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來應該是和和美美的晚宴,父親、母親、外公和爺爺歡聚一堂,為遠道歸來的薛寶珠接風洗塵。


    父親精心安排了城中最負盛名的戲班子,在院子裏熱鬧地搭台唱戲。


    但薛寶珠不喜歡聽這些曲曲折折的黃梅戲,在老頑童爺爺的掩護下,她偷了一瓶外公麵前的西鳳酒翻牆溜走了。


    並不是為了自己喝,而是拿去賄賂後廚的黃大廚,希望他能將拿手的、製作棗泥糕的秘訣傳授給自己,因為小遠徵最喜歡吃這些甜甜的東西。


    但她還是沒忍住,在黃大廚的傾力推薦下喝了一小碗甜甜的酒釀丸子,那滋味美妙得實在停不下來,薛寶珠不知不覺中多喝了幾口。


    最後酒量非常不好的薛寶珠醉醺醺的到處遊走,身上的衣服也不小心被自己弄髒了。


    她嫌棄的潔癖發作,迷迷糊糊間去到了戲班子們休息的房間,隨手從道具木櫃子裏拿了一身漂亮的戲服換上,後來幹脆就藏在櫃子裏睡著了。


    她隻牢牢記著,絕對不能被母親發現自己醉酒了,不然肯定要被罰抄書的。


    又一晚來臨,看著如此祥和的景象和剛剛迴到家不久的薛寶珠,宮門眾人的心裏卻十分沉重。


    因為他們都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宮遠徵牙關緊咬,麵上肌肉緊繃,勾勒出鋒利的下顎線。


    金戈相撞之聲在薛寶珠的頭頂猛然炸開,她驚醒睜開眼睛,幾點水珠沿著木頭的縫隙滴落到她的臉上,她擦拭了一下,卻發現不對。


    那是粘稠的、充滿鐵鏽味道的...血?


    這是怎麽了?她搖搖頭,抬手準備將頭頂的蓋子打開,隻是微微開了一道縫隙,下一秒又被從上而下的大力壓下。


    宮紫商驚叫一聲,宮子羽全身一抖,他們倆都看到了擋住薛寶珠打開箱子的東西是什麽,宮紫商害怕的捂眼不敢再看。


    外麵的聲音越來越大,讓薛寶珠本能的屏氣吞聲,直到聲音漸漸消失,她手上運足內力,才將木櫃打開。


    一道屍體從櫃子頂端滑下來,正正好落在薛寶珠麵前。


    很好,這下酒徹底醒了。


    這間房是專門給戲班子準備的小院,怎麽會,怎麽會出現死人?!


    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這還是薛寶珠第一次見到死人,她一時間失去了理智,慌不擇路的向外麵跑去。


    但外麵更是屍山血海的地獄,下人和護院的遺體淩亂的東一個西一個地倒在路上,她步伐淩亂的往宴會舉行的正堂跑去,然後看到了讓人絕望的場景。


    ——要是自己沒有偷跑出去就好了。


    喉嚨好痛,無法唿吸,遙遠的地方傳來人的叫聲,直到喉嚨實在痛的受不了,薛寶珠才發現叫聲是她發出來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外公和娘親趴伏在地麵上的身體,在她的眼球內側,不停的旋轉。


    心仿佛遊離出了身體,在記憶中彷徨不去,自己曾是什麽人,自己曾經追求過什麽,自己曾與誰談過話,感受到什麽,想怎麽活下去,現在都感受不到了。


    “珠珠......”宮遠徵心疼的看著她脆弱的撲倒在親人身上,隻恨自己無力可施,隻能就這樣僵硬的在夢中看著。


    宮尚角緩緩閉上了眼睛,大抵這樣的場景都是差不多的吧。這漫天遍野的猩紅,讓他迴想起十年前那一場宮門大劫,讓他迴想起,自己也是這樣撲倒在母親和弟弟的身上,看著仇人麵帶笑意的離去。


    “欸——”花長老長歎一聲,不忍直視的搖搖頭。


    花公子也歎,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場景,擔心又恐懼:“她...會沒事的吧?”


    “當然。”雪重子沉重但肯定的點頭,“她會活下來,然後變成刺向無鋒的一把尖刀。”


    不用多看屍體上的傷痕,身為無鋒老對頭的宮門眾人,不多時就看出了這全來自於無鋒的手筆。


    為什麽會這樣,家裏發生了什麽?父親為什麽不在這裏?


    快想想要做些什麽,不能就這樣站著繼續發呆了。


    在猩紅一片的大堂中,薛寶珠勉強用顫抖的雙腳站了起來,查看著親人的屍身。


    她不應該看的,看過之後,恐怕這輩子都要做噩夢了吧。


    房間的後門敞開著,走廊上的燭燈沒有點亮,一片寂靜。她滿臉淚痕,沿著地上的血跡走過去,轉角處就看到爺爺無力坐在那裏,他將後背靠在牆上,大量的血跡從胸口湧現出來,眼睛還是睜開的。


    【爺爺...】她倒伏在他的身側,痛哭流涕,再也站不起來,忽然,一隻手抓住了她。


    薛寶珠一震,抬頭淚眼朦朧的望去,發現這個垂死的老人竟然還有幾分意識,她欣喜的叫喊出聲,想找人救命,卻被他死死的扣在了原地。


    【逃!】爺爺的眼睛瞪的像銅鈴,看見她安然無恙,眼神中尤有一絲欣慰。


    【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什麽】薛寶珠的話說到一半,磅礴的內力從兩人交握的手掌處洶湧而至,老人畢生功力源源不斷的灌入薛寶珠的身體。


    【您這是在做什麽?!】薛寶珠臉色疼得發紫。


    【心無雜念...池、薛家僅剩的血脈,隻有你一人了,快逃!】


    說完這個字,池爺爺就失去了力氣,但他依舊安心的笑,至少自己的武學將會在孫女身上得到延續,繼續保護著她。


    赫,赫——薛寶珠無力的癱倒在地上,努力伸手合上了池爺爺的眼睛,這下子他終於像一名死者了。


    本是親人臨終前的一片好意,但薛寶珠本就經脈脆弱,全賴牽絲蠱勉強維持著,此時巨量的內力在脆弱的經脈中穿行,她好像聽見自己經脈被大力撕扯,漸漸撕裂的聲音。


    “她怎麽了?”雪公子擔心的問,薛寶珠疼痛的四肢抽搐,在地上縮成一團,血液緩緩沿著四經八脈的流向從身上裂開流出。


    “是蠱。”宮遠徵定睛細看,源自烏曼夫人的牽絲蠱有如銀線般在皮膚下遊動著,一突一突。


    他白日時細細將薛寶珠的醫案研究過不知幾次,偏偏烏曼夫人不懂中原的文字,沒有留下更多資料。


    單憑表現來看,應該是蠱蟲被內功所激,想要努力將薛寶珠體內恢複到原先適宜它們生存的環境,卻過度活躍的在破損經脈中縫合穿行著。


    這樣下去,蠱蟲會吞噬她更多的血肉來彌補自身所需,她會受不住的......宮遠徵捏緊的拳頭,掌心微微流下一絲血線。


    好痛啊......


    要逃嗎?


    開什麽玩笑。


    薛寶珠隻知道,過去她曾追求的一切,現在都廉價的堪比被丟棄的碎紙屑。


    至少要將父親也找到,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一家團圓。


    每走一步路都鑽心刻骨,周身經脈破裂,又被牽絲蠱勉強彌合,她踉踉蹌蹌的扶著牆壁接著往外走,身上最喜歡的小鬥篷也不要了,順著她的動作滑落到地上。


    【什麽嘛,這裏還有一隻小老鼠。】一個男人從大門外麵走進來,手上拎著一具屍體,她父親的屍體。


    又一個女人從男人的身後冒出來:【也是薛家人嗎?還真是會藏啊~】她手中細劍出鞘,興味地向薛寶珠走來。


    月長老表情凝重:“那是無鋒的刺客常服,他們是無鋒的人。”


    花公子緊張的不得了:“糟了糟了,怎麽剛剛好撞上他們,那老爺爺都讓她不要往那邊走了...”


    宮遠徵喃喃自語:“她一定會往那邊找去的,因為她是薛寶珠。”她會想要找到父親的同時,抓緊一切機會去明白做下滅門之仇的兇手身份。


    雪公子焦急的一拍桌子:“那怎麽辦,那個無鋒刺客馬上就要對她動手了!”


    “稍安勿躁。”宮尚角沉聲說,“既然她未來活了下來,此時定然不會有事,按她的聰明,一定是尋機從他們手中逃脫了。”


    但話如此說,薛寶珠如今才9歲,身體脆弱,能跑到哪裏去?


    【等一等。】畫中的男人扔掉手中的累贅,抬手攔住了女人的去路。他眯起眼睛在薛寶珠身上的戲服看了看,又細細的打量了一番薛寶珠的麵部輪廓,摸了摸下巴:


    【薛家可沒有這般年紀的小娘子,好家夥,池琰還真會享受,找了個這麽漂亮的小旦來唱戲。】


    薛寶珠小時候身體極差,從不出門交際,之後又常年住在宮門,因此外人還真不知道薛家還養著一個小女兒。


    【漂亮?】女人不服氣地貼近他,【比我還漂亮嗎?】


    男人大步走進薛寶珠,用手粗暴的將她臉上的血跡抹去,燃起一根火折子,仔仔細細的對著她的臉看了一會:【這可真是——比你漂亮多了呀~】


    薛寶珠眼中滿是血絲,狠狠一口咬住了他的手,又被他用力一揮摔到地上。


    【又漂亮又兇狠,好~好!】他拍掌大笑,一掌擊在薛寶珠的後頸上,讓她猝然昏迷過去。


    【一石二鳥,這下可找到一個好苗子,上麵交給我們的事情可就幹脆利落的都辦成啦!】


    “啊,她該不會,也被無鋒的人帶了迴去,也變成了和雲為衫上官淺一樣的無鋒吧?!”


    宮紫商震驚大喊,自己曾經在心中祈禱的話居然有這麽靈,每一個未來弟妹全都是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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