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


    越明珠放下筆,前日金大腿去軍校報到,也不知如今到了沒,家裏就剩她一個,不對,說隻剩她一個也不算準確。


    揉了揉伏案耕讀後格外酸痛的肩頸,她開始熟稔地使喚起張日山來:“我有一個專門定做的讀書支架忘記在園林了,你去幫我取來。”


    正前方牆壁上掛著一幅字畫,張日山本來抬頭在看上麵的詩句:奪得斜枝不放歸,倚窗承月看熹微。


    剛默念前兩句就聽見她把自己當下人使喚。


    遵照佛爺吩咐為方便就近保護小姐而在張府住下的張日山擰眉,“我是保鏢又不是跑腿,你擱...”語塞一秒,他換了個詞:“這點小事誰都能做,我交待府裏下人跑一趟。”


    自從上次被當麵笑話一通後,他的官話水平突飛猛進,再也不會輕易被她氣跑。


    越明珠重重歎了聲氣,拿出信紙邊寫邊念:“表哥:久違芝宇,時切葭思...”


    “你要給佛爺寫信?”


    “對啊。”


    裝作沒聽見他夾生的官話,言語唏噓:“唉,我也不想表哥舟車勞頓還給他寫信添麻煩,可你作為保鏢身手不如陳皮也就算了,連區區的言聽計從都做不到,那我要你何用?還是趁早讓他給我換個聽話的保鏢,身手差點沒關係,別處處與我作對就行了。”


    “等會兒——”


    張日山按住信紙,聽到她說自己不如陳皮眼底閃過一絲挫敗,很快又恢複了平靜,隻是後麵實在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到底誰跟誰作對。”


    “你說什麽?”


    “...沒。”他抿緊唇,抬頭瞅了她一眼,“一天天盡事兒,我去。”


    越明珠眉頭舒展,去就對了。


    忽然想起什麽,她加了句:“啊,明德酒樓的雞絲火腿麵不錯,你順路給我帶一份迴來。”


    順路?


    張日山皺眉。


    明德酒樓在北,越府在南,這天南地北的順哪門子路?


    “你連我這點言語機鋒都忍不了,日後如何去忍外麵那些對九門和張家虎視眈眈的對手?”越明珠蘸著墨,意味深長:“張小樓隻比你年長一歲便能跟著張小魚去處理張家生意上的事,而你隻能在家中陪我,知道為什麽嗎?”


    張日山原本還繃著臉,聽了兩句便忍不住意動。


    “為什麽?”


    “人生如石,須精雕細琢方能成器。”她娓娓而談:“像張小樓和張小魚他們做事就從不過問事情大小,這才是表哥想要的下屬,奉命行事。你呢?讓你跑個腿兒都推三阻四。”


    “我那是...”


    “不必多說。”越明珠截口打斷,“你覺得我在為難你,可人不得切琢如何成器,成大事者當不拘小節,忍常人所不能忍,表哥說不定就是看穿了你連小忍都做不到,才不放心派你去外麵做事呢。”


    張日山站在書桌前愣了好一會兒。


    他不明白怎麽就從跑腿說到了不忍不成器,偏偏又覺得她說的好像有點道理。


    半信半疑地瞥了她一眼,“又沒說不給你帶。”


    今日份的忽悠小目標,get!


    越明珠深諳打一棒子給顆甜棗的人情練達,安慰他:“你放心,等收到表哥家書我就寫信替你表功,讓他早點放你去做大事。”


    此言一出。


    眉清目正的少年不光腰板挺直,連肩膀也板正了。


    越明珠心說,這不輕鬆拿下。


    隨後就不怎麽在意地低頭繼續抄錄古籍,“千萬別麵坨了給我送迴來。”


    張日山語氣輕快,“絕對不會。”


    窗外色澤繁多的野薔薇零星點綴著藤枝,燦若雲霞的紫薇花與潔白秀美的廣玉蘭隨風湧動。


    花香糅雜在一起,伴著清風拂曉卷入書屋。


    上午的課程轉瞬即逝。


    送別老師,越明珠在一樓餐廳坐好,麵前是新鮮出爐雞絲火腿麵。


    能不新鮮嗎,家裏的碗,家裏的廚房,明德酒樓的廚子親自來張家做的,做完人就走了,車接車送。


    張日山側身而立,站在座椅旁伸手做了個請,小臉板正,“嚐嚐看坨沒坨?”


    捧珠小心把筷子放在碗邊,退後兩步,正好和他一左一右站在兩側。


    越明珠點評起來,“這碗麵的精髓在於酒樓的煙火氣,你讓人家來家裏做,我吃哪門子的煙火氣?”


    早料到會被挑刺,特意花了大價錢請人來家裏做還要被雞蛋裏挑骨頭,張日山皺眉,眼神氣憤又冷酷。


    越明珠歪頭:“怎麽說?”


    讓她這麽一瞧,那股鬱氣根本無處可泄,他緊緊抿著唇,伸手去撤碗:“你不吃?不吃我吃。”


    越明珠伸著筷子把手一攔,“勉強還是可以下咽的。”


    “這次就算了,下次注意。”


    張日山...漲紅了臉,垂在身側的手握了又握,再次被她氣走了。


    等餐廳隻剩她和捧珠,捧珠小聲說:“小姐你要是喜歡,我晚上去酒樓跑一趟給你帶?”


    越明珠無奈。


    “我逗他呢。”


    而這僅僅隻是個開始。


    作為保鏢,不管張日山每天要被她氣多少次,可隻要她離開張家,他總會從意想不到的角落裏鑽出來,冷臉跟在她身後當一個稱職的保鏢。


    不吭聲的生悶氣那種。


    不知道是上次陳皮離開前她說下次見麵要考察字練的怎麽樣,還是最近紅先生又交待了什麽要緊事,一連幾天都沒瞧見他人。


    正好有段時間沒見紅珠,越明珠就帶它去郊外遛彎兒。


    紅珠就是當初張啟山送她的那匹三歲半的淺棕色小馬,現在四歲了,在太陽光下看鬢毛有點泛紅,故起名紅珠。


    許久不見,哪怕陪伴它最久的人是馬夫,可它依然清楚誰才是它真正的主人,一見到越明珠就邁著小碎步低頭拱進她懷裏,用海綿一樣柔軟的鼻子輕輕頂她肚子。


    像在無聲撒嬌:你怎麽現在才來看我。


    多可愛啊。


    越明珠忍不住抱著它頭揉了好一會兒,還主動拿起刷子給它完整刷了遍毛,耳語了好久才把它牽出去。


    烏雲蔽日,正是遛彎兒的好天氣。


    她換了身輕便的騎裝,放任紅珠在草地上盡情馳騁,張日山騎馬不遠不近的跟著。


    路過淺灘,水麵沒過馬蹄。


    紅珠停著泡蹄,不時還交替著用力刨兩下溪水,水花飛濺的高度都到了越明珠手上,她垂首看了一眼。


    休整完畢,她輕夾馬肚往前走去。


    紅珠走的慢,不一會兒張日山就追了上來,等他快要跟自己平行,越明珠忽然馬鞭一揚朝張日山抽去。


    這一鞭又急又快。


    隻是還沒甩到張日山身前,他已經撐著馬鞍及時下馬避開,鞭子連他衣角都沒沾到,抓緊馬鞍隨著馬兒在地上跑了兩步他才又不慌不忙地在地上借力狠蹬了一腳重新翻身上馬,整個過程行雲如流水。


    動作敏捷,瀟灑又自如。


    坐穩後他還疑惑的看了越明珠一眼,沒弄明白自己怎麽惹到她了,不過正是這種平靜的無畏,反而會讓人聯想到鮮衣怒馬、意氣風發。


    越明珠初衷也不是這一馬鞭。


    對付他們這種身手出色的人,得聲東擊西。


    就是現在——


    藏於右手的楊柳輕盈蕩開,枝條沾染的水珠霎時飛滾而出撒了毫無防備的張日山一臉。


    一擊得逞,罪魁禍首立即策馬疾馳,縱聲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你真以為我會用馬鞭抽人,我哪兒有你想的那麽壞!”


    張日山虎著臉抹掉水珠。


    抬頭望去。


    風卷殘雲,一縷日光伴著她迎風遠去,這一刻天高地闊,灼灼韶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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