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夜裏,上官淺帶來的情報並不多,因她最近幾年長時間呆在上官家裏,為自己新娘的清白身份做準備。


    平時無鋒另外派給她的任務都是以刺殺為主,隱蔽且花費時間短,在外人看來,也隻以為她不過是生病休養了幾天。


    而上官淺為了混入宮門,時不時還會在大賦城內外走動,參加當地小姐的各類詩會,做些施粥的善事。這樣,哪怕是宮門派人來本地查各家小姐的家世背景,也查不出一點痕跡。


    現在,大家隻知道了她的教官是無鋒的寒鴉柒,平日裏頂替了上官家馬夫的身份,方便隨時帶她出門做任務和訓練。


    這一部分內容光幕並沒有詳細的放映出來,隻是給了他們幾個快速的剪影。


    雲家周邊的無鋒暗子已經被宮尚角摸排的差不多了,畢竟是提前知道了答案再去做題目,倒推起來容易的很。但他沒有立時出擊,隻留下了必要的人手暗中監控,現在距離宮門選親之事還有半年多的時間,不宜提前打草驚蛇。


    於是宮尚角也加急趕迴了宮門,終於能休息放鬆一會,同遠徵弟弟團聚。


    [徵宮]


    日落黃昏,天色開始慢慢暗下來。


    宮遠徵照例正細致地為出雲重蓮熬製養料,正當他細細地研磨海貝粉末時,一道人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了藥房門口。


    宮尚角對守在門口向他行禮的侍從點頭,邁步跨入屋內。


    “遠徵。”


    宮遠徵驚喜的迴頭:“哥,你迴來了!怎麽也不提前跟我說?我好去門口接你。”


    宮尚角目光亦是愉悅,神色滿是輕鬆:“兄弟之間,何談這些虛禮。”


    他耐心的等宮遠徵將手上的事物處理完,然後跟著弟弟到室內隔出來的茶室中坐下,宮遠徵想到哥哥舟車勞頓,此刻定然是累了,就趕緊讓下人送上飯食來。


    自從宮門決定舉辦選親儀式以來,兩兄弟雖然夜夜都會碰麵,但真實地在大白天麵對麵相聚,已經是很久沒發生過的事了。


    酒足飯飽之後,宮遠徵又貼心的為哥哥調配起消食的藥茶,他一邊給台麵上的小爐子生火加碳,一邊問起這段時間宮尚角在江湖中的收獲,同時將這段時間白日裏宮門內執刃和長老們的頒布的舉措與哥哥細細分享。


    宮遠徵興奮而自信地端起茶杯,遞了一杯給宮尚角:“哥,我已經研製出了一種腐蝕性更強的毒酒,等那兩個假新娘一進宮門,就能讓她們好好品味一番,到時,定能從她們嘴裏將無鋒的情報全挖出來。”


    宮尚角嘴角含笑,卻搖了搖頭:“被摸清身份的無鋒一入宮門,便是我們的籠中鳥雀了,或早或晚處置,並無分別。不如順水推舟,對她們假裝放鬆警惕,博取信任,引出藏在鳥雀後的大蛇。”


    宮遠徵若有所思,信服的對哥哥點點頭。但他轉念一想又覺得有些不甘心,微微扁嘴鬱悶的說:“哥,那你豈不是,要在選親儀式中選上官淺做自己的妻子?準備迎親花了這麽多銀錢和心力,最後全浪費在這無鋒刺客身上了,這多委屈你啊~”


    宮尚角目光幽深,不在意的笑著喝下一杯藥茶:“這些債,最後,都會從無鋒的身上一分不少的討迴來。相比之下,我更在意的是第一夜入夢時,先祖所說的——‘唯有天命之人可化解宮門劫難’的這句話。”


    宮遠徵鼓了鼓臉頰,順著哥哥的思路往下想:“那兩個無鋒刺客一定不是,宮紫商和我沒出過宮門,選親和我們也沒關係,商宮和徵宮的未來應該沒什麽好看的。”


    他明亮的眼珠子靈活地一轉,“現在哥哥迴來了,想必很快,執刃就會找你商量少主接替的事情,說不定那個拯救宮門於危難之中的天命之人,就是哥哥你呢!”


    不然還能有誰?


    宮尚角否定了弟弟的猜想:“少主之位不過隻是增加了一個名頭罷了,如今宮門內外防衛的權限、人員內勤之事依舊還在羽宮手裏。若隻是那樣,先祖沒必要特意點出來。”


    不過,在這裏盲目猜測也沒有什麽用,還不如早早睡下做夢去看劇透準備攻略呢,於是兄弟二人喝完茶休息一會後,宮尚角就直接在徵宮他專有的房間內住下了。


    第五夜的夢境毫無疑問,眾人還是準備接著看上官淺過去的故事。


    雲為衫的過去,告訴了他們無鋒培養刺客的方法、清風九劍和宮門風宮風送三式的隱秘關聯。那麽比她還要高一級的上官淺呢?想必,她身上會有更多關於無鋒的情報。


    大家到齊後沒過多寒暄,直奔自己的座位而去。


    光幕緩緩開始放映今晚的故事,但沒想到,和所有人預想的不同,上官淺過去的歲月中,有陽光、有歡笑、有慈愛陪伴著她成長的父母親人。


    她和雲為衫不一樣,是開開心心的在孤山派中,作為天賦橫溢、被千嬌百寵的大小姐長大的。


    ——直到她十四歲那年,美好的時光戛然而止。


    一直平靜的在角落中當木頭人的宮喚羽突然直起了胸膛,抬起頭來,他如饑似渴地看著屏幕中孤山派曾經擁有的、其樂融融一切,心神震動。


    火,漫天的大火。


    災難發生的那一夜,兇猛的火舌席卷了整座大山,孤山派的建築無助地陷落在了一片火海之中,這裏到處是男人們拔劍奮力搏鬥的錚鳴聲、刀劍刺入血肉發出的悶哼聲、女人淒厲絕望的慘叫和幼兒驚嚇的哭啼混在一起,成了人間地獄。


    就在這一夜,上官淺成了孤山派存活下來的最後一人,她是被父親用性命保下來的遺孤。


    屏幕外的眾人屏住唿吸,為這遍地屠殺的慘狀感到悲憫。


    雪公子和花公子第一次見識到宮門外如此慘烈的世界,一時間都被震住了,本能地各自靠向自己的監護人尋求安全感。


    宮紫商不忍心再看,用寬大的衣袖遮住自己的雙眼,難得沉默地側過頭去。


    宮喚羽雙目猩紅,雙拳緊握,怒至癲狂,卻又無能為力,複仇的火光從他的雙眼中映射出來,宮子羽頗為害怕的看著哥哥,他從沒見過宮喚羽這樣恐怖的樣子。


    宮子羽期期艾艾地問:“哥——你怎麽了?”


    宮鴻羽長歎一口氣,看了自己這個收養的長子一眼:“當年孤山派滿門盡滅,未曾聽說留下後人,沒想到......”


    宮喚羽忍無可忍,怒吼出聲:“如果當年宮門在孤山派傳信救援時便趕過去,未必會隻活下來一個孤女!”


    宮喚羽的母親是孤山派掌門的妹妹,她後來嫁入宮門,成為了當時宮鴻羽的弟弟,宮鵠羽的妻子。她是一個性子急烈的女人,在對宮門苦苦求救無果後,自己偷偷一人跑迴了孤山派,宮鵠羽發現後也追了過去,兩人就此一去不迴。


    最後,羽宮又多了一個孤兒,宮喚羽也被愧疚的執刃收作養子。


    月長老露出愧疚、羞恥、和絲絲後悔混合在一起的、複雜的表情:“宮門彼時剛剛經曆過江南霹靂堂入侵一事,也是大受打擊。我們當年勢孤力薄,人少馬微,也是實在沒有餘力進行支援......”


    宮尚角麵無表情,但微微閃爍的目光,表明了他並沒有看起來的那麽鐵血心腸,他也想到了那一天,自己被無鋒殺死的母親和弟弟。


    這群人裏,此時大概隻有宮遠徵是最平靜的。


    他的父親,也就是上一代的徵宮之主,從小和宮遠徵沒怎麽親近過,感情不深,當他被霹靂堂那些偽裝成盟友的無鋒殺死的時候,自己也還小,不太清楚死亡代表了什麽。


    再加上,宮遠徵從小就和正常人不太一樣。


    他性情偏執極端,極為慕強,對弱小無能的人理所當然的冷漠和看不起,又喜歡玩弄毒蟲,就算自己父母去世的時候,也沒有流過一滴眼淚。


    除了哥哥以外,宮門中大部分人包括執刃長老在內,心底其實都在暗暗警戒、害怕著他,畏懼他這副生來就有的冷血狠戾的心腸,畏懼他這副天然而成的瘋狂個性。


    光幕沒有理會大家的反應,接著放出了孤山派滅門一案的前因後果。


    原來,當年清風派的拙梅與孤山派掌門的弟弟,也就是上官淺父親的弟弟相愛,卻遭到了清風掌門點竹的強烈反對。為了逼迫孤山派交出上官淺的小叔叔,當時已經投靠無鋒的點竹帶著無鋒刺客,將孤山派一舉滅門。


    上官淺的爹爹將她藏入密道之內,自己出去禦敵,上官淺從密道後逃出後卻不慎掉落山崖,撞到頭部失去記憶,卻偏偏又命途多舛的被點竹搜尋孤山派漏網之魚的時候發現。


    點竹將上官淺帶迴了無鋒,發現她失憶後,惡趣味地騙她是自己的徒弟,將上官淺收養,教她練武殺人,從此為點竹、為無鋒賣命。


    被雪重子養大的雪公子從未出過後山,在寒冷的雪宮中長大的他性格也天真良善有如白雪,看到這裏,忍不住發出了同情的感歎:“沒想到這上官淺比雲為衫還要可憐,怎麽無鋒的刺客都有這麽淒慘的經曆啊~”


    花公子在他旁邊連連點頭:“就是啊,這僥幸活了下來,卻要認賊作師父,我要是她,還不如當初直接就摔死了呢,萬一哪天她想起來該怎麽辦?”


    似乎是在唿應花公子的話一般,光幕中的上官淺越長越大,慢慢的想起了一切,一點一點的恢複了記憶。


    她滿懷恨意地在無鋒中煎熬著,從名門正派的大小姐淪落成了滿手鮮血的刺客,卻隻能繼續留在點竹身邊尋找複仇的機會,直到兩年前的武林大會,她混入了廚房,給點竹的食物中下了毒藥。


    計劃很順利,下毒成功了,點竹一病不起,隻能靠著自己身上雄勁的內力勉強壓製毒素。也是那個月,無鋒首領突然取消了風雨不改的無鋒例會,雲雀就在那時,被派去宮門偷取解毒的百草萃。


    這幾件事情合起來,讓上官淺震驚的推斷出了無鋒首領的真實身份——居然就是點竹。


    宮遠徵恍然大悟,頭腦清醒的將這些事情串聯起來:“後來雲雀成功從宮門偷到了百草萃,救了點竹一命。所以先祖們才會在第一夜這麽說......”


    他陰惻惻地看著滿頭白發,外貌蒼老了許多歲的月公子(前任),怒氣從忍不住抽動的嘴角泄露了出來。


    製作百草萃的材料均是價格昂貴又珍稀的藥草,製備的過程也繁多複雜,且方子千金難換。


    為了保密,分發給宮門嫡係的百草萃都是他親手製作的,耗時耗力。如今被這個給無鋒刺客迷的不著四六的傻瓜蛋月公子就這樣白白地送出去,還救了死對頭的首領一命。


    就這樣,月公子還要天天白著個臉,一副死了全家的難過表情,看起來一點後悔也沒有,隻顧著哀悼自己死去的戀人雲雀和消逝的寶貴愛情是吧?他簡直活該好嘛!


    宮遠徵決定明天一覺醒來就翻進後山月宮去揍他一頓,就算被哥哥罵了也不怕。


    上官淺一次毒殺不成,點竹周邊的防備變得格外森嚴。她隻能苦苦等待其它報仇的機會。直到有一天,她接到了進入宮門的任務,再次偽裝成飄零江湖的孤女被上官家收養。


    上官家不願意把自己的親生女兒送進宮門,她便假裝報答上官家的撫養之恩,代替他們家的女孩子出嫁。


    她立下誓言,一定要為父親和族人報仇,萌生了進入宮門尋找機會的計劃,想要借助宮門的力量來報仇雪恨。


    到這裏,今夜的夢境就結束了。


    宮喚羽從寒冷的床上翻身而起,怔然望著窗外的明月呆坐許久。現在的他武功已廢,被幽禁在羽宮一處格外偏僻的房間,除了房間外的侍衛和定點送飯的下人,這裏不允許有任何人出現。


    但沒有關係,此刻的他,已經不再是孤身一人了,宮喚羽忽然仰天狂笑,笑聲淒厲,把窗外樹枝頭的寒鴉嚇得‘撲棱棱’地飛走了。


    看啊,他還有一個表妹也同他一樣,尚掙紮在這地獄一般的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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