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頻畫麵倏地大幅變化,女孩子的臉不見了,滿屏蛛網似的樹枝,以及色塊般的灰色天空。


    畫麵看不見人,壓抑的哭聲斷斷續續。


    沒辦法陪在她身邊,還惹她哭了。


    程斯樾恨不得打開一扇門,直接出現在她麵前,將她的腦袋按進心口,將她的眼淚揉進胸膛。


    身體猛然一顛,急救人員正把他搬進擔架。


    “頭破了,口子挺深呐。小夥子撞哪兒了?”


    另一個人說:“扶手下麵有塊鐵片。”


    “生鏽了?得打破傷風。趕緊送醫院。”


    擔架上的男人不是個好病人,他想起身,被人按迴擔架:“病人能不能別亂動?”


    一個滿臉血跡的病人,還企圖和視頻裏的漂亮姑娘說話。


    急救人員一臉懵狀,反應三秒,冷臉喊:“來個誰?把病人手機拿走。都這樣了,還想著泡妞呢!”


    絲滑坐進救護車的尚冥:“咳,那是他老婆。”


    急救人員毫不客氣:“頭破了還給老婆直播呢?隔著屏幕吹幾口仙氣就能止血?現在的年輕人不要太離譜!趕緊叫家屬去醫院。”


    尚冥剛想駁他幾句,程斯樾一手拉過他:“她膽子小,你不許叫她來,現在就跟她說,說我沒事。”


    急救人員眼珠子在兩人身上掃來掃去。


    尚冥發完幾條消息,又問:“那我跟阿姨聯係?”


    程斯樾腦殼上的傷口越來越疼,胡亂應聲:“我媽談戀愛,哪有空管我。”


    “……”急救人員的表情風雲突變,祖傳戀愛腦?


    程斯樾不耐:“跟她說過沒?你跟吳助理說一下,讓齊鳴和周勤看好她。”


    尚冥被他那一臉血瘮得心慌:“我的親舅老爺,我跟小烏鴉說了,你的鐵頭比那日本鬼子的鋼盔還硬,砸不爛。”


    男人手上的血跡半幹未幹,手依舊抓著尚冥的袖子。


    尚冥拍他手背,寬慰道:“不怕啊。”


    程斯樾一陣惡寒,甩掉尚冥的豬蹄:“別讓她來。”


    “……”尚冥撇嘴,“她都說了,真不過來。”


    “嗯。”他闔上眼。


    救護車往最近的三甲醫院拐了個大彎,徑直向柳家私立醫院百米衝刺。


    .


    半小時後。


    急診室大門打開,男人躺在轉運床上,原本清俊的臉龐沒什麽血色,雙目緊閉,頭上的紗布白得刺眼。


    “死了?”在急診室大門站成雕像的餘資鑠問。


    尚冥:“盼著他好點兒,他好我們才會好。”


    pia——餘資鑠猛地抽嘴:“瞧我這嘴。”


    人被推進ct室,柳聞鶯收迴眼,幽幽道:“頭皮才縫這麽點,等他好了,也就一指甲蓋大小的疤。植發套餐沒法推銷了。”


    “……”


    尚冥欲言又止:“姑奶奶…我小時候用鋼珠把你房間玻璃彈破,你會報複我嗎?”


    “哦,原來是你幹的啊?”柳聞鶯麵無表情,眼神掃過他的臉,一路往下看,停在他垂下的右手,“我還以為是程斯樾幹的呢。”


    尚冥被她銳利的眼神看得下身一緊。


    柳聞鶯心裏發虛,嘴裏很硬:“誰知道程斯樾那麽脆皮,我就想讓他崴腳。再說了,我頭上那個疤,縫了七針!不就拜他所賜?我要真報複他,也合情合理啊!”


    尚冥:“那會兒他才幾歲……”


    .


    程家後院。


    男生猴癮犯了,三下五除二地上了樹。


    程墨撿了根樹枝戳螞蟻洞,柳聞鶯不喜歡蟲子,慫恿道:“墨墨,你要不要爬樹?”


    程墨比他們小很多歲,個子才到柳聞鶯胸口,她仰頭望著大樹,搖頭:“姐姐,我怕高。”


    柳聞鶯說得輕鬆:“你四叔和兩個哥哥都上去了,姐姐帶你爬。”


    大菜雞托舉小弱雞。


    爬到一半,程墨手軟腿軟,“姐姐…我想下來。”


    遲了。


    柳聞鶯也上了樹。


    程斯樾最先發現下麵的樹梢掛著一隻“樹袋熊”,他往下爬。


    隻見小孩閉著眼睛,雙手雙腳用力抱住樹梢,人快和樹杆融為一體,也不知在那掛了多久。


    他把程墨抱下樹後才發現小孩手腳冰涼。


    “柳!聞!鶯!你搞什麽?!”


    斥聲隔著耳機,在空曠的後院無限放大。


    柳聞鶯嚇了一大跳,手一鬆,跌到地上。


    頭皮擦到地上那根樹枝,不多不少,縫了七針——她的幸運數字就是七。


    三個月以後,柳聞鶯別別扭扭跟著餘資鑠跨進程家大院,赫然發現程墨手裏握著一根熟悉的樹枝——柳聞鶯當即頭皮一緊,這娃怎麽還留著“兇器”呢?


    .


    vip病房。


    於主任接到柳聞鶯電話後,從家中匆匆趕來。


    他看著柳聞鶯嘴裏的“危重病人”:“大小姐,程總沒什麽大礙,觀察一晚明天出院,兩周後拆線。”


    柳聞鶯指著程斯樾的顱腦ct:“於主任,腦震蕩明天出院恐怕不妥吧?”


    於主任錯愕,他尋思柳聞鶯雖然是搞植發的,但家裏開了這麽大一個綜合私立醫院。怎麽著,也懂基本的醫學常識吧。


    於主任看著病床上一米八幾的程家小少爺,沉默三秒,問:“大小姐,您的意思是?”


    柳聞鶯:“矜貴的程家小少爺信神醫不信三甲呢,於主任治治他的腦子,讓他相信科學。”


    幾句話下來,腦科聖手於主任大腦宕機了。


    柳聞鶯衝他眨眨眼:“程家欠我錢,您從住院費下手,怎麽危重怎麽來。”


    “……”


    .


    程墨一手攥著手機,一手抽緊書包肩帶。


    周勤和齊鳴給她預留了足夠的私人空間,。


    程墨想走,倆保鏢押鏢似的寸步不離。


    她閉眼,眼前是男人的半張血臉。


    她快擔心死了。


    憑什麽不讓她迴國?!


    “我想迴——”她對保鏢說。


    周勤一臉正氣:“太太,老板真沒事,他讓您別胡思亂想,好好上學。”


    程墨急怒攻心:“誰是他太太!誰家先生送醫院搶救,不讓太太到場???”


    “……”


    兩人汗流浹背了。


    保鏢這活兒不好幹。


    齊鳴有個八歲的妹妹,在哄人方麵他有經驗,“太太,老板說公司忙,過兩個禮拜就過來看您。”


    “我等不了。”程墨眼睛全腫了,一字一句道,“我現在就要看他。”


    齊鳴沒法兒哄,恕難從命了。


    “嘛呢嘛呢!”從遠處閃過一道光影,瞬間撞開兩個一米九幾的大個頭,趙明月攬住程墨的肩膀,歪頭瞪保鏢,“嘁,業務能力不行啊,會中國功夫都是吹的吧?”


    “……”


    他倆誰都不怕,最怕眼前這位成天說自己是東北混血的外國妞。


    周勤上前一步。


    趙明月將程墨護在身後,捏緊雙拳,拳王上身:“你們別不講武德啊,欺負二十歲的的老同誌。”


    “……”


    有沒有誰管管啊?!周勤和齊鳴絕望了,在外人眼裏,倆大男人站在倆年輕姑娘麵前,擺明就是欺負啊。


    這可是人生地不熟的蒙特利爾,法語半句不懂,英語隻會基本日常溝通,空有一身武力值卻無處發揮。


    重點是!


    雇主要保護的姑娘,還帶加密語言!


    果然,程墨和趙明月說起了法語。


    “怎麽了?那老男人欺負你?”趙明月知道保鏢是程斯樾派來的,此刻已在心裏咒上程家十八代祖宗。


    程墨閉上眼睛,斷斷續續說:“他受傷了,流了很多血…他想讓我上學,不想我迴去看他…我知道他是怕我飛那麽遠……”


    她拚命忍著,似乎快到極限了:“可是我就想迴去看一眼,就一眼…我不放心……”


    看到小姑娘情緒崩了,倆保鏢慌了,拚命給趙明月使眼色。


    趙明月恨得齜牙咧嘴,差點抄起小包包揍他們。


    “不就是迴國嗎?這有什麽難的。”趙明月拉著程墨閃進女廁所,“姐妹給你訂機票。最近的航班,加航,晚上11點05起飛,不到寧城唉,到滬城——”


    “可以。”


    “你護照呢?不會在家吧?”趙明月壓低聲音,“保鏢一直跟著你,那可不好辦。”


    程墨立刻從書包內袋抽出護照,趙明月眼前一亮:“誒,你還是老款護照啊!老款好看,新款大楓葉輪廓賊醜,真受不了。”


    見程墨沒怎麽說話,趙明月閉上嘴,幫她買好機票。


    趙明月拉開廁所上方的窗戶,示意程墨用腳踩她肩膀。


    “路上當心點,”趙明月囑咐道,“那倆門神交給我,我保證他倆不會來機場。”


    程墨重重握住趙明月熱乎乎的手,“朋友”兩個字,在這一刻長出具象的血肉。


    廁所窗戶離地兩米,她跳了下去,腳尖著地的那一刻,地麵的灰塵揚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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