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總有說不完的理由。但我為什麽非得等到五六點鍾,屋裏隻有我們兩個,不正是我所期盼的嗎?我想給曉雪一個驚喜,走到門前心頓時涼了半截:鐵將軍把門!  我在門前徘徊,每有人走過都要用看賊的眼光考究我的動機。我便轉到水池邊裝著洗手,暗想曉雪是否是跟顔敏上街去了。欲去找顔敏又不知她在何處上班。老在水池邊洗手也不時辦法,我就上了次廁所。路過宿舍西頭聽得顔敏在笑,趴在窗口一看她果真在裏麵同幾個男女在打麻將。看見我她就走了出來。

    我不便直截問曉雪,“你沒上班?”

    顔敏道:“上啊,現在就在上班!”

    “上班倒蠻好玩的。”

    “工資都發不下,窮開心咯。還是讀書好,考個大學,就雄了!”

    “我寧可到橡膠廠去也不想再讀書,都讀厭了!”

    “你們讀書的都愛這麽說!”她不屑地一癟嘴,突然神秘地道:“你在跟曉雪談戀愛吧?”

    “哪裏,同學罷了。”

    她笑道:“我問她,她都承認了,你還騙誰哦。你還真有眼光的啦!”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問道:“她呢,到哪去了?”但願她不是說迴去了。

    “她去職中了,說是有點事。”

    “哦,那什麽時候迴來?”

    “她沒說。想必不會太久的,你等一會兒吧。知我屋裏去?”

    “不了。”

    “那我們去打麻將,我手氣差死了,你替我摸兩牌。”

    “我不會打。我還是等會兒再來玩吧,叫她等著我。”

    晚飯後,我再次去機械廠,在大門口正遇見曉雪和顔敏說笑著出來。看見我顔敏就對曉雪道:“我說會遇上的,這不來了!”我問她們去哪兒,顔敏說上街玩唄。

    華燈初上。肮髒的街上來迴蹓達著一群群無所事事的男女,或在撐著太陽傘的冰櫃前圍成一圈,或在閃著霓虹燈的商場台階上蹴成一排。誰也不知道為什麽上街,誰上了街後都會說無聊,沒意思,可街上的人依然越來越多。我相信每天晚上在街上走的人決不會對同樣在走的人感到麵生,因為從一到街上開始,顔敏簡直跟每一個都在打招唿。

    百無聊賴地走了一路,我們進了冷飲廳。天氣並不很熱了,裏麵人依然很多。顔敏請客,一人要了份綠豆沙。我本來就有氣於下午沒能跟曉雪在一起,曉雪跟顔敏沒有等我而欲上街又使我不快,雖然曉雪說打算去找我。我應該跟曉雪獨處的,她怎麽能約了顔敏;而顔敏也真是,幹嗎不借故走開?從冷飲廳出來,顔敏道:“我們去跳舞好不好?”

    我和曉雪幾乎同時說:“我不會跳舞。”

    顔敏道:“那我們去看電影?”

    我說:“電影?我看過了的,不好看。”

    顔敏道:“都說挺好看的。這樣吧,你們去玩,我去看看。都說挺好看的!”

    我求之不得。她對曉雪說:“晚上到我那兒去睡不?如果去,十一點之前得迴來,不然就關門了。”

    曉雪道:“就玩一會兒,你看完電影我就迴來了。”

    顔敏走了。我心裏一時快活起來。我看曉雪,她也在看我。“我們去哪兒?”她笑問道。

    “當然不是看電影啦。我們去大橋那邊走走,好不好?”

    “隨你!”

    走到十字路口,我看見去機械廠的那條路上一個女孩匆匆地走著。曉雪也看見了。我不解道:“她沒去看電影?”

    曉雪道:“她昨天就看過了。”我心中一時間竟有點感動什麽的。我倒不該在心裏責怪她,更不該有意無意做些不快的樣子,實際上她陪曉雪玩玩並沒有錯。

    路上除了幾對散步的情侶,行人並不多。我和曉雪並肩漫步在路燈的陰影裏。微風習習,我扶住了她的腰,她沒表示什麽。

    “你下午去職中了?”

    “我找一個同學有事。”

    “什麽事?”

    “沒什麽……”

    “下午我到找你……”

    “我知道。本來我想馬上迴來的,可人家非要留我吃飯……”

    “可今天顔敏也留過我。”

    曉雪沉黙了,半晌道:“競,你不喜歡我跟以前的同學交往?”

    “不,我隻是覺得我們很少有機會單獨在一起,我們該珍惜分分秒秒,不是麽?”

    “我們今晚可以玩好久呢!”

    “多久,十一點鍾?”

    她一笑,“反正好久好久,讓你玩不起!”

    “跟你在一起,我永遠都不會嫌時間長!”

    不知不覺過了大橋,到了漁場公園門口。我問曉雪:“到裏麵玩過麽?”曉雪搖搖頭。“那就去裏麵坐坐?”曉雪點點頭。

    漁場公園與小城隔河相望,三麵環水,由幾個連綿的小山頭組成,那巨墳般的小山上密密麻麻盡是丈許高的小柏樹,倒也不失為情人們的好去處。其實它並不能稱為公園,因為除了林間幾條特意修建的水泥硬化路麵,並無其它公園必須具備的設施就臂如石凳在、椅什麽的。進去也無需門票,道路很多,誰也不會傻到去走有可能要門票的那一條。我就不想從正門進去。我牽著曉雪,從幾戶人家門前穿過,踏上長長的臨河大堤,便算是進入公園了。堤那邊是靜靜的河水,這邊是一格格的魚池,不時有肥胖的鯉魚不安份地躍出水麵,“劈啪”作響。堤上新種了幾排棕樹,夜色中辨不出死活。有的棕葉已全數被人折去當蒲扇什麽的了,故而長堤並沒按策劃者的意願產生出些許南方棷樹林的效果。因白天下過雨,長堤上空無一人,我攬著曉雪,低語著沿長堤蹓達。走到盡頭,便可以轉入林中,再穿過叢林,就可以高踞於石壁之上觀看小城的萬家燈火了。

    正給曉雪描繪此地的妙處,隱隱看見前麵長長一溜兒白色,走到近處才發覺堤上多了道圍牆,恁是將長堤分為兩半。

    曉雪道:“我說過要圈圍牆的,不然都可以隨便進去了!”

    我道:“不是。那頭是魚塘,這頭是好大一塊地,種的是西瓜,準是怕人偷西瓜才圈起來的。有年暑假我和黃強到這裏偷瓜,一人抱兩顆飛跑,到大橋上一嚐,沒熟,就都砸在橋上了。”

    “我們迴去?”

    “不,過去看看,說不定並沒圍起來。”

    路麵很窄,我倆不得不麵對遠處的河水,背貼著圍牆一步步地挪。曉雪緊緊抓住我的胳膊,搖搖晃晃象在走鋼絲。前麵路稍寬,在一處足可以放下一張餐桌的地方,曉雪不肯走了。

    “這兒真好!”她望著河對麵山坡透出的幾點燈光說,“不走了,就在這兒。”

    我和她並肩而立,輕輕把手撘在她肩上。河風習習,撩動著她披拂的長發,那若有若無的女孩的清香也撩動著我激蕩的心。我轉過她的頭,將她緊緊貼在身上,我說不清她溫軟的胸部壓在我胸口所帶給我的奇妙的感覺。我們如饑似渴地吻在一起,她那特有的香味使我想起了一些諸如嗬氣如蘭一類的詞語。我胡亂撫摸著她的背,她軟軟地依在我胸口,幾欲滑下地去。她的手指死死地掐著我的手臂,我沒覺得痛。

    一個長長的吻後,曉雪微微喘息著,趴在我肩上,在我耳邊夢一般道:“競,你說,這兒有人麽?”

    我的心莫名其妙突地一跳,“沒有,誰也不會到這兒來的。怎麽?”

    我環著她的腰,她小腹貼在我身上,身子向後仰著,雙手撩了一下頭發,有點不自然。突然她頭一歪,非常認真地道:“你說這兒有蛇麽?”

    “不會有的。”我肯定地說。

    “那老鼠呢?”

    “老鼠?可能有,有田鼠!”

    “那……螞蟻呢?”她歪著頭,笑眯眯地看著我。

    我笑了,忽地把她擁入懷裏。曉雪格格真樂。

    我在坎下的亂草叢中找到一塊水泥磚作凳子讓曉雪坐,她不肯,說喜歡站著,要我坐。我一坐下她就攏攏裙子在我大腿上斜坐下了。她得意地盯著我,身子微微前後搖晃。我用手頂住的背,道:“別動!”她嘴角掛著一絲頑皮的笑,“我是不倒翁!”我突然把手抽開,她身子一仰,驚慌地抓住我肩膀。“好驚險!”她說。我雙手圈住她的腰,“這樣就不驚險了!”

    不遠的河麵隱隱泛著淡灰的光,一盞漁火緩緩遊移,隱入河灣裏去了。對麵連綿的山頭輪廓優雅而圓潤。夜空青灰,偏北方的天際點綴著幾顆如豆的星星,那是夜的眼吧;而閃爍在曉雪眼中的兩點晶瑩的火花,會是夜空中那兩點星麽?

    曉雪輕輕拿開我捧著她臉頰的雙手,把頭靠在我肩頭。“老看人家!”她輕咬著我的耳朵嗔道。

    “我看不夠。”

    她用臉頰輕輕在我臉上摩挲。“競,你愛我嗎?”

    “愛,我愛你!”

    “有一天你會不愛我嗎?”

    “沒有那一天,我會永遠愛你!”

    曉雪用手輕輕揉著我耳朵。“競,你這次跟我迴來,後悔嗎?”

    “不,你讓我做什麽我都肯幹。”

    “我不要你做什麽,我隻要你愛我。”她頓了頓道:“你不怕記你曠課?”

    “我給王老師說了,我來送你。”

    “你真這麽說的?”

    “不信吧!初中時我就這樣請過假,老師問我什麽理由,我說晚上看書看得太夜深了,沒睡好,想睡覺。結果她竟點頭同意了。這次我隻給王老師留張紙條,不過他會同意的;不同意也無所謂,反正我已經來了。在碼頭看見趙老師,其實我們根本沒必要耽心。一件已能推測出過程及結果的事,不會成為新聞!”我問她:“你為什麽一定要迴來呢?”

    “我不知道。這一段時間我心裏好亂。”曉雪凝望著遠處淡黑起伏的山巒,突然想起什麽似地轉過頭,道:“張老師讓你學音樂專業,你決定了嗎?”

    “不幹了。我早就想告訴你的,可一直沒機會。”

    “為什麽不幹了?”

    “我覺得你那時好象不太高興。你不喜歡我幹那些?”

    “不是的。我隻是有點怕……怕你天天不上課。你就去學音樂,真的,有專業考學容易些!”

    “現在我不想學了,沒意思。那次突然退出臨時劇團,很讓張老師為難,我不好意思再麻煩他。再說張老師搞完這個學期就要改行了,去縣文化館工作____他告訴我的。到那時恐怕他就沒閑心管這閑事了。就算他有始有終,也很麻煩。很多事情要想搞好,都得有錢開路。”

    “那你就專搞你美術,你畫得真好!其實你很適合搞美術的。”

    “很多人也這麽說。我喜歡那種背著畫夾到處轉悠的生活,可那僅僅是覺得好玩,是一種消遣。我喜歡做許多事,都隻是一時興趣,從沒想過要以其中任何一項作為以後的職業。在別人看來,好象我什麽都會,其實我永遠隻能是個半桶水,滿不了的。”

    “可你總得從哪方麵努力啊。你最喜歡什麽?”

    “你!”

    “我跟給說真的!”

    “我也是說真的。我總覺得我所做的以及將來要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我要你好好讀書。”

    “我是在好好讀書,每次物理測驗也就那麽三五個人及格,我不都弄了個七八十分的。你知道,我高一、高二的物理課本以前就從沒翻過,都新嶄嶄的。我隻是擔心外語。你外語不錯,可以輔導我。”

    “在學校裏,怎麽輔導嘛。我有些資料,你可以拿去看看。哎,你說我搞外語專業行嗎?”

    “當然行啦,外語熱門的。正如你所說,有專業考學容易點,聽說文化成績並不高。我覺得你不管是筆試成績還是口語以及其它一些方麵都比現在那些人強,你早該報名了。”

    “丁老師也這麽說……”

    “別提他!其實外語老師一提起這件事我就想叫你報名,我還以為你早報了。”

    “我想問問你嘛。就你,什麽事都不跟我說,害得人家書也讀不進去。我老是做夢,夢見你考上大學……”

    “這不好啊?”

    “不好,因為……”她低聲道,“我沒考上……”

    我親了她一下,笑道:“傻瓜……”

    我移動了一下麻木的腿。曉雪站起身,道:“腳麻了?”

    “是有點麻,象有許多螞蟻在爬。”

    “你這樣念:腳麻腳麻,上樹吃茶,茶樹倒了,腳杆好了____這樣就不麻了!”

    “哈哈,這你也信!”

    她不服氣地道:“小時候就這麽念的!”她蹲下身來,“那我給你揉揉?”

    “哦,不用。”

    “偏要!”她用雙手輕輕在我腿上按摩。遠遠地不知什麽地方飄來一首柔柔的歌,有車燈劃過夜空,一如她那輕柔的雙手帶給我倏忽傳遍全身的那異樣的感覺中心頭突然劃過的那束火光。我撫摸著她的長發,突然將她拉起來擁到懷裏。我熱烈地吻她豐潤的嘴,吻她微閉的眼睛,吻她細嫩的脖子。我喃喃道:“雪兒……”

    “嗯……”她的聲音象一個夢。“雪……”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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