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殿門被推開,上官駟穿著單薄的裏衣,不顧劉公公的勸阻,執意上前。


    他蹲在宋織玉的麵前,捏著抬起她的下巴,拇指擦過她的紅唇:“你素來不喜這些妖豔濃色,如今倒是改了脾性。”


    宋織玉看著上官駟的眼睛,緩緩開口:“這些年,變了脾性的人何止是臣妾。”


    “陛下,不也變了。”


    話音未落,宋織玉猛地咳起嗽來。


    “咳咳……咳咳咳……咳咳……”宋織玉推開上官駟的手,低頭捂住嘴,“咳咳咳……陛下……咳咳……陛下還是離臣……咳咳……臣妾遠些……咳咳咳……”


    上官駟扶起宋織玉,將她擁入懷中:“知道自己身子不好,夜裏出門也不知道讓馨蘭為你備件厚厚的鬥篷避風。”


    劉公公為上官駟遞上鬥篷和傘,隨即領著還在雪中傻站的太醫們退下。


    “以後,夜深了便早些歇息,若是有什麽要緊事,隻管差使馨蘭前來稟告。”上官駟為宋織玉拂去肩頭落雪,隨後給她披上帶有龍紋的黑毛鬥篷,“進去暖暖。”


    宋織玉止步門檻,她用力掙開上官駟牽著她的手,不願與其一同入內。


    上官駟不惱,自顧自地重新握住宋織玉的手腕:“裏麵沒人,她已經走了。”


    聞言,宋織玉順著上官駟的意,抬腳踏入殿內。


    剛往裏走了幾步,宋織玉便聞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她的臉色變了變,但終是沒說話。


    上官駟自然也是聞到了,他輕笑:“清妃斷了朕的勁頭,可有什麽賠償?”


    宋織玉尋了一個看著較為幹淨的凳子,往上麵放下食盒,淡聲說道:“自是有的。”


    她掀起衣袖,從手腕處取下一串成色極佳的青玉珠子:“新來的妹妹怕是要因臣妾今夜的叨擾,而惱恨臣妾,打攪了她的恩寵,陛下好好心,替臣妾將這串珠子贈予那新來的美人妹妹,就當是臣妾的賠禮了。”


    上官駟接過珠子,細細端詳:“這串珠子,是你我成婚前,朕親手為你磨的。”


    宋織玉打開食盒的蓋子,端出裏麵還在冒熱氣的湯藥,她用勺子慢慢攪著:“陛下好記性,臣妾倒是忘了。”


    “臣妾隻覺得這東西好看,當配美人。”


    舀起小半勺的湯藥,宋織玉吹了吹。


    當宋織玉把勺子舉到上官駟嘴邊時,上官駟不張嘴,反倒是直直地盯著宋織玉。


    宋織玉當著上官駟的麵,嚐了一小口:“不過是些補氣血、暖身子的湯藥,它不苦的,陛下。”


    上官駟拿過瓷碗,一口氣喝完。


    宋織玉下意識地拿出自己的帕子,遞上。


    “還是有些苦。”上官駟隨手放下瓷碗,對著宋織玉低下頭顱,示意她為他擦擦嘴角。


    宋織玉稍稍後退半步,接話道:“待明日,臣妾讓太醫再改改方子。”


    她的神色有些別扭,動作也稍顯僵硬。


    強忍著不適,宋織玉給上官駟擦了擦嘴邊遺留的湯藥,隨後故作無意地將帕子丟到一旁的桌上。


    上官駟拾起帕子,攥在手心:“阿玉可是還在怨朕?”


    宋織玉頓了頓,低聲迴道:“臣妾不敢。”


    “是不敢,而不是不怨。”上官駟拿著帕子,自己為自己重新擦了擦嘴角,“朕是皇帝,朕身不由己,阿玉為何不能為朕想想?”


    “他們是你的孩子,朕也是你的夫君。”


    聽聞此言,宋織玉的眼中瞬間打轉起淚光,她抬首看著上官駟,哽咽著說:“臣妾……自打嫁給陛下,臣妾便一心為著陛下,連著臣妾背後的母族,也是事事順應著陛下,可如今到頭來,卻成了臣妾無德,兄長無義。”


    上官駟丟掉帕子,將其踩在腳下。


    眉眼間的柔情盡褪,上官駟厲聲怒斥:“宋織玉!朕是君王,你是宮妃,亦是臣子,朕說什麽做什麽,你隻管閉上這張嘴,好生聽著受著!”


    宋織玉蹙眉垂目,試圖從上官駟的怒目圓睜中尋到昔日的柔情蜜意,但日日浸在算計裏的帝王,怎還會有從前那般不摻假意的似水柔情。


    宋織玉輕笑一聲後,低頭跪下:“臣妾,定不忘陛下今日的教誨。”


    “臣妾是臣,亦是妾。”


    宋織玉重重地給上官駟磕了一個響頭:“陛下予臣妾的萬事萬物,皆是恩賜。”


    上官駟半跪在宋織玉的對麵,靜靜地注視著對自己俯首稱臣的妻子。


    他歎了一口長氣,隨之小心扶起宋織玉的身子:“朕……都是氣話。”


    見宋織玉沒有反應,上官駟繼續放低姿態,輕言軟語地哄道:“朕知道你來是為了什麽,等明日天一亮,朕便派人將庭兒召進宮,複他皇子身份,還他萬軍兵權,眼看著就快過年了,朕讓他在宮裏住上幾日,叫他好好在宮裏陪陪你。”


    宋織玉搖頭,發髻上墜著的寶石流蘇隨著動作輕輕晃動,好似蹣跚學步的孩童最愛不釋手的撥浪鼓。


    提及上官庭,宋織玉的臉上揚起幾分真切的笑意:“庭兒不喜歡皇宮,不必喚他進宮。”


    “蒼鷹,就該飛得高高的。”


    “飛得越高,越自由。”


    宋織玉一邊舉手拔下頭上的珠釵,一邊緩言開口道:“庭兒和言國太子的私情,臣妾早就知曉。”


    將手裏的釵子丟在上官駟腳邊,宋織玉笑著說道:“那時,陛下應該也是知曉的。”


    是了,在手下的影衛迴稟言璟男扮女裝進入芙華宮時,上官駟便察覺出了一絲不對勁。


    但上官駟始終不願相信,甚至在上官庭親口承認前的一刻,他還在麻木自己。


    讓一個帝王,親眼看著自己寄予厚望的好兒子為了一個男人離經叛道,這對於上官駟來說,是莫大的羞辱。


    “臣妾不是陛下,臣妾隻是他的母親。”


    宋織玉摘下最後一隻發釵,遞給上官駟:“臣妾不盼著臣妾的孩子權勢滔天,臣妾隻要臣妾的孩子過得順心順意。”


    隔在二人中間的是金蝶釵,玉為蝶身,金為蝶翼。金絲緊緊纏繞著玉石,看似是為其添上了飛往高空的雙翼,實則卻是畫地為牢,將其困在重重枷鎖之中,不得動彈。


    摘下華貴的珠釵,亦是摘下‘清妃’身份。


    現今在上官駟麵前的,隻是宋府小姐宋織玉,及上官庭的母親。


    上官駟沒有接過金蝶釵,他仍嘴硬道:“朕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為了庭兒。”


    宋織玉強行將金蝶釵塞給了上官駟:“不,你隻是為了自己。”


    “你忌憚的東西,臣妾會一起帶走。”


    宋織玉連帶著發釵和上官駟的手,一起用雙手握住:“隻要陛下願意給臣妾一道聖旨。”


    “今後,世間再無人能威脅陛下的帝位。”


    宋織玉加重手勁,聲音激動:“臣妾的路已經走到頭了,但庭兒的路,還長。”


    其實,在嫁給上官駟後的兩三年裏,宋織玉與上官駟也算得上是舉案齊眉,如膠似漆。


    可宋織玉一直沒能為上官駟誕下子女,為了在先皇麵前爭得一份恩寵,上官駟背著宋織玉同其她世家小姐眉目傳情,情許終身。


    雖然心有不滿,但宋織玉顧及顏麵與家宅和睦,便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裝瞎作聾’。


    許是對宋織玉心有愧疚,直至登基稱帝,上官駟也未曾封後,並將本該由皇後居住的芙華宮特賜給了宋織玉。


    搬進皇宮,成為皇妃,原本離心的夫君漸漸收心,且常伴身側。


    慢慢地,宋織玉迷失在了上官駟給予的恩寵之中,愈發忘了上官駟早已不是她一人的夫君。


    在情意最濃時,宋織玉生下了上官衡。


    直至後來的進冷宮,宋織玉對上官駟的愛意仍舊連綿不絕。


    以至於後來上官衡的離世,徹底打碎了宋織玉的美夢,也是在那時,宋織玉見識到了什麽是瞬息萬變,什麽是帝王心思。


    終歸是用真情實意愛過的人,哪怕是此刻,宋織玉看著眼前這位與從前判若兩人的帝王,依舊會感到透骨酸心的苦楚。


    上官駟站起,垂首看著卸去珠釵的宋織玉。


    過了好一會兒,他背過身,閉上眼:“如你所願。”


    宋織玉磕頭:“謝陛下成全。”


    迴程的路上,馨蘭心懷忐忑。


    她小聲嘀咕著:“要是小姐執意趕人,那我便抱著小姐耍賴,不願撒手,小姐向來心軟,定會原諒我的過失與無禮。”


    待快要走到承恩殿外時,馨蘭遠遠望見厚重的殿門被人推開,宋織玉從裏麵緩緩走了出來。


    正當馨蘭揚起笑臉,準備朝著宋織玉小跑的時候,馨蘭眼看著宋織玉提起長劍,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小姐!”


    馨蘭抱著剛為宋織玉取來的鬥篷,朝著遠處雪地裏站著的宋織玉狂奔。


    宋織玉聞聲,抬眸望了過來。


    看著馨蘭急匆匆的身影,她釋懷般地莞爾一笑。


    這夜的雪下得很大,大到馨蘭看不清宋織玉的麵容,她隻遠遠地瞧見了宋織玉腳下的地上,有著大片大片的鮮紅。


    天上高高掛著的明月被一層又一層的烏雲吞沒,恰如,宋織玉被大雪吞沒了最後一線生機。


    跌倒,爬起;跌倒,再爬起。


    馨蘭喊著叫著:“小姐!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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