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踩台迴來已是10點多鍾。張浪、何兵、黃強三人躺在床上抽煙,也不問我感覺如何。

    我把衣服扔在床上,拿過張浪的半截煙頭叨在嘴裏,道:“喂,都怎麽了?”

    黃強吐了個煙卷,道:“我們沒事,倒是你麻煩了!”

    “我很好哦,沒病沒災的。”

    張浪道:“丁老師發火了,說要開除你。”

    “莫嚇我!”

    “誰嚇唬你呀。他叫我們告訴你,如果你再不去上課,他就叫你老爸領你迴去。”

    我看他們不象是開玩笑。“什麽時候說的?”

    “晚自習。你沒見他那樣子,惡歹歹的。”

    “就罵我一個?”

    “就你一個。他說要拿你做典型,還說你必須兩天之內找他說清楚,否則馬上叫你卷被子走人。”

    我一股無名火起,把煙頭吐在地上,抓起衣服往肩上一搭,狠狠道:“不用兩天,我現在就去找他!”

    張浪一把抓住我,道:“你幹什麽?”我甩開他的手,怒氣衝衝地道:“沒你的事!”我向外走,張浪再次捉住我,惡恨恨地道:“你真想開除啊!”他把我按在椅子上坐下。黃強忙把半截煙頭塞到我嘴裏,道:“他也隻是那麽說說,未必真開除。”

    我喘著粗氣,兩口就把煙頭吸完了,何兵又把他那半截塞到我嘴裏,說:“他本來隻是嚇唬嚇唬你,你現在去找他,按你這德性,還不真開除了!”

    張浪道:“急什麽,明天去講一下,寫個檢討不就沒事了。”

    扔掉煙頭,我站起來,道:“不行,我得去找他!”

    黃強道:“我說過,沒事的!”

    “我不是怕開除。我隻是氣不過,我怎麽曠課了?當著全班那麽罵我!”

    幾個又七嘴八舌地勸我,我說:“別說了,我去給他認錯還不行麽?”他們不再陰攔,張浪說:“那你態度老實點。”

    我一股勁地奔向學校,我甚至想到了是否該拿一件兇器什麽的。科長正準備鎖校門,見我跑來就問我是不是又到看病。我說是準備去醫院抓點藥不過沒大毛病我現在是去教室拿本書準備晚上加班你知道的現在是高三了不認真不行啊。科長說你是該認真讀點書了上次下城你父親問我你的情況怎麽樣我說你成績很好就是身體不行喂你成績是不是很好?我說不很好也不很差中等偏上罷了好了我走了。科長問你還要不要出去要出去的話我就等一會兒再關門。我說不準後麵的情況會怎樣便迴答說不用等了等會兒我爬牆出去就行了。科長說昨天開會我才宣布不準爬牆的如果你要爬就別讓人看見。

    我呯呯地敲響了丁勝的門。丁勝在裏麵應道:“門開著,進來吧。”我重重推開門,丁勝的頭埋在一堆試卷中,淡淡地道:“來了?”

    我突然間泄了氣。他早已作好了準備,頭也沒抬就知道是我,那一句“來了”分明是說“恭候多時了”,這不,連平時用來放皮箱的那隻凳子也空出來了。我垂頭喪氣地自覺坐在凳子上。

    他改完一張試卷,套上筆帽,把椅子轉過來,與我對麵而坐,摸出一支煙點上,不緊不慢地道:“你一定知道我為什麽找你了。”

    我點點頭。

    “我也知道你這時候為什麽要來找我。”

    我驚異地抬起頭。他簡直就是個巫婆!

    “你是恨我當著全班人批評你丟了你的麵子是不是?你受不了是不是?我知道你受不了。其實我並不想這麽做。可你想想,我雖然是老師,但我們年齡相差並不太大。你知道,要別人尊重你,你就得尊重別人。我們不說別的,就說今天我上課。張老師叫你,你就那麽走出去了,也不給我打聲招唿,根本就沒把我放在眼裏……當然我並不計較這些,我主要是為你好。你想想,這一段時間你曠了多少課……不是曠課?……請假了?跟誰請的?……李老師給校長?我知道你要這麽說的。我們先不管這些,總之你不該不上課,不該耽誤課!你的主要任務是讀書,其它的就少管……李老師真這麽說了?別看他說得輕巧,他真有那個能奈?……你要去還可以去,但決不能在上課時間,包括晚自習……不是我刁難你,我得對你父親負責。你父親經常對我說要我嚴格要求你……”

    開始我妄圖跟他爭辯一番,聽他著說著我就沒了那個興趣。末了我說:“明天我寫個檢討?”

    他搖搖手說:“不用了,檢討隻是手段,決不是目的。隻要你知道這樣不好就行了。”

    我站起身說:“我走了。”

    他止住我。“哦,還有一件事。”

    “什麽事?”

    他卻並不說,倒了一杯水,才緩緩道:“近來,你好象有什麽心事?”

    我一楞。他不是指我和曉雪吧。我說:“是的。”

    他終沒能料到我會迴答的這樣幹脆,反而沒話說了。他低頭吸了口煙,說:“你要處理好啊。”

    我說:“會的。我一定努力,畢業證應該不成問題。”

    我想他一定知道我是在裝糊塗,但他沒再說什麽,想了想翻出一疊空白試卷,說:“星期三晚上發試卷,你沒到,這些你拿去吧。”

    我接過試卷,我想下麵他又該問我什麽了。

    “那天晚上你去哪兒了?”

    “我到鄉政府禮堂排練,本來還可以上自習的,可我頭有點暈,就睡了。怎麽?”

    “沒什麽,你走吧。”

    走得門來,我才發覺不知何時已出了一身汗。一陣涼風吹來,我禁不住打了個寒顫。他媽的,秋天都還沒到呢!

    事情就這麽完結了,但我隱隱覺得丁勝所想說的一些實質性的東西並沒有說出來。我想他總有一天會主動找上我。這種想法就象一塊石頭壓在我心上,讓我整夜一直惴惴不安。

    第二天,我找到李老師。“李老師,我……我不想去了。”

    他很不解。“為什麽?昨晚踩台不是搞的很好嗎?”

    “……”

    “你沒伴?我給你說過,你不願跟別人打交道,就跟著我嗎。”

    “不是的……”

    “那是為什麽?”

    “丁老師說我天天曠課,要開除我。”

    “開除你?”

    “當初你沒給他說?”

    “說了的,跟校長也說過,都同意了的。”

    “那他……”

    李老師把煙頭一扔,罵了句粗話。

    我不安地道:“對不起,李老師。這不會對節目有影響吧?”

    “沒什麽,我可以到文化館找人替代你。你想不想搞音樂?”

    “我……不想麻煩你。”

    “因為……丁老師?”

    “也不全是。”

    他想了想,說:“真可惜!這樣吧,你考慮一下,跟家裏商量商量,如果想學,可以隨時來找我,我會盡力幫助你的。”

    我若有所失,卻又倍感輕鬆。我想,我得把我的決定告訴曉雪。

    已經十一點多鍾了。教室裏還有十幾個人在挑燈夜戰。我邊做作業邊思襯怎樣找個理由跟曉雪說話。教室裏的人半天不見減少,一個個埋著頭,就是哈欠連天也沒有去休息的意識。我看他們是瘋了。我未免有些心煩,卻也無可奈何。我不知道曉雪是否也時常想跟我說說話,她一到教室總是那麽認真,認真得使我心中憤憤不平。我氣惱自己不敢找個借口去她身邊轉轉,也氣惱她不來向我借支筆或者問個題目什麽的。

    坐在我身後的胖妞不知何時和鴨子好上了。他倆擠在油燈下邊看書邊做小動作。猴子小聲說你這褲料真好。胖妞小聲說莫討嫌隨後就咕咕咕地笑了,象水中放屁。我煩躁地放下書,腳步聲很響地走出教室,眼角的餘光注意著曉雪。我放下書站起時她就抬頭向我這邊看,目光追隨著我一直把我送出教室。我心裏一下子舒服起來。我到一班找人討了支煙又迴到教室,身後的一對又在安靜地做習題了,我也就安心地看起書來。

    突然聽到有人叫:“丁老師,問個題目。”我抬起頭,發覺不知何時丁勝進了教室。他叨著煙,走到土匪桌邊。“哪題?”

    土匪指著一張試卷說:“這題。”

    “這題不是早講過嗎,我記得光上課時就講過兩遍了。你沒聽?”

    土匪小聲說:“那天我病了,你知道的。”

    “你可以借同學的看看嗎,抄下來背會就行了。”

    “抄了的,可我搞不清聯邦製跟共和製為什麽會……”

    “好好好,你先看看書上怎麽說的。早給你們說過,要先熟悉課本,你們就是不聽。”

    土匪不敢再問,找出課本嘩啦啦地翻。丁勝背著手,在教室裏邊走邊看。轉到曉雪桌邊,他停住了。

    “政治試卷做完了?”

    曉雪抬起頭。“完了。”

    “有搞不清的嗎?”

    “你說過答案的,我都抄下了。”

    丁勝在曉雪旁邊的空位上坐下,說:“我看看。”

    曉雪把正在做的數學試卷放在一邊,從課桌裏翻出政治試卷交給他。丁勝從頭至尾一張張看起來。“這道論述題不夠詳細。”

    “我隻記個要點。你說過的,隻要記下要點就行了,具體論述可以發揮。”

    “哦,是的,我是這麽說過。你要注意,千萬不要死記硬背,就這麽記清要點,搞清意思,理解地記憶。”

    “我知道。”曉雪拿過數學試卷,埋頭做起來。丁勝坐了會兒,就:“燈這麽小,要注意眼睛啊。你可以把燈芯挑長點。”

    曉雪頭也沒抬。“沒油了。煤油很難買的。”

    丁勝站起來,在教室裏又踱了幾圈,講了幾個題目,便踱出去了。我對著他的背影輕輕呸了一口。

    約莫十餘分鍾,丁勝又踱了進來。他把半瓶煤油放在曉雪桌上,在過道中轉了轉,踱到講台上,說:“大家不要搞的太夜深了,要注意身體,不要把身體搞垮了。”十餘雙眼睛木然地把他送出了教室。

    我說不清自己為什麽會把書突然“啪”地拍在桌上,大家都驚異地把頭轉向我。我慌忙跟張浪打哈哈。“該走了!”

    “你不是說要最後走嗎?”

    “沒油了。”

    “我這兒還有半截蠟燭。我還有一張沒看完。”

    他把一截煙頭長的蠟燭扔了過來。我吹滅油燈,點上蠟頭。看了不到一頁書,蠟頭就融化作一灘,僅剩一豆燭火浮在其中要死不活,我就用鉛筆專心致誌地拔弄燭芯。曉雪不時扭過頭來。終於她從桌下拿了個什麽,站起身,向我這邊看。我不失時機地大聲對張浪道:“喂,我先走了!”也不等他答應,便大步出了教室。從窗口我看見曉雪咬著筆杆坐在那兒,頭垂和很低。我心中隱隱有絲快意。

    第二天我掃教室。掃到曉雪座位邊看見地上的煤油瓶,我提起掂了掂,想從窗子扔出去,一想到煤油確實難買,便小心翼翼地放迴了原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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