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城作為神龍國的國都,一向繁榮昌盛,每天四個城門進進出出往來商旅眾多。要知道,神龍帝國以九宮格的形式分布著九省,中原省即在居中位置,而龍城又在中原省的中央地位,吐納著各省各地南來北往,東奔西走的人們,絕對是軍事、經濟的要地。


    當時羊宏盛的案件未曾公開前,龍城還沒有戒嚴,人們仍舊是照常生活著。


    清源村村民們,以狄建昌駕著馬車為首,其餘二十餘個村民,駕著騾車,滿載著金橘來到龍城販賣。


    他們隨著客流,進入西門,卻被一群稅吏攔了下來,喝令課稅。


    村民們沒有辦法,隻得按律納稅,那些個官老爺們,趾高氣揚,吆五喝六,神氣活現,稍微動作遲緩,都要被大罵一頓,即使動作快捷,他們也會大把大把抓取些金橘揣在懷裏,慢慢吃。


    終於繳納完了稅,狄建昌等人這才入得城來,直奔市場而去。不巧的是,剛駕車趕到一處街坊口,不想旁邊走過一頂綠呢子大轎,狄建昌的馬車領頭,但那原本穩妥的馬突然吃了一驚,嘶鳴不止,兩條前腿人立起來,這一下,把那抬轎子的轎夫嚇得雙腿一軟,轎子“嘭”地一聲,墩在地上,也不知道轎子裏的人如何。


    狄建昌眼疾手快,忙拽住韁繩,這才穩住了馬,退避不迭。


    對方跟著轎子的一個小廝,人不大,卻是脾氣火爆,大罵特罵狄建昌不止,隻把他們一眾村民嚇得趕車而逃。鄉下人進城,人生地不熟,哪敢多嘴多舌,隻管低頭避讓。


    狄建昌帶著村民,駕車來到西市,先找到熟識的水果攤販,將金橘一筐一筐搬到店鋪裏。


    水果攤主認得狄建昌,問他道:“怎麽樣?狄老板,進城還順利嗎?”


    “和往常一樣,稅銀一分不能少……”


    還未等狄建昌說完,旁邊一起來的一個村民,叫做老六的,罵罵咧咧,埋怨道:“這些收稅的狗官,不讓老百姓活的。我們在老家種地,收筆稅銀,運貨來城裏賣,又收一筆稅銀,一天到晚的忙活,都被他們狗官壓榨沒了。”


    “你也不要發牢騷,”狄建昌勸他道:“咱們在家種地,收的是農稅,現在運貨來城裏賣,人家收的是商稅,說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他們當然說的清楚明白,還有什麽人頭稅、練餉稅、兵餉稅、剿餉稅,就連明年閱兵大典都要收稅,把老百姓榨幹了油水,他們仍有大筆稅目等著你。”


    “就你這老六話多。”狄建昌趕忙打住了他的話頭。


    “老六說的也沒錯,我即使不種地,養這麽個水果鋪子也不好過。”水果攤主看四下沒有外人,也跟著大吐苦水。


    終於搬運完了車上的金橘,水果攤主驗收一遍,付錢時,對狄建昌討價還價,道:“你們清源村這金橘真是一年不如一年呀,我看以後別叫金橘了,改叫銅橘、鐵橘算了,賣不上好價錢咯。”


    “老板,您等明年的。”狄建昌道:“這種植金橘最重要是水供應的上,以前我們都是用清源河水,自從皇家狩獵場在我們村附近建起來後,河水就不讓我們用了。這不是嗎,朝廷幫村裏打了井,有了井水,以後金橘一定會好起來的。”


    “竟有此事?沒想到,官府看來還有些用處。”


    “村民們都指望來年豐收。”


    “可是來年的事,誰又能說的準呢。”


    眾村民跟水果攤主結了賬,拿錢又來到不遠處的米店,準備買米買麵。他們每次來城裏倒賣金橘,都會再買些米麵迴家,金橘價高,他們賣後再買兩三個月的米麵過活,還能剩點餘額。


    “稀客呀,狄老板。”米店老板認得狄建昌,大老遠就嚷嚷道:“聽說你老婆懷孕了,可喜可賀呀!”


    旁邊老六卻跟著道:“我老婆剛給我生個大胖小子,你怎麽不可喜可賀我呀?”對著米店老板,一通不依不饒,引得大家哄笑不止。


    米店老板不理會老六,又對狄建昌道:“老婆懷了二胎,你又做了村長,雙喜臨門呀!”


    “你莫這麽說,”狄建昌卻道:“老村長的死,我們都很悲痛……”


    “是啊,吳老村長做了一輩子村長,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他們邊說著話,邊買了些米、麵,抬到各自的馬車、騾車上。


    這時過來一彪人馬,為首者是一個戴著襆頭帽子,身材矮小的老頭,賊眉鼠眼,八字胡須,一雙短腿,腆著個大肚子,走路耀武揚威,後麵跟著二十多個打手,推車拉貨,十分招搖。


    米店老板見了那老頭,忙撇下狄建昌,迎上前去,點頭哈腰,對老頭笑道:“貴爺來了,今兒個又要買米嗎?早上新到一批。”


    被稱作“貴爺”的老頭,正是為顏家做事的得貴,隻聽他說道:“就知道你今天進貨,大米都賣給我,還按上次的價格。”


    “好嘞,貴爺,您老兒放心吧。”


    得貴手一擺,手下那些打手忙裏裏外外搬運大米上車,得貴又見了狄建昌的馬車騾車上有幾袋子大米白麵,對他道:“你這些米麵也賣嗎?”


    狄建昌道:“不賣,我們買了要帶出城的。”


    得貴遂不管他們,又到剛才水果鋪子裏,見了新鮮的金橘,抓起來就吃了幾枚,吧嗒吧嗒嘴道:“嗯,雖然個頭小,不過蠻甜的,要了。”自有打手上前搬運。


    狄建昌見其如此囂張,問米店老板道:“這是誰呀?買這麽多東西?”


    “他呀,最近一直在瘋狂的收集大米,這些有錢人呀,就是任性!”


    狄建昌見村民們都收拾停當,便打算帶眾人趕車出城,不想老六卻道:“就快要黃昏了,等咱們趕著車迴到清源村應該天黑了,黑燈瞎火,恐怕有歹人作祟,不如在這城裏找家客棧住一宿,明早再出城。”


    “怕什麽,我們這麽多人,還怕歹人不成?”有人反對。


    “我覺得老六說的有道理,這個世道,實在不安穩,我們村子裏最近經常出事,老村長不就是這麽被歹人放火燒了全家嗎。”也有人支持老六的說法。


    狄建昌權衡利弊,也同意住一宿,明早再出城較為穩妥。他現在是村長,又是個土財主,大家自然聽從他的意思。


    於是,村民們二十幾個人,向崇業坊永旺客棧打尖借宿。之前他們來城裏販賣金橘,也曾遇到過因風雪阻路而住一宿的事,這次便又到熟悉的客棧吃住下來。


    不料第二天,他們早早的駕著車來到西門,卻見到大門緊閉,直至巳時,龍城西門仍舊不見開啟,原來是戒嚴已經開始。西城門內、門外,人聲鼎沸,一片喧鬧,守城官兵列陣以待,維持秩序。


    “這下可好,我們都被困在城裏了。”村民中有人埋怨道。


    “急什麽?”那老六不服氣,道:“今天不開城門,明天一定開。”


    眾人無法,當天又在永旺客棧住了一宿,如是三天,竟然是天天閉門,維持秩序的禁衛軍有增無減。城內的出不去,城外的進不來,一時間,龍城之內,氣氛異常緊張。


    流言蜚語也跟著起來了,不出三天,有關當朝丞相羊宏盛叛亂被查,收監天牢的消息不脛而走。


    全城戒嚴的前幾天還好,秩序如常,但過了四五天後,百姓逐漸騷動起來,不到十日,已經混亂不堪。隨著物價上漲,米麵糧食存量看緊,城內多處發生動亂。


    狄建昌等人,在永旺客棧一連住了三天,到第四天竟而發現客棧馬廄裏停放的車上,米麵貨物全都被人偷走了,如若不是馬廄的矮門上鎖,可能馬車騾車都被偷了。氣的他們找客棧老板理論,客棧老板也不能賠償他們,眾人無法,身上剩餘的銀兩也不多了,隻得借住在城隍廟裏,每天還要幫助廟裏修理圍牆,這才哄得和尚們收留他們暫住。


    眾人多次到東西兩市,那賣米賣水果的攤主早賣空了鋪子,不剩一滴米糧,眾人每天隻得稀飯鹹菜度日,所有人都是饑腸轆轆。


    好不容易挨到第十天,官府這才開倉放糧,卻也是限量供應,反而是有些黑市,擁有充足的食物,但價錢也很高,坐地起價,大賺特賺。


    狄建昌等人忍饑挨餓,到二十餘天後,老六又得著個信息,原來城裏很多窮人發現有一戶人家,囤積有大量糧食,專門高價賣給富戶,什麽大米、白麵、時鮮水果,應有盡有,取之不盡。那些個窮苦之人,無錢買到,卻心照不宣,打算當天夜裏,上門硬搶。一來,如今閉門戒嚴這麽多天,大家都餓的狠了;二來,法不責眾,要去搶劫的人數眾多,即使來了官兵製止,看這麽多人也會犯怵。


    老六對所有鄉親們說完,看著狄建昌,問道:“村長,如何?咱們也去幹他娘的?”


    其他村民也有的說道:“就是,隻管別人來偷咱們,咱們也去偷別人。”也有的說道:“去偷別人,否則會餓死在這龍城的。”


    狄建昌想了一想,此時本是帶著眾人修繕城隍廟的圍牆,但哪裏還有力氣,咒罵了幾句,他擁有這麽大一份家業,自然也不是善茬,當即扔了鐵鍬,道:“幹了!”


    眾人叫一聲好,又聽他道:“都好好休息休息,晚上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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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晚亥時,狄建昌帶著所有村民來到龍城位於西南方向一個不起眼的宅子之外,伏身在不遠處的一堆垃圾堆後。他們每人都持有棍棒、鐵鍬、鋤頭等工具,就等其他人一起行動。因為擔心被人認出來,他們每人還用一塊破布遮麵,雖然是外地人,但最近在這城裏天天從西門到城隍廟來去,又這麽多人,難免不被人盯上,被官差認出來就不好辦了,所以防範於未然。


    龍城戒嚴,施行宵禁,街道上偶有禁衛軍巡邏,他們一路躡手躡腳,潛行至此,實屬不易。


    其實那所宅子,即為得貴的家,得顏修謹之命而囤積有大量物資,這才引來窮苦人們的邪念。隻要吃飽喝足,和家人在一起,誰願意去做這些事呢?


    堪堪等夠多時,突然月光下發現十多條人影晃動,繼而越來越多,都在向得貴家移動,看來大家已經開始行動了。


    老六在狄建昌身邊,著急地道:“我們也衝上去吧?”


    “等等,”狄建昌道:“看看情況再說。”


    “還等什麽?再等……豆腐渣都沒了!”


    狄建昌勸說自己一夥人先暫時不要輕舉妄動,他們躲在街口拐角處,不止留意目標宅子,還在四下裏探查是否有巡街的衙役。


    宅子圍牆之外,有人搭起人梯,幾個靈巧的當先翻入院子,不久宅子大門被人開啟,外麵等候的二三十個人,一窩蜂似的衝入宅邸。


    “這麽順利!”狄建昌狐疑地自言自語著。


    “那等什麽呀?快上吧……”老六實在按耐不住,慫恿大家道:“再晚一步,湯都沒了……”他正待要跑過去,早被狄建昌一把按住了後背,壓在地上。


    但其他村民,有兩個膽子大的,當先衝過去,也跟著那些人進了宅子。


    就在這時,但聽宅子中“咚”地一聲響,一支爆竹騰空而起,繼而劈裏啪啦一通響亮,靜夜中被震得天崩地裂。不久,那宅子裏又傳出啊啊大叫和救命的聲音。


    “糟糕!人家有埋伏。”狄建昌看這情形,知道不妙,帶著剩餘的村民便要開溜。


    眾人剛起身,說時遲,那時快,一隊禁衛軍,手持長戟跑步而來,正是清源村村民們所在的這條街。


    狄建昌忙又招唿大家伏低身子,躲藏在垃圾堆中,夜黑風高,無人注意到這裏,那些禁衛軍唿啦啦也衝入宅子中,可想而知,裏邊混亂不堪。


    僅就一盞茶功夫,逐漸恢複了平靜,禁衛軍提著沾滿鮮血的長戟從大門出來,重新列隊而去。


    最後出來的正是得貴,隻見他帶著眾多打手,個個都是虎背熊腰,一具一具屍體被抬了出來,卻是剛才進去的那些想搶劫糧食的百姓。


    他們將這些屍體扔到不遠處的狄建昌等人藏身的垃圾堆前,狄建昌偷眼去看,但見剛才兩個衝上去的生龍活虎的鄉親也在其中,隻不過現下都成了滿身鮮血的死屍。


    宅子大門又走出一位身穿白衫,身段窈窕,美豔絕倫的妙齡少女來,腰懸利劍,雙手血汙,煞是駭人。


    那得貴笑眯眯地走到那妙齡女郎身邊,道:“如玉女俠坐鎮我家,哪還擔心有強人?嘻嘻!”


    此女子正是顏如玉,掏出一個白手帕擦拭雙手,道:“沒想到會來這麽多匪類。如果不是事先跟禁衛軍打好招唿,讓他們發現報警立即前來增援,怎麽可能這麽順利除掉悍匪。”


    “是,是,如玉女俠安排的好。”


    他們丟棄掉所有屍體後,重又返迴宅子,關緊大門。


    狄建昌等村民掩藏在垃圾後一段時間,見無人再出沒,這才紛紛跳出垃圾堆,一個個大口大口地吸氣,剛才是怕被人發現,亦是垃圾太臭,根本無法順暢唿吸,這時總算是無所顧忌。


    大家找到兩個鄉親的屍體,抬著就跑,返迴城隍廟,埋葬在花圃間,一個個都是愁眉苦臉,這要迴了村子,如何跟他們的家人交代呢?


    如此又硬扛了十餘日,每天挖野菜度日,廟裏有時也會幫襯下,給點稀粥充饑。


    終於有了消息,朝廷要在三天後流放羊宏盛,大開西門。


    得此消息,眾人無不徹夜難眠,這一個多月來,實在難熬,最苦悶處是家裏人都不知道情況,村裏人,尤其他們的家屬一定多次前來龍城探尋,隻可惜全城戒嚴,四門緊閉,雖隻一牆之隔,但就是得不到音信。


    等到羊宏盛流放當天,整個西門附近,水泄不通。


    狄建昌等人趕著馬車、騾車一大早就到了西門,但那裏早已等著更多的人,大家都被困這麽久了,都想早點出城,而城外可以聽到更多的喧嘩聲,看來也是聚集著很多人。他們都等候在街道兩旁,大道被官兵列隊隔出。


    等不多久,但見流放犯人的隊伍出現了,當先一位老者,破舊囚服,頭發花白,老眼迷離,衰態龍鍾,鎖骨被穿,十分狼狽,被眾人認了出了,正是被傳謀反叛逆的前丞相羊宏盛,其後隊伍浩浩蕩蕩,幾有一千多人,男男女女,扶老攜幼,招搖過市。


    道路兩旁的民眾中就有狄建昌和他的老鄉們,聽著周圍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大罵特罵羊宏盛不止。


    “哐當”一聲,西門開啟,先是一隊騎兵出城,隨後是一隊步兵,再後正是羊黨叛逆腳銬、鎖鏈相連,步履艱難地在士兵的押送下,魚貫而出,向西而行,最後才是百姓跟著出來。


    城門外高處,一個嗓門洪亮的官員,抑揚頓挫宣讀羊黨叛逆流放西域的榜文,在其旁邊,圍繞著眾多老百姓。


    狄建昌帶著他的村民們,駕車向清源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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