊敞開,往來百姓商賈仍自由出入其間,無人盤查,裏外一副升平之相,不知情者見之,又怎料到城內十餘萬精騎正整裝待發,隻等著楊廣王師落入虎口中來。王婉兒本想繞過大利城,直奔隋營,可一來不知隋帝大軍此刻行至何處,二來這一路趕得人困馬乏,瞧著大利城並未鎖城戒備,這便決定入城暫歇一晚,並趁機打聽隋軍所在,再作打算,主意打定,王婉兒便混入百姓之中入城而去。


    當年啟民可汗南下度過陰山前來歸隋稱臣,而後一直留在定襄,並築了大利城作為居城。大利城雖是兩代可汗居城,但遊牧戎夷不善築城,大利城夯土而築,也未經雕飾,樸實無華,甚是簡陋單調,莫說中原兩都的瓊樓玉宇,金碧輝煌,即使比起塞下其他漢人普通城池的堅壁高牆,林立屋瓦來說,也都是寒磣的很。王婉兒在城中打聽一番,無人知道隋帝北巡大軍動向,隻得尋了一家客棧,要了一間客房,用過晚膳,便躺在床上和衣休息起來。也是這一路勞憊著人不堪重負,被矣今所傷仍隱隱作痛,王婉兒好不容易得以躺在塌上,立刻唿唿大睡起來。


    及至半夜,忽然一陣嘈雜奔馬之聲打破清夜寂靜,亦將王婉兒從夢中驚醒過來。王婉兒順著客房往街上一瞧,正見一大隊突厥騎兵匆匆奔去。王婉兒見那隊人馬走得倉促,知道必是深夜突厥大軍有所行動,立刻翻身躍出窗外,順著簷梁攀上屋頂,抄著近路在城中屋頂上疾跑縱躍,直追那隊人馬而去。


    王婉兒隨著這隊人馬一路追至城中校場,尋了一個高處伏在那裏,遠遠望去,隻見校場之上人頭攢動,燈火通明,始畢可汗一身戎裝,正盛氣淩淩地站在閱台中央,左右各路藩王,個個摩拳擦掌,神氣活現。此時一陣戰鼓擂過,場上數不盡的突厥騎手立刻振奮精神,畢恭畢敬聽始畢可汗鏗鏘說道:“自我族先祖阿史那土門五百家起兵金山,四處征伐,東至遼海,西抵西海,鐵蹄馳騁漠北漠南,我昔日汗國,何等遼闊輝煌。可前朝隋文帝用間使詐,將我汗國一分為二,又迫於壓力,啟民大汗無奈稱臣,以置我族人世受隋帝壓迫,永無寧日。如今他大隋已是窮途末路,眼看就要分崩離析,天賜良機,這正是蒼狼引導,讓我等恢複汗國往日榮光之時!”始畢可汗話音剛落,眾將士熱血沸騰,隨即搖旗呐喊起來,聲威浩大,直擊天崩地坼,教遠處的王婉兒見了,亦是膽顫心悸。


    三軍士氣高昂,聲侔鬼神,憚赫千裏,始畢可汗見狀亦是得意滿滿,揚手一揮,示意眾人安靜下來,又朗聲說道:“隋帝大軍今夜駐於樓煩關,明日啟程前往銀城,迴紇部聽令!”左手一名藩王聞聲出列,始畢可汗說道:“你部眾奔襲寧武、神池兩縣!”那人應聲稱諾,即接令而去。始畢可汗又接著說道:“葛邏祿部聽令!你部眾走偏關,自側翼截斷隋軍!”......


    王婉兒聽到此處,知道此時這燃眉之急,刻不容緩,好在得知了隋帝駐軍所在,也不再繼續細聽始畢可汗遣將調兵,轉迴客棧,匆匆提了行李馬匹,立刻奔大利城南門而去。


    王婉兒到達大利城南門之時,隻見城門緊閉,樓頭戒備森嚴,暗叫一聲糊塗,始畢可汗已在點兵出陣,城中宵禁鎖門是理所當然,此前隻想著打探隋軍動向,未經深思熟慮,便冒然入城,卻怎料這十萬火急之時,竟會被困在城中。王婉兒藏在不遠處屋簷陰影之下徘徊許久,眼看時間流逝,卻無出城妙法,著實心焦火燎。正自她無計可施之時,城中中央大道盡頭傳來隆隆之聲如若悶雷滾滾,撼得左右房屋街道盡在瑟瑟作抖,顫顫欲碎,王婉兒循聲望去,遙見街道深處飛沙走石漫天揚起,若卷兇瀾狂潮直撲南門這邊而來,這架勢必是可汗先鋒軍馬已踏上征途。


    始畢可汗大軍要奔南門而來,城門樓頭亦是戰號亢鳴,金鼓齊動,戍城軍士一邊呐喊,一邊打開城門迎大軍出城,王婉兒看到此處,別無選擇,隻得毅然下定決心,微微伏下身子,一手輕柔撫著乘駒領鬃,一邊在戰馬耳邊溫婉說道:“皇上和姐姐的性命,就全係在你身上了,你可莫教姐姐失望啊。”說罷仗膽鼓起勇氣,乘著城門已開,大軍未至刹那,一鼓作氣,縱馬奔上街頭,直突城外而去。也算王婉兒在五原時挑得一匹北戎好馬,頗具靈性,似乎聽懂了王婉兒之言,昂首一聲嗥嘶,四蹄驟然淩空而起,拔步生風,騰雲駕霧,隻在城頭突厥軍士見之一驚乍間,就已馳過城門,躍至城外。


    城頭軍士忽見一名陌生少女闖門,皆是一怔,待到迴過神來,紛紛張弓搭箭,衝著王婉兒射去,無奈王婉兒的馬跑得太快,箭雨紛落其後,卻傷不到她分毫。突厥軍士見狀仍未死心,眼見她將絕塵而去,又是一隊飛騎奔出城來,緊咬其後,奮起直追。


    這一路十餘騎你追我趕,突厥騎手又時不時地奔射堵截,王婉兒在前左閃右避,屢屢險象環生,卻始終擺脫不了那隊人馬追蹤。眼看已越過北魏長城殘垣,再前麵不遠山丘上北齊舊長城也隱約可見,樓煩關關城近在咫尺,也依稀現出輪廓,可就這時王婉兒背後一支黑箭橫空出世,穿雲唿嘯而來,噗地一聲,黑箭直透馬臀,箭勢未衰,竟將王婉兒連人帶馬掀翻在地。王婉兒落地情急一滾,又立刻站起身來,已將長鞭操在手中,再去看那隊追兵,為首一人衝上前來,又搭箭張滿角弓,鋒失直指自己。那人王婉兒在五原牙庭也曾照麵過,正是可汗扈從阿史那四附離中的都速。


    都速見王婉兒落地起身,又是嗖嗖齊射數箭,雖盡被王婉兒揮鞭打落,可也將她牢牢困在原地,令其難以抽身遁逃。而此時那隊突厥騎手已追至王婉兒麵前,個個如若兇神惡煞一般,麵目猙獰,張牙舞爪,高高揮起手中明晃晃的馬刀,分開隊形圍上前來,將她重重困在當中。此時敵手人多勢眾,戰馬又被都速射斃,王婉兒獨立突厥眾騎之間,孤立寡與,四顧環望,隻見上天無路,入地無門,而不遠處樓煩關關城又朦朧可見,模糊夜色中城頭及兩翼長城上隋帝北巡大軍旍旗正迎風招展,想自己一路排除艱難險阻,衝破棘地荊天,這最後一步卻終無法到達,為山九仞,到頭來還是功虧一簣,王婉兒力蹙計窮,心中勇氣意誌霎時一瀉千裏,忍不住抬頭仰天一聲長歎,這正是:


    朔漠迢迢,涼野瀟瀟。


    胡馬奔騖,霜鏑唳嘹。


    驚鴻折翼,鳴驥栽跤。


    咫尺千裏,傳恨怊怊。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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