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


    “我不敲門了,每次都被人家拒之門外,還得費盡口舌勸說半天。”


    沈灼本就不是個耐心的好脾氣,雖然知道方渚兮是想磨磨自己急躁的性子但這樣效率太低,還不如直接拿著劍劈門,有勸說的工夫門都修好了。


    “那我來吧。”


    方渚兮走上前,抬手不輕不重地敲了三下。


    “請問有人在家嗎?”


    門開了一條小縫,一道女聲幽幽穿過來。


    “一共兩人。”


    說完就想合上門縫。


    “我們可以進去坐坐嗎?”


    方渚兮笑意溫和。


    門縫停下了合住的動作,接下來是長久的沉默。


    “你們進來吧。”


    婦人像是妥協般鬆開手。


    “多謝。”


    腳步聲響起,躲在門後的人離去。


    “她就這麽輕易讓你進去了?”


    沈灼不可置信。


    雖說方渚兮的長相是比他有親和力得多,但這待遇的差距實在有點令人惱火。


    “我腳卡著呢,她關不上門。”


    方渚兮輕輕敲了一下他的額頭,推開門走在前麵。


    沈灼:!?


    “他剛剛說什麽?”


    還暈乎乎的人轉頭看向後麵的桐澈。


    “他說他腳卡著。”


    桐澈眼神平靜中帶著一絲對智障兒童的關切,


    “你不會被你師兄給敲傻了吧。”


    “你才傻。”


    他對著桐澈的背影無能狂怒。


    “不是,你們不覺得有哪裏不對嗎?”


    他看向走上前來的紀紹欽。


    “有沒有可能是你對你師兄有一點誤解。”


    他拍拍沈灼的肩膀,


    “忘了當初定師兄師弟輩分時是怎麽被他教訓的了嗎?”


    “沒有誤解,我知道我師兄很強。”


    “孺子不可教也。”


    紀紹欽歎口氣往裏走。


    怎麽一個個搞得比他還了解自己的師兄,你們又不是夕雪宗弟子。


    他看向走在最末端的雲綰,這個據說和方渚兮認識很久的人。


    “你怎麽想?”


    雲綰:什麽怎麽想?


    哄人開門左右不過是些威逼利誘的話術,家家都來這套她早就聽膩了。


    人一無聊看什麽都新奇,路邊的花、樹上的鳥,哪一個不比沈灼有看頭。


    她在後麵放空摸魚根本沒注意到前麵發生了什麽,但她能承認自己在開小差嗎?


    當然不能,這世上哪有把自己的把柄往別人手上遞的道理。


    “一驚一乍,少見多怪。”


    她順著紀紹欽的話往下編,在沈灼即將提出第二個問題時趕緊邁進了大門。


    “真是我的問題?”


    沈灼跟在雲綰後麵難得開始自我反思。


    台階下坐著一位婦人,三十歲出頭的模樣,氣質沉穩眼神銳利,和之前見過的人不同,她沒有懷孕。


    腳邊放著一盆野菜,看來正在為今天的晚飯做準備。


    雲綰想起村長夫人說過的話,這應該就是死了丈夫獨自帶著女兒生活的那家。


    看著樣子過的倒不似傳聞中那般淒淒慘慘如履薄冰。


    “有什麽要問的請快些吧,我還得去做飯。”


    她的視線在方渚兮身上的宗服上停頓一瞬,而後若無其事地移開。


    “家中隻有您一人嗎?”


    聽到這明顯帶著趕人架勢的話方渚兮也不惱,撩起袍子坐在台階上,大有要和她談談心的意味。


    “我就這麽點地方,還能藏人不成?”


    婦人低著頭擇菜,從他們的視角看去隻能看見隨意梳起的發髻和毛絨絨的碎發。


    “您說笑了,藏人做什麽?又不是見不得光。”


    她手下動作一頓,抬眸看向他。


    少年生得便是一副好說話的模樣,眉眼彎彎澄澈清亮,像冬日的第一捧初雪,柔軟潔白、洗淨鉛華。


    婦人忽地笑出聲,重新低下頭去。


    “要去檢查水井便快去吧,我一會還要用呢。”


    “多謝夫人通融。”


    方渚兮看向旁邊排排站的師弟師妹們。


    “都去吧。”


    “雲綰給你留著。”


    沈灼把站在自己前麵的人提溜到方渚兮旁邊。


    “請不要把我像盤菜一樣端來端去。”


    雲綰表達了抗議。


    竹笑就算了,沈灼這個毛頭小子憑什麽,多長幾歲真把自己當師兄了。


    “誰讓你站我前麵擋視線。”


    沈灼惡聲惡氣,


    “還有你這發髻,難看。”


    “人醜看什麽都醜。”


    雲綰一晃頭,垂在耳邊用作裝飾的一彎頭發“啪”一聲抽打在沈灼拎她的胳膊上。


    被打的人堪堪忍住翻白眼的衝動,把人往那邊一丟,嫌棄地拍拍手。


    “死兔子,迴頭就把你燉了。”


    喲謔,膽子不小啊,誰燉誰還不一定呢。


    奈何眼下實在不是打嘴仗的好時機,她隻得在自己的記仇小本本上把沈灼的名字戳爛。


    剛一迴頭便發現方渚兮和那婦人齊齊往這邊看來。


    一個慈愛,一個審視。


    雲綰:······


    沈灼,你自己應付不了你師兄就把我推上來是吧。


    她想了想,從儲物袋裏掏出個小板凳來到婦人身邊坐下。


    婦人:你到我旁邊湊什麽熱鬧。


    雲綰裝作沒看到她的眼神,自顧自研究起盆裏的野菜。


    如今早已過了這種野菜生長的季節,故而能被找出來的都不怎麽可口。盛夏的野菜並不少,他們從山林進入玉麵村時也發現了不少品類,怎麽偏偏選了這一種?


    雲綰輕輕揉搓起野菜根係的土壤,這裏獨特的黑土粘膩而潮濕,混雜著一絲絲不詳的東西。


    但她手裏的這些卻有些幹了,像是清晨被采集直至現在才被暴露於人前。


    一般來說擇菜會一次性把一天的量都處理好,即便因為個人習慣喜歡隻處理一頓的量,那剩下的也會放到水井裏冷藏,土壤不該是這個狀態,她這樣······


    倒像是等候多時啊。


    雲綰鬆手,任由土壤從她的指尖墜下。


    “您這野菜是在深山裏挖的吧,都說這林子走不出去,您倒是膽識過人啊。”


    “混口飯吃而已,擔不起姑娘的讚譽。”


    婦人長睫輕顫,停下動作抬起頭。


    “我聽說您有個女兒?”


    “出去玩了。”


    “這村子沒有同齡的孩子想必她也覺得無趣得很吧。”


    “去山裏玩了,那裏新鮮玩意多。”


    “您倒是放心,小孩子家家一個人也不怕玩得忘了時間。”


    她深深看了雲綰一眼,微微挑眉。


    “自小長在這裏,熟門熟路。”


    她又低下頭去,拾起一株野菜。


    已經不再纖細白嫩的手指移動到沾著泥土的根係上,狠狠一掐,那團糾纏在一起的根須便直直落地。


    “大娘我沒備那麽多菜便不留你們吃飯了,沒什麽要問的就走吧。”


    她端起盆開口趕人。


    恰好沈灼三人取完水迴來,方渚兮拱手向她道別。


    出門的那一刻,一道稚嫩的女聲響起。


    “阿娘,我迴來了。”


    五歲大的女童與一行人迎麵對上,頭發被精心盤成了總角的樣式,上麵掛著新鮮的花朵,手裏也拿著一捧紫白的野花。


    見到村裏來了陌生人,她也隻是投來好奇的目光,隨後腳步不停地向門口走去。


    “安安,準備洗手吃飯。”


    婦人露出一個笑來,叮囑好女孩後走向水井。


    不知何時,木桶之中早已盛滿她要用的水,宛若一麵銅鏡,清晰地映出她如今的模樣。


    風起,吹皺一汪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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