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他說的不對嗎”嬴政放下手裏的奏折,神色未動,淡淡說道。


    “可是先賢說過,‘君子矜而不爭,群而不黨’。”


    “淩大人此舉,咄咄逼人,全然失了君子溫潤謙遜之風。”


    “朝堂之上,臣子們當以大道輔佐父王,共商國是。”


    “而非逞一時意氣,爭口舌長短,陷同儕於難堪之境,這於父王大業無益,更非盛世朝堂該有的氣象啊。”扶蘇言辭懇切。


    嬴政微微抬眸,目光如炬,聲音沉穩中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哼,扶蘇,你隻見那場麵難堪,卻未看透背後利害。”


    “淩大人之言,針砭時弊,雖直白犀利,卻句句切中要害。”


    “況且一切都是淳於越挑起的爭端,人家反駁有什麽錯。”


    “如淳於博士那等迂腐之論,若不強力駁斥,任其在朝堂蔓延,才是真要誤國誤民!”


    “先賢之言固有道理,可若一味守著陳規,不知變通,又怎能在這亂世餘波未平、新政亟待推行之際,殺出一條血路?”


    “為君者,不可婦人之仁,當有乾坤獨斷之魄力,朝堂和睦若建立在粉飾太平、藏汙納垢之上,要來何用?”


    說罷,嬴政重新拿起奏折,


    “父王!”


    扶蘇心有不甘,上前一步,語調急切又誠懇,


    “兒臣絕非不識大體、無端置喙,實乃心係父王宏圖偉業。”


    “擔憂朝堂暗流湧動,長此以往,裂隙難平啊!還望父王能再多思忖兒臣之言。”


    嬴政擱下手中朱筆,揉了揉太陽穴,神色略顯疲憊,輕聲卻不容置疑道:


    “你先下去吧,今日你也受累了。朝堂諸事繁雜,朕自有考量,莫要再贅言。”


    扶蘇滿心無奈,隻得躬身行禮,緩緩退下。


    嬴政目光追隨著那離去的身影,眉頭漸漸擰成一個“川”字,心下暗忖:


    扶蘇果然如淩逸塵所言,整日與那幫儒士廝混,研讀經典,心思都被那些繁文縟節、仁恕之道給絆住了。


    行事瞻前顧後,優柔寡斷。殊不知這帝王之位,波譎雲詭,掌控全局者最忌諱的便是拿捏不準主見,被他人輕易掣肘。


    …………


    次日,日光灑落府邸庭院,王翦身著一襲素布短衫,正於院子當中專心翻土。


    手中鋤頭起落,動作嫻熟利落,額間隱有汗珠閃爍。


    “老爺,淩大人求見您。”家仆躬身快步至近前通稟。


    王翦聞聲停了手,直起身來,順手拾起一旁搭著的布巾,擦拭了幾下麵龐的汗水,微微喘息道:“讓他進來吧。”


    未幾,淩逸塵一襲青衫,步履輕快邁入庭院,瞧見王翦,當即拱手笑道:


    “王叔您身子骨還是這般硬朗,瞧這菜園被您打理得井井有條,真叫人佩服!”


    王翦仰頭暢懷大笑,聲若洪鍾:“哈哈哈,逸塵呐,許久不見,你這嘴皮子功夫倒是愈發伶俐了!”


    “不過老夫心裏透亮,你向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有啥事兒,直說罷!”


    淩逸塵撓撓頭,嘿嘿一笑:“王叔,瞧您說的,小侄這不是許久未曾探望您,心裏頭惦記著,順道也有一事相求。”


    王翦把鋤頭往地上重重一拄,佯嗔道:“哼,少跟老夫這兒兜圈子,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哈哈,到底還是瞞不過您老的法眼!”淩逸塵收了嬉笑之色,端正身姿,


    “陛下前些時日下旨,著我籌建學校,旨在為大秦培育各方英才。”


    “小侄思來想去,這滿朝上下,論軍事韜略、戰場縱橫之能,誰能及得上王叔您呐!”


    “故而特來懇請王叔出山,執掌教鞭,為大秦後輩傳道授業。”


    王翦一聽,連連擺手,頭搖得似撥浪鼓:


    “莫要打趣老夫了,老夫一介武夫,隻懂舞刀弄槍,哪會教書育人?不去不去!”


    淩逸塵趕忙上前一步,懇切勸道:


    “王叔,您這話可折煞小侄了!您若自稱武夫,那我等豈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白麵書生了?”


    “學校特意開設了軍事課業,旁的人講,哪能有您這般親身曆經百戰、深諳兵機的老將講得透徹?”


    “大秦的兒郎們眼巴巴盼著能聆聽您的教誨,汲取沙場精髓呢,您就莫要推辭了。”


    王翦不為所動,瞥他一眼,自顧自走到一旁石凳坐下,端起茶盞輕抿一口,悠悠道:


    “老夫忙碌大半輩子,如今好不容易在家清閑幾日,隻想安享晚年。”


    “看看孫兒繞膝,種種花草菜蔬,這教書育人的累活兒,是決然不想再沾手咯。”


    淩逸塵哪肯罷休,眼珠一轉,又勸道:“王叔,您當真忍心看著咱大秦軍中良將之才後繼無人,出現青黃不接的窘境?”


    “小侄知曉當下大秦有幾位青年才俊,像章邯、趙佗、任囂之輩,皆是可造之材,可往後呢?”


    “戰場風雲變幻,若無您這等老將悉心點撥,萬一遇著棘手難關,誰來為大秦撐起這軍事脊梁?”


    王翦微微眯眼,擱下茶杯,目光炯炯盯著淩逸塵:


    “哼,小子,莫以為老夫賦閑在家,就對外頭事兒兩眼一抹黑。大秦的家底,老夫心裏有數!


    “不過,你既把話說到這份上……罷了罷了,看在你的麵子上,應下也並非不可,隻是老夫有個條件。”


    淩逸塵眼睛一亮,忙不迭道:“王叔您盡管開口,莫說一個條件,便是十個八個,小侄也定當竭力辦到!”


    王翦嘴角上揚,抬手往旁邊一指,那兒站著個十來歲的英氣少年,身姿挺拔,眉眼間透著股機靈勁兒,正是王離。


    王翦笑道:“這是我孫兒王離,打小癡迷兵事,老夫瞧著他是塊璞玉,你若收他為徒,悉心雕琢,老夫便隨你走這一遭。”


    淩逸塵頓時麵露難色,猶豫道:“這……”


    王翦臉色一沉,作勢起身:“怎麽,不願應承?那此事便就此作罷,沒得商量!”


    淩逸塵慌得連連擺手,解釋道:“不是不願,王叔,實不相瞞,小侄從未收過徒弟,怕誤了王離的前程,擔不起這教導之責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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