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舒陽話落,等了好一會,整個狀元樓愣是沒有一個人吭聲。


    這樣的場景別說董靖文了,連見慣了風浪的狀元樓管事都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對上‘大鵬’那已經渙散的雙眼,還有渾身仿佛縈繞著的一層死氣。


    現在不管問什麽,他們都將被拉到道德的最低點。


    從大鵬以這樣一副樣子出現的那一刻,董靖文以及千裏迢迢趕來的所有大儒,都將受到嚴厲的口誅筆伐。


    尤其是董靖文。


    管事默默看向董靖文,讓這樣一位大家在狀元樓內聲名狼藉,狀元樓的口碑又如何會不受到影響?


    董靖文設想過很多種場景,不管大鵬來或是不來,他都有辦法將大鵬拉下去。


    無關他喜不喜歡大秦帝國這本書。


    隻因書裏的想法與儒家思想背道而馳。


    作為現今世上影響力最大的儒學大家,他必須出麵阻止這場鬧劇。


    保證儒家思想的絕對正統地位。


    絕對不能讓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影響到儒學門生。


    可大鵬今日這一手,卻是衝著將他徹底按死在恥辱柱上來的。


    出手之狠辣,當真絕無僅有。


    董靖文老態龍鍾的臉上難得出現一抹慌亂。


    他看著奄奄一息的‘大鵬’,深知不能再被對方牽著鼻子走。


    若真被對麵牽著鼻子走,今日之後他便真要聲名狼藉了,一輩子的努力都將淪為笑柄。


    可現在這樣的形勢想要翻身根本不可能。


    唯一的辦法,隻有拆穿‘大鵬’的身份。


    不管這人到底是真大鵬還是假大鵬,他以這副樣子出現在這,他都隻能是假的。


    隻要當眾拆穿這人,告訴世人大鵬非但不敢露麵,還將一個將死之人抬到這裏故意為難天下讀書人,枉顧人命,藏頭露尾。


    那她將真正聲名狼藉。


    《大秦帝國》這本書也將會真正被天下所有讀書人抵製,唾棄。


    可董靖文也知道要將他按死在假大鵬的身份上有多難。


    那吊著最後一口氣的‘大鵬’隻要杵在那,不管問什麽問題,他都落於下風。


    可不問問題,他便不能隨便說那人是假的。


    進不得,退不得,這人當真好狠的手段。


    可他已經沒了別的辦法,董靖文顫巍巍站了起來,看向曲舒陽。


    “你,是大鵬的學生。”


    曲舒陽轉頭看看向他,非常謙遜的行了一禮:“迴先生,是。”


    董靖文又看了一眼大鵬,道:“大鵬先生的身體虛弱至此,是我們都沒有想到的。”


    “若早知如此,老夫定然不會邀先生來此,讓先生為難。”


    曲舒陽的表情多了分苦澀:“這不是先生的錯,在下也勸過老師,讓他好好休養。”


    “可老師不願自己費盡心血才寫出來的書遭人唾棄,也不願人說他是個藏頭露尾的小人。”


    “大丈夫行走於天地,該堂堂正正,光明正大。”


    “這才拖著這副身軀來此赴約,非是有意為難先生,還請先生恕罪。”


    樓上的楚易安眼底閃過驚愕。


    秦淮書到底從哪找來的人?


    這番話說的,不僅反駁了董靖文,還將人給罵了一頓。


    如果不是你們非要逼著大鵬現身,大鵬何至於此?


    但偏偏他態度謙卑,言辭也並無不妥,更稱不上激烈,愣是讓人挑不出錯來。


    站在局外人的角度,楚易安都已經要罵死董靖文了。


    樓下的學子們雖然沒罵,也沒說什麽,但所有人臉色都肉眼可見的難看了起來。


    那群大儒也是。


    隻是學子們更多的是羞愧,羞愧他們不該跟著董靖文一起逼迫大鵬。


    而大儒們更多的卻是對自己的擔憂。


    董靖文麵露悲傷,招唿一旁的狀元樓管事:“大鵬先生身體太過虛弱,煩請安排先生下去好好休養。”


    隨後看向曲舒陽:“曲先生既肩負大鵬先生的期望來此,還望留下與我等一敘。”


    “天下學子今日匯聚於此,都希望能與先生共同探討先生的書。”


    “先生身體不便,隻能勞動曲先生了。”


    既然大鵬杵在這,怎麽他都不占理,那就先把人弄走。


    大鵬走了,他們便可以無所顧忌的與曲舒陽暢談。


    如此一來,要拆穿大鵬的身份便簡單了好多。


    腦子裏這麽想,但是董靖文也知道難度有多大。


    他們敢這麽安排,要麽那人真是大鵬,要麽已經做好了準備。


    形勢對他來說很是不容樂觀。


    楚易安的心懸了起來,隻能祈禱秦淮書的安排足夠妥當。


    曲舒陽沒有拒絕:“謝先生體諒。”


    隨後看向那四個身穿白衣仿佛披麻戴孝的男人:“請老師下去休息。”


    四個男人又上了台子,重新在椅子上綁上木頭,將‘大鵬’抬走了。


    狀元樓的管事退到了一邊,曲舒陽請董靖文重新落座後也坐了下來。


    董靖文拱了拱手:“先生一直陪著整理書籍。”


    曲舒陽:“稱不上一直,大多都是老師整理的,在下隻是最近一段時間幫著整理了一下。”


    “在老師身體虛弱無力執筆時,按照他老人家的意思為他寫書。”


    董靖文點了點頭,略微理了一下思緒,道:“《大秦帝國》這本書是老夫生平讀過最有意思的書,裏邊包含了很多人生道理,每次看都讓老夫受益匪淺。”


    “書裏還包含了很多學術門派,老夫都很有興趣,但是老夫最感興趣的,還是上次偶然出現的一篇文章,逍遙遊。”


    “不知大鵬先生是如何想到寫這樣一篇文章的?又是如何寫出來的?”


    曲舒陽拱手作答:“此文非先生所作,乃先生的好友莊子所作。”


    “先生讀過老師的書,該知這本書不是一個人能寫出來的,而是要很多人。”


    “老師隻是負責整理這些人的思想,並將之記錄下來。”


    董靖文若有所思的點頭:“不知莊子所在何處?”


    曲舒陽苦笑:“老師那群朋友遊遍四海,無固定落腳之地,隻偶爾寄來書信。”


    “不瞞先生,在下也從未見過他們,連老師也許久不曾見過他們了。”


    董靖文瞬間抓住了點,可那些人都太遠,根本不能說明什麽。


    他隻能按捺下心底的疑惑,繼續問道:“那以後可還會出現別的文章?”


    曲舒陽聞言從容的從袖子裏抽出一張紙:“自然是有的,上次寫完後老師身體抱恙,沒來得及將這篇文章附上。”


    “今日借此機會,正好與大家看看。”


    董靖文看向曲舒陽手頭那張紙:“這是何物?”


    曲舒陽站了起來:“書中楚國大司馬屈原的文章,《離騷》。”


    楚易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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