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來來,師父,且飲了這杯銀耳羹。”


    鎮海禪林寺前院的廢墟內,猴子小心翼翼的將陳啟攙起,自沙僧手裏接過一碗滿滿當當,混雜了棗子、蓮子、小粒紅果等各種幹果食材的“銀耳羹”,笑嗬嗬的喂向陳啟道。


    “嗯?悟空你迴來了啊?那妖精怎麽樣了?”


    陳啟自昏睡中醒來,感受著那渾身上下,自骨頭縫裏鑽出的酸痛,強忍著腦袋的昏昏沉沉,張口咽下一勺銀耳羹後,以沙啞嗓音問道。


    “咦,這是誰做的銀耳羹?聞上去香就算了,怎吃下去渾身暖融融的,為師這身子骨都好似輕了許多。”


    忽的眼神一亮,陳啟那滿是疲乏困倦的臉上都生出了幾縷紅光,雖然還是有些頭疼乏力,卻是比先前好了許多,抬起手,接過了猴子手裏的粗碗,滿是好奇道。


    “嘿嘿,師父,這‘銀耳羹’可是我老孫親自出門采摘,再由沙師弟搭起爐灶,八戒看著火候做出來的,能不好喝嗎?”


    “師父你先喝著,還多的是呢,也莫操心惦記那女妖精了,她已經被我打死了。


    師父你呀,如今是得了風寒,想是前些日子過得太清苦,身子虛了,得好好補一補,等補好了,這病就好了。”


    能不好喝嗎!


    這可是他老孫自李天王寶庫裏掏出來的幾百年珍藏!


    最後要不是李天王哆嗦著手,說他家那小女兒李貞英還沒長開,尚需要留一點給他女兒當滋補品,讓他手下留情,他老孫在三太子的指點下,都快給他掃空了!


    幾麻袋的火棗,瑤池仙蓮子,沙棠,朱果,仙杏啥的,再配上那些什麽昆侖雪蓮,紫芝瑤草,莫說是供陳啟一人所食了,就是算上八戒,猴子和沙僧,也遠遠不止三天的量。


    嗯,其實也不多,頓頓當飯吃的話,約摸能撐一個月吧。


    用區區兩個金字牌位,就能換來這些東西,一個字,值!


    猴子一想起自己離開時,李天王那憋屈不已,心疼到拿塔的另一隻手直哆嗦的模樣,就笑得合不攏嘴道。


    他這可不算什麽敲詐勒索,那白毛鼠既然拜了托塔天王和哪吒三太子為義父義兄,且設了牌位供奉,無論李天王出於什麽原因,默認了此事,那麽這段關係就是實打實的。


    而那白毛鼠在下界造孽傷生無數,還貪圖自家師父元陽,詭計頻出,管他李天王知不知曉,就憑那兩個牌位,他孫悟空可是能上天告他一個管教不嚴的禦狀!


    隻是看在他們父子倆這一路上沒少幫忙降妖,哪吒更是與他關係和善的份上,猴子才沒想著多作計較,隻順手留下了金字牌位,準備日後拿來調侃哪吒。


    可這不是巧了嗎,自家師父好巧不巧的病倒了,八戒也確確實實被那妖怪所傷,既然如此,他老孫上門替師父師弟討一份歉禮賠償豈不是合乎情理?


    什麽?師父是因為佛祖懲戒?不不不,還不是那妖精夜襲在先,害得我師父不得不藏在柴下?這是病因啊!


    李天王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在猴子肩扛手提,連吃帶拿的拖走幾個大麻袋的時候,雖然心疼的手哆嗦,倒也未曾阻止與生怨。


    就是吧,瞧了眼一旁笑出了聲,滿臉笑意,止不住幸災樂禍的哪吒,眼角還是忍不住的抽了抽:


    這個敗家的逆子!還有,那孫猴子到底是從哪學來的臭毛病,隨身帶著幾個大麻袋?簡直有辱仙家斯文顏麵!


    天上的瑣事,猴子暫時不想和師父說,省的打擾了陳啟休養,而陳啟聽到猴子所說的風寒,卻是一邊仰脖吞下了這碗“銀耳羹”,一邊悄摸翻了個白眼。


    風寒?貧僧這渾身上下,不穿錦襴袈裟,不持九環錫杖的時候,最值錢的就是這副健壯身軀了。


    你就糊弄鬼吧!


    不過在猴子歸來前,陳啟還會以為這是哪個精怪的法術手段,暗自疑神疑鬼,可如今猴子就在身邊,那陳啟也就放心了。


    肯定不是什麽大問題,不然憑他們之間的感情,猴子是笑不出來的,或許這也是西行路上的磨難?


    讓他好好體驗體驗一下病痛之感?


    完全沒猜到這是上上上……輩子造孽,這輩子償還,更是還有著西方靈山大“黑手”蹤影浮現的陳啟,放寬了心,在連吞了三碗羹湯後,感受著輕快了不少的身軀,沉沉睡去。


    而剩下的“銀耳羹”也沒浪費,被猴子和沙僧兩人分而食之,就連那收留他們借宿的燒火道人也沾了光,嚐到了半碗甜頭。


    至於八戒麽……


    他倒是喝不下那羹湯了,他此時正抱著肚子,滿足的打盹呢!


    倒不是這呆子吃了多少好東西,已經滿足了,他隻不過食了一小碗菜粥罷了。


    就是這菜粥的原料不太一般,分別是一粒就可讓凡人飽腹的清腸稻,和那食之不饑的仙草祝餘……


    正是猴子特地給自家好師弟挑的“補品”,好吃歸好吃,但縱使以八戒那大肚子,也是一小碗就能撐到腹脹!


    而當這貪食的呆子,迷迷糊糊的上了這大當後,摸著那鼓鼓囊囊的肚子,就隻能眼睜睜的看著猴子他們吃吃喝喝了……


    八戒:欺人太甚!這能忍?我老豬看不得這個!我,我,我還是閉目睡覺吧。


    哼哧了半天也沒哼哧出來什麽的八戒翻個身子,索性背對著其他幾人睡大覺去了!


    隨後的兩天就這樣枯燥的過去了,陳啟雖不知道猴子是從哪給他扒拉來的這些好東西,一個個的吃起來都是香噴噴,暖融融的,但身上的病症卻似乎更為古怪。


    任他吃了多少,都隻能止住一時之痛,隨後就又會陷入那虛弱無力的病痛之中,甚至這樣一來一迴之間,更為折磨人了。


    於是無奈之下,陳啟也就停了那些稀奇古怪的羹果菜飯,轉為普通的清水米粥。


    吃了睡,睡了吃,渾渾噩噩間,竟也將三日光景與身上的病痛熬了過去。


    病愈之後,幾人也未多耽擱,雖進了那鎮海禪林寺的裏院,真正接觸了這座光鮮亮麗的寺院與僧人,但隻進殿參拜了諸佛菩薩,禮敬了幾根檀香,便就收拾收拾行李,挑了一條大路,向西而去了。


    這幾天,陳啟雖然病倒了,但猴子卻沒閑著,早早就將這山裏的強盜土匪清理幹淨。


    同時也打探出了這夥強人和廟裏和尚的關係,嗯,沒甚幹係。


    強盜們之所以不傷僧人的原因很簡單也很樸實無華——這群僧人背後有人。


    能在這山裏起一座寺廟,被強盜打砸後,還能在後院另起一座的鎮海禪林寺可不簡單,那幾個資助布施寺院的善人財主更不是這群強盜招惹得起的。


    於是在被人夜裏上山,“警告”後,強盜們就再沒打過寺廟的主意。


    而既然這廟是清白的,陳啟他們自然也就不會多管閑事,禮拒了廟裏僧人的挽留後,一行人牽馬挑擔,再往西去。


    倒是那燒火道人似乎自猴子分給他的半碗羹湯裏得了大好處,對他們的離去依依不舍,提出了拜師請求不說,甚至表示哪怕跟在他們身旁做個童子也是好的。


    可猴子他們哪有閑心收他?


    所以,這位燒火道人也隻能站在禪林寺的前院廢墟處,踮著腳尖,揮著手,遙遙望著這奇特非凡的師徒四人遠去。


    …………


    光陰變幻,歲月如梭,一行人櫛風沐雨,又曆了秋日寒暑,竟又到了一年夏日的光景。


    這日,師徒一行人正迎著夏日熏風,絲絲梅雨,走過那路邊絛絛綠柳,恍惚間,竟有一對祖孫自柳蔭下轉出,喊住一行人道:


    “你們是哪來的和尚?莫往前走了!前麵是條死路!快迴去罷!”


    “老夫人,我等是西去取經的和尚,這大路好端端的直通前方,怎成了死路?”


    一行人前進的步伐被打斷,陳啟也停了臉上與三徒弟笑談時的笑容,朝著身前攔路的老婦人行了一禮,疑惑問道。


    “你這和尚有所不知,那前邊五六裏處,乃是滅法國!那國王也不知前生那世裏與和尚結下冤仇,今世裏要清算報應。


    兩年前就許下一個羅天大願,發誓要殺夠一萬個和尚,這兩年陸陸續續,已經殺夠了九千九百九十六個無名和尚,就差四個,就能完願。”


    “你們師徒剛好四個,這要是去了城裏,徒替他圓滿誓願哩!”


    老婦人身邊的小女孩對陳啟他們似乎很是好奇,躲在老婦人身後,瞪著一雙水汪汪的眼睛,仔細瞧著。


    而老婦人捉著大抵是自家孫女的小手,對著他們滿臉不忍的歎息一聲道,似乎已經看到了他們喋血法場,頭顱被砍的模樣。


    “敢問老夫人,那九千多名和尚可是皆有罪在身?”


    陳啟聞言,臉上神色不動,隻握緊了手中韁繩,沉聲問向老婦人道。


    “凡入滅法國者,是僧者皆殺,遑論罪孽?或許,當那國王下明了旨意,那些或留或入的僧人便觸犯了滅法國的律法,也就有了罪孽在身?”


    老婦人神情沉重的搖搖頭,又打量著陳啟一行人的臉色,試探著說道。


    “哪國的律法可以隨意殺戮無辜之人呢?都說入鄉隨俗,可若那約定俗成的規矩非是正法,外來人又何須遵守?恰恰相反,外來人若有能力,應除邪法,更正法,移風易俗,轉邪為正!”


    麵對老婦人的話語,陳啟搖了搖頭,一臉認真道。


    可他也知道,這對祖孫是好心提醒的路人,不欲多爭辯什麽,隻是躬身道謝道:


    “謝過老夫人好意,隻是貧僧的三個徒弟頗有些勇力在身,那國王隻要還是個凡人,便傷不到貧僧幾人,這滅法國一行,也非是我等成就國王誓願,當是他成全我們才是。”


    他不記得原著裏是否有什麽滅法國,弘法國,他也不會堅定的站在什麽僧人,國王的立場上。


    他隻憑著自己的本心行事,那九千多僧人若是罪大惡極,死不足惜,莫說國王要殺他們了,就是當著自己的麵砍了,他都懶得管。


    可若是僧人無辜,那國王又憑何殺之?


    隻因他是國王,手握大權?


    可不說自家神通廣大的大徒弟,以及本領不凡的八戒沙僧,便是他陳啟自己,披上袈裟,一杖一馬,殺穿這一城一國也不是難事。


    既然如此,是否隻要自己殺他如殺雞,那自己出手管閑事,也是順理成章的應有之事?


    “哦?那小師父的誓願又是為何?”


    老婦人摸了摸自家孫女的頭,抬頭慈祥問道。


    “路見不平,提杖平之。”


    提起手中禪杖,在老婦人和孩童麵前,陳啟燦然一笑,輕輕頓地溫和道。


    “可我聽你先前所說,乃是要西去取經?”


    老婦人繼續疑惑問道。


    “阿彌陀佛,老夫人,貧僧西去取經,是為的超度亡魂,化解冤孽,可眼前的就是亡魂冤孽,豈有顧此失彼之理?經要取,眼前的事亦應管之。”


    陳啟豎起掌來,目光灼灼的看向老婦人笑道。


    他似乎隱隱約約感應到了什麽,眼前的老婦人不像是個普通的過路人,倒給了他幾分熟悉之感,莫非是哪位仙家在此點化提醒?


    “菩薩!你怎來了?弟子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猴子自陳啟變化的態度裏有所察覺,眼中金光一閃,看出這老婦人乃是觀音菩薩,身後的小女孩更是善財龍女,當即掛起笑臉,忙上前幾步擋在陳啟身前,彎腰恭敬拜道。


    “你們這兩師徒啊。”


    既然被叫破了行蹤,菩薩自然就不再遮掩了,晃身一變,菩薩便顯出本相,連帶著身後亭亭玉立的龍女,看著隱隱將陳啟護在身後的猴子,無奈一聲道。


    想當初,自己還對三藏的性格十分滿意,覺得他不僅能與這潑猴相處融洽,還不忘帶在身邊細心教導。


    可現在來看,太融洽也不好啊,你看看如今,一個得了底氣,行事大膽起來;一個得了指導,放手施為無忌。


    冷不丁就能給她一個大驚喜!


    不過陳啟他們的本心偏偏又是好的,所作所為,雖有逾越一些規矩,但非是為一己私欲,乃是為求一個公道。


    所以看著在猴子帶動後,誠心禮拜的一行人,觀音菩薩也隻能略微搖了搖頭,眉目一彎,無奈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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