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府內,大書房。


    梓昭跟著白安智已經學了好幾日了,目前在看賬這塊,已經十分熟練了,還學會了一定程度的數據分析。在盤了雜貨鋪的賬後,白安智說他已經可以跟言鏗修交卷了。


    今天就是言鏗修檢查他學習成果的日子。


    兩本厚厚的賬冊,每本約莫四寸厚,裏麵寫滿了密密麻麻的批注,這是梓昭這段時間以來,夜以繼日的成果。


    言鏗修和陳氏各自看一本,二人翻看的很仔細,很長的一段時間內,屋子裏隻聽得到炭火燃燒的劈啵之聲和細碎的翻紙聲。


    梓昭坐在父母下首,一根單拐靠在一邊,神色略顯緊張,雖然喝著香茗,但是眼神一直在觀察父母的神色,生怕父母臉上出現皺眉、眯眼、咂嘴等表示失望的表情和聲音來。整個大書房內,炭火燒的暖烘烘的,整體氛圍和諧溫馨,倒是這一家三口難得的溫情時光。


    梓昭心裏頗為緊張,怕自己的作業達不到言鏗修的要求,說到底,他對這個父親還是有期望的。他從小讀書就不好,學習經商,也不甚上心。唯一花了精力的,就是去學騎馬了。梓陽出生之前,家裏對他是寄予厚望,著重教養。後來梓陽出生了,雖然祖父對他還和以前一樣,但架不住陳氏時不時的抱怨和念叨,小小年紀的他對大房也是怨毒的多。


    “嗯,不錯。”言鏗修翻了大半就不再翻了,直接翻到了最後看了一下他的結語,給出了一個中規中矩的評論。雖然沒有過分誇獎,但其實言鏗修內心非常滿意,從看過的部分來看,梓昭是用了心的,所做批注也很中肯。看來把這個孩子交給白安智來管教,是交對了。


    陳氏看的慢,沒有看過一半,也停了下來。瘦削的臉上,難得的出現了一絲發自內心的笑,讓蠟黃的麵色印出了一絲紅暈:“我兒學業有小成!”語氣中帶著對兒子大器晚成的欣慰。


    梓昭滿臉帶笑又極力按壓著驕傲:“多謝爹娘誇獎,孩兒還會繼續努力提升的。”


    “老爺,昭兒這賬看的不錯,不如放個鋪子給他,讓他從最小的櫃台賬房做起?實戰總比紙上談兵來的好。”陳氏想讓兒子盡快上手,掌握言氏一部分生意。


    壽宴當日,言梓婋有意無意透露的生意規模,引得一眾族親老小稱讚,且有江南女子掌家不足為奇的言論出。這說明什麽?說明她言梓婋的野心不僅僅是迴來報複,還圖謀整個言氏的財產。若言梓婋僅僅是個不知世事的小女孩,那迴來也就迴來了,等到了時候,也就一份嫁妝而已。但她不是,她有自己已頗成規模的生意,又有楚王在背後撐腰,不論從哪個角度分析,陳氏都深深地為自己兒子的以後感到擔憂。


    言鏗修倒是沒陳氏想的這麽多,不是他缺心眼,而是他根本沒把言梓婋往爭家產的方向想。不過,他對陳氏的提議倒是讚同的,理論再強,也得實踐不是。


    望子成龍,是每個父親的初衷。


    言鏗修放下賬簿,同意道:“嗯,你娘說的對,理論不及實踐。是該讓你好好練練手。以前的你管的那些個爛賬,就一概不提了。我把城北的雜貨鋪交給你管。一個季度盈利,要是能達到一百兩,我就重新將四麵樓交給你管理。如何?”


    梓昭聽了呆愣在原地,陳氏是最先反應過來的,她欣喜地看向兒子,目光如炬:“傻孩子,你高興壞了?還不快跟你爹說些什麽?”


    四麵樓和風雨樓不是言氏最賺錢的行當,但這兩座樓卻是言氏名氣最大的招牌,最重要的是,風雨樓是言仲正親手創立,而四麵樓則是言鏗修親手創立。風雨樓自從言欽修沒了後,就由言仲正發話,轉到了言鏗修名下;現在言鏗修親口說要將四麵樓交給梓昭管理,這意味著什麽?


    父子相承,不言而喻。


    梓昭在母親的提醒下,才消化掉言鏗修的話,他高興地對言鏗修磕了個頭:“爹,兒子一定不會再讓你失望。”


    四麵樓一開始梓昭不是沒管過,不過是跟在古掌櫃的身邊學。學也學不好,著三不著四的,一度將四麵樓變成了賭場之類的地方。言鏗修別提有多失望了。


    這次重新將四麵樓交給他管,是讓他管,而不是學習,那說明什麽,說明他在四麵樓是有實權了,古掌櫃得配合他的那種管了。這表明言鏗修對他的信任和器重。


    能得到父親的親口承認,還有什麽能比這個更讓他欣喜若狂的嗎?


    言鏗修對這個嫡子還是抱有希望的,先前對梓昭那麽狠,無非是失望到了極致。後來在陳氏的鼓勵和運作下,梓昭又重拾了信心,在商道上開始下功夫,練本事。這些言鏗修不是沒看在眼裏,作為一代商界梟雄,他難道不希望自己的兒子青出於藍嗎?梓昭的認真和上進,又讓他這個老父親對他抱有希望起來,特別是看到梓婋那般的優秀,骨子裏要壓大哥言欽修一頭的爭強好勝之心,又重新燃燒了起來。


    “昭兒,人生不怕重頭再來,何況你還如此年輕。以後好好的學習商道,言氏的未來還得靠你。”言鏗修語重心長地道。


    梓昭頓時眼眶紅了,他這段時間以來,對父親的感情十分複雜,一方麵言鏗修是父親,且是本事能力都高強的一個長輩,慕強的心理,讓他對言鏗修既想親近又含崇拜;另一方麵,言鏗修的嚴厲和強勢,讓他又喘不過氣來,特別是被他打斷一條腿後,那種畏懼的心理,漸漸生出了恨意;還有就是,這段時間,言鏗修對言梓星的看重,也讓他感受到了深深的威脅。如此三種複雜的情緒,如同洪水猛獸般,絞殺著他的精神和心理,讓他痛苦萬分。午夜夢迴,他甚至在夢中一刀殺了言鏗修。噩夢驚醒後,他冷汗涔涔,恐懼異常。幸而陳氏未曾放棄過他,一直鼓勵著他,還給他想出路,謀前程。母親的不離不棄,將他幾乎步入崩潰境地的他給拉了迴來。


    “爹,你放心吧!身為言氏子孫,我明白自己的責任。”言梓昭麵色肅然,態度堅定。


    “老爺,耿府的管家上門了。”言平站在大門口恭敬地通稟。


    屋內其樂融融的氛圍,因著言平的話,驟然降溫甚至冰封。陳氏前一刻還大喜過望,這一刻就麵色煞白,身子都不由地哆嗦起來。


    言鏗修和言梓昭麵色都一變,心裏不由地打起鼓來。


    “耿家的人現在還能出的了府?”言鏗修奇怪地問道。


    言平解釋道:“老爺,是由錦衣衛押著過來的。”


    “怎麽會是錦衣衛?不會是耿家的人帶過來指認我們的吧!”陳氏聽到“錦衣衛”三個字,頓時情緒受不住,整個人都不正常起來,“老爺,這可怎麽辦呀!言梓婋不是說幫我們解了和耿府的關係嗎?怎麽錦衣衛找上門了?難不成她是在糊弄我們?”


    陳氏一連串不間斷的問話和揣測,問的言鏗修應接不暇,加上由於陳氏情緒過於激動,她的聲音都變了調,又尖又細,讓言鏗修心煩不已。


    “哎呀,你冷靜點!”言鏗修不耐煩地喝道,“人家都上門了,我們在這裏猜這些有的沒的,有用嗎?”


    陳氏見丈夫如此不耐,當即崩了,大聲喊道:“啊!你說什麽,你說什麽。還不是你,你見利忘義,你賣女求榮,惹下了塌天大禍,坑了全家。現在錦衣衛都上門了,都來抄家了。你還嫌我煩??你......”


    言鏗修被她吵的頭疼,袖子一甩:“不知所謂!”就拔腿離開,叫言平帶人去正堂。


    陳氏見言鏗修不理她,衝出去幾步,想撕扯一番,被言梓昭一把抓住,緊緊地箍在懷裏。言梓昭著急地安撫道:“娘,娘,你冷靜點。事情沒到那麽壞的地步。你想啊,若是抄家,我們就都是犯人了,那錦衣衛還會允許言平進來通報嗎?肯定不是抄家來的,你別怕。走,我們一起過去看看去。”


    陳氏聽了兒子的說辭,頓時也清醒了點,她抓著梓昭的衣襟,神經質地點頭又搖頭:“對對對,你說的對,要是定了我們的誅連之罪,不可能讓言平進來通報的,肯定直接抄了;額,不不不,不對,要是不是抄家,隻是抓我們二房呢?不,我不能坐以待斃,我得準備準備去......”說著,就掙紮著起身,一邊往外走一邊喊道:“方媽媽,方媽媽,快,準備準備細軟,安排大少爺和大小姐先離開,快!”


    梓昭看不下去了,他瘸著腿,一拐一拐地追上陳氏,將她從後麵抱住:“娘,你冷靜點!你這麽喊,全府都聽見了,會出亂子的!別喊了!你看,你看看,從言平通報到現在了,都沒有抄家的跡象,肯定沒有大事的。我們先去正堂看看。走!”說著強硬將陳氏帶去了正堂。


    正堂內,耿家來的人是耿池,就是當日追擊言鏗修夫妻和梓星的那個,押送他過來的是笑塵和大春。


    今日笑塵和大春都身著錦衣兒官服,按照規矩,言鏗修得給笑塵和大春行禮。在言鏗修恭敬地給笑塵和大春行完禮後,言鏗修拱手問道:“不知二位官爺今日貴腳踏賤地,有何貴幹?”


    笑塵官腔打的不錯:“言老爺,我等奉楚王之命,特意押解耿府的人前來退還令嬡言梓娀的庚帖,以解除兩府秦晉之好。”


    “啊?”言鏗修完全沒想到這麽一層,他以為梓婋在官府那邊已經解決好了,沒想到還會有耿府的人親自上門退還庚帖這麽一個環節。


    剛趕到正堂門外的陳氏和言梓昭也聽到了笑塵的話,一路的恐懼擔憂,瞬間就化為烏有。陳氏不敢置信地衝進來,疾步走至笑塵麵前,激動地確認道:“官爺說的可是真的?”


    笑塵被陳氏這突然又冒昧的動作,驚得後撤了一步,略皺眉頭道:“耿府主子無令不得輕易外出,所以才帶了耿府的管家過來。這是耿府的管家耿池,想必你們是認識的。你們親自問問他不就知道真假了?”


    言鏗修和陳氏齊刷刷地盯向一直站在一邊畏畏縮縮的耿池。耿池被這夫妻兩個精光四射的眼神給嚇到了,完全沒了當日追擊言氏夫妻的那股氣勢,而是結結巴巴地道:“是,是,錦衣衛大人說的是真的。庚帖,哦對,庚帖在這裏,這是貴府大小姐的庚帖,請,請收下。從此之後,耿言兩府毫無關係。”


    陳氏擠了言鏗修一下,先一步接下了本該由言鏗修接的那個庚帖。在陳氏的眼裏,這不僅僅是一張庚帖,這是她女兒的命啊,是整個言府的救命符啊!


    言鏗修也是激動的不行,對耿池道:“替我多謝貴府老太太,她仁善大義,言某感激不盡。”


    耿池苦澀地擺擺手,沒有多言。言鏗修夫婦的喜悅,他明白,卻不會擁有。作為耿府的家生子,他一家老小的命運和耿府牢牢地綁定在一起,耿府覆滅之日,就是他一家老小上西天之時。


    言梓昭也跟著進來,聽到了全程的話語,他對笑塵行禮道:“勞動大人了。若是不棄,請留下用飯吧!讓我們聊表感謝。”


    言鏗修此時已經平複了心情,不過話語間還是帶著難以掩蓋的雀躍:“是是是,我兒說得對。兩位大人留下用頓飯吧!”


    笑塵拱手道:“客氣了,言老爺言少爺。帶耿管家來,是我們的職責所在。若是你們真要謝,就去謝謝楚王和言梓婋姑娘吧。是他們兩個命我們過來的。如今事情已辦成,我們兩個除了要將耿管家送迴去,還要盡快趕迴去複命。就不在貴府多加逗留了。”


    言鏗修夫妻和言梓昭聽到笑塵這麽一說,頓時麵色複雜多變,最終三人的表情都是訕訕的。最終送走笑塵一行人後,一家三口在大門口,麵麵相覷,相顧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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