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帳內,於單看著神情嚴肅的右骨都侯,連大氣都不敢說。


    “這麽說,你去浚稽山,前後一個多月,並未與右賢王見麵?”


    右骨都侯七十多歲,須發花白,但身子骨很硬朗,被草原上的風吹得黝黑的臉像生鐵一樣堅硬,眼神也尖銳如刀,看得於單心裏發毛。


    “是……是的。”於單咽了口唾沫。“右賢王……病了,沒來,是右大將來的。可是他……”


    “固倫那小子,的確不像話。”右骨都侯抬起手,打斷了於單。“你擊敗他了?”


    “承天之幸……”


    “說說,你是怎麽打敗他的。”右骨都侯花白的眉毛微微蹙緊,對於單的迴答不太滿意。


    於單和桀龍交換了一個眼神。


    桀龍咳嗽一聲,剛要說話,右骨都侯一個眼神掃了過來。


    “怎麽,左賢王說不清楚?”


    桀龍冷汗直流,連忙將剛剛抬起的頭又低了下去。


    於單臉色發白,結結巴巴地說了起來。


    右骨都侯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眉頭皺得越來越緊。


    直到於單說到趙延年陣前生擒趙歸胡,他的臉色才緩和了些。


    當於單說到趙延年夜闖右大將大營,重傷了右大將時,右骨都侯的臉色再次沉了下來。


    他抬手打斷了於單。


    “等等,你是說,你身邊有個中原人,闖入固倫的大營,傷了他,又全身而退?”


    “啊……是的。”


    “你確定沒有說錯?”右骨都侯冷笑道:“固倫那小子雖然瘋,本事還是有的,能讓一個人闖進大營,已經是難得的失誤。居然被他傷了,最後連人都沒抓住?”


    於單連連點頭。“千真萬確,於單怎麽敢欺騙右骨都侯。”


    “這世上竟有如此勇士?”右骨都侯無聲地笑了,眼中卻看不到一點笑意。“他在哪兒?”


    “就在帳外。”


    右骨都侯轉頭看向桀龍。“叫他進來,我要親眼看看。”


    ——


    桀龍出帳,左右四顧,隨即招手叫來一個親衛。


    “看到趙延年了嗎?”


    親衛伸手一指。“剛剛看到他們往那邊去了。”


    “他們?”桀龍濃眉緊皺。“他和誰一起?去那兒幹什麽?”


    “和段叔,估計是商量什麽事吧。趙延年一開始在附近,段叔過去說了幾句話,然後兩人擊掌,往那邊去了。”


    桀龍眉頭皺得更緊,恨恨地罵了一句什麽,揮手道:“立刻將他叫迴來,左賢王找他商量大事。”


    衛士不敢怠慢,飛奔而去。


    桀龍來迴踱了幾步,忽然停住,轉身對不遠處正在警戒的趙歸胡招了招手。


    趙歸胡快步來到桀龍麵前,躬身施禮。


    “相國有何吩咐?”


    “形勢緊急,我接下來會很忙,左賢王的安全就托付給你和趙延年了。趙延年隨左賢王出入,其他的事,你管起來,不要讓閑雜人等進出。沒有左賢王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靠近左賢王。”


    他頓了頓,又補了一句。“哪怕是客卿也不行。”


    趙歸胡眼神一閃,立刻明白了桀龍的意思,有點為難。


    目前左賢王身邊的客卿就兩個,一個是趙延年,一個是段叔。


    趙延年貼身保護左賢王,桀龍說的自然是段叔了。


    可是……段叔不是左賢王的親信嗎?


    “沒聽懂?”見趙歸胡不說話,桀龍的眉毛揚了起來,臉色不太好看。


    趙歸胡無奈,隻得躬身領命。


    ——


    “我知道,你希望左賢王強硬一些,不要過於倚重儒術,行婦人之仁。這一點,和很多匈奴貴人一樣。他們之所以不支持左賢王繼位,也是因為他們希望左賢王和前幾任單於一樣,要對漢朝強硬,最好是年年入侵,不要太手軟。”


    “他們最不滿的就是單於打算放棄漠南王庭,這其中又以左穀蠡王最為強硬,不少匈奴貴人因此支持他。右骨都侯來接應左賢王,地位更高的左骨都侯卻不見身影,想必是留在單於庭觀望,甚至已經和左穀蠡王成達協議,以支持左穀蠡王繼位為條件,重迴漠南王庭,入侵漢塞。”


    段叔喘了口氣,盯著趙延年的眼睛。“這是你期望的嗎?”


    趙延年吃了一驚,一時間,腦子有點亂。


    我什麽時候支持匈奴人入侵中原了?我是勸於單要對匈奴人強硬好不好?


    “漠南王庭離邊塞很近?”


    “漠南王庭就在五原郡的陰山南麓,離最近的石門障百餘裏,距離雲中也不過四百餘裏。”


    趙延年頭皮發麻。


    這也太近了,幾乎貼臉開大,朝發夕至。


    段叔接著說道:“你知道飛將軍李廣吧?”


    “剛聽人說起過。”趙延年有點心虛。


    他前幾天向王君曼打聽過,怎麽傳到段叔耳中了?


    “你知道李廣這幾年任右北平太守,為什麽那麽清閑嗎?”


    “因為左賢王好儒術,尚仁義?”


    趙延年說得一點信心都沒有。


    他對曆史了解有限,但飛將軍李廣的名字,他還是知道的,對李廣未能封侯也一向報以同情,覺得李廣是運氣不好,漢武帝不會用人。


    可是前幾天聽了王君曼的說法後,他就有些動搖了。


    李廣的武藝的確好,但武藝好和能打仗是兩個概念。


    現在聽段叔說李廣在右北平過得清閑,顯然也不能歸功於李廣能打,否則段叔也不會刻意提起李廣了。


    “上穀以東,都是左賢王的領地範圍,包括右北平在內。李廣雖然騎射無雙,治軍卻簡易,隻要以大兵圍之,勝之不難。這幾年右北平之所以風平浪靜,不是因為李廣善戰,而是因為左賢王主持左部事務,不願輕易入侵,傷害無辜百姓。”


    趙延年看著臉色微紅的段叔,不說話。


    他很難相信段叔現在說的這些話。


    儒生的嘴,騙人的鬼。他們為了證明自己的理論正確,連史書都敢改編,還有什麽不敢說的。


    “也正因為如此,以左穀蠡王為首的左部貴人都對左賢王不滿,想取而代之。匈奴人將漢人當作肥羊,每年秋冬入塞劫掠稱為打草穀,就像每年都要收的稅賦一樣。左賢王不讓他們出兵,就是斷了他們的財路。這些粗鄙之人,豈能容忍?”


    趙延年抬起手,打斷了滔滔不絕的段叔。“你希望我做什麽?”


    他看到有衛士一邊看一邊走過來,知道左賢王要找他們,沒時間再扯長篇大論了。


    “我希望你在那些匈奴人麵前不要提武力,尤其是對匈奴人。”段叔迴頭看了一眼,說道:“你我都是漢人,除了左賢王,其他匈奴人是不會相信你我的。你堅持用兵,他們隻會懷疑你別有用心,故意擾亂匈奴,甚至有可能懷疑你和聶壹一樣,是漢朝派來的奸細。”


    “好吧。”趙延年點了點頭,站起身來。


    衛士已經走到了跟前,沒時間說了。


    “趙君,左賢王有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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