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佑來,有舊筆記本要換了嗎?\"


    這天,魏小佑剛剛從學校迴到爺爺奶奶家,還沒來得及端起奶奶給倒的涼開水,二大爺就背著手邁進了大門,看著魏小佑溫和的問道。


    \"有,有,二大爺,俺這次帶迴家來六七個寫完反正麵的本呢,想著等晚上喝完湯(魯西南一帶方言對晚飯的叫法)再去找您呢!\"


    魏小佑轉身從自行車後座上解下書包,拿出帶迴來的筆記本,數了數共七個筆記本,遞給二大爺道:


    \"二大爺,給您!\"


    \"好來,就知道俺小佑差不多要寫完了。哎吆,看看,看看,還是俺小佑,這字越來越工整,越寫越好看。\"


    二大爺接過魏小佑遞過來的本子,打開翻了翻,看到本子上的字和老師寫的評語以及判定的\"優+\"忍不住誇獎道。


    二大爺家的大哥叫魏天星,屬狗的,比魏小佑大三歲,上學上到小學三年級就不上了,主要是因為大哥有點結巴(即口吃,是魯西南一帶方言對口吃的叫法),在學校裏總是被同學們學說話和捉弄,二大爺知道後,找過學校好多次,也找過個別嘲弄過大哥的學生和他們的家長,結果,那些熊孩子,像豬一樣,記吃不記打。最後,大哥死活也不願去上學了,下了學(即不再上學了)幫家裏幹活,也幫二大爺做豆腐。


    所以,二大爺對於魏小佑這種學習好的孩子格外的待見,再加上魏小佑的娘帶著兩個弟弟去了淄博,畢竟需要個照應,所以就變相的以舊本子換新本子的方式,來替爺爺奶奶分擔照顧魏小佑。


    二大爺收起魏小佑的舊筆記本,變戲法似的從背後拿出了八本新的筆記本,遞給魏小佑,說道:


    \"大侄子,看看,二大爺給你買的筆記本是不是你指定要的那種!\"


    魏小佑接過來,愛不釋手的看著手裏捧著的任何一個筆記本,說道:


    \"是的呢,謝謝二大爺。對啦二大爺,俺那舊的筆記本卷煙還可以不?\"


    \"不用謝,小來,抽著用俺小佑寫字的紙卷的煙,覺得格外香甜呢!對啦,小來,您先跟著爺爺奶奶喝湯吧!二大爺那邊缸裏還泡著豆子呢!迴啦!\"


    二大爺說完就轉頭往迴走了,魏小佑望著二大爺的背影喊道:


    \"二大爺,等俺喝完湯去給您推磨去!\"


    \"好來,二大爺等著您,給你留一碗頭醩豆腐腦!\"大門外傳來二大爺的迴應。


    二大爺從鄉裏農機站辭了公職,是二大娘聽信了大娘的鼓噪給鬧的,二大爺迴來務農後,就開始做豆腐。


    二大爺做的豆腐三莊五村遠近聞名,被稱為豆腐王,不管誰家有個紅白公事或者蓋屋上梁,合瓦,封脊都要用二大爺做的豆腐,來做一道菜來上桌。


    尤其是二大爺在瀝完漿入鍋打泡上格前,做的豆腐腦更是一絕,色白、嫩軟、韌細、味美,每每都讓魏小佑聞了饞涎欲滴,吃的是意猶未盡。


    記不起是在哪一本書上看到過兩句描寫人工磨豆腐的楹聯了,把轉圈推磨盤、打漿點鹵和挑著豆腐挑子賣豆腐,描說的極其準確明白:


    上聯:雙手轉乾坤,將春夏秋冬研作漿;


    下聯:一肩挑日月,把東西南北踩成圓。


    明代大文學家解縉的父母也是以做豆腐叫賣為生,來供解縉求學讀書,在解縉考取功名進入仕途後,有同僚讓解縉以自己父母的職業為題作一副對聯。解縉聽了氣惱,知道這位同僚的意圖是想羞辱自己,但是並不慌亂,直接作了一副讓人拍案稱奇的對聯:


    上聯:肩挑日月上街賣,


    下聯:手把乾坤日夜磨。


    二大爺就是用這看似簡單卻需要有耐心,細心,韌勁以及堅持的磨豆腐的營生養活著一家人。從未聽二大爺說過苦或累,什麽時候見到二大爺,他都是一副樂嗬嗬的模樣。


    魏小佑的家鄉魯西南一帶,賣豆腐的最初大都是推著一個兩邊掛筐的獨輪車,一邊筐裏是放上做好的豆腐,另一邊筐是為盛放換豆腐的黃豆,走街串巷的吆喝:


    \"換豆腐嘍,換豆腐。\"


    需要豆腐的人們就從家裏拿黃豆來換,不像是現在一樣用錢買豆腐。


    到後來,二大爺用來賣豆腐的獨輪車才換成了自行車。


    魏小佑之所以和二大爺如此親近,主要還是二大爺曾經救過魏小佑和娘的性命。


    那年,魏小佑上四年級,正好也是八月十五中秋節。


    一大早,魏小佑娘將弟弟放到爺爺奶奶家,然後和魏小佑娘倆帶著幹糧和一塑料壺涼開水,用地排車拉著兩布袋麥子,去距離魏王莊15裏外的蔣莊磨麵坊去磨麵。


    從魏家莊向東去蔣莊磨麵坊必須經過程家營子村南邊緊挨著果園的一段約有2裏路的楊樹林的林蔭大道,說是大道也隻能並排過兩輛地排車寬的路,隻不過路兩邊的楊樹長的茂密且鑽天的高,把整個大路遮的密不透光,有些陰森。一般情況下,一個人單獨走這種道,會感覺心裏緊張,尤其是突然的鳥叫,更會讓人感覺恐怖,更何況路的南麵有一段還是大麵積的墳塋地,風一吹,楊樹葉嘩嘩作響,讓人覺得身後有人跟著一樣,在魏小佑老家的農村,就有\"院內堂前不栽鬼拍手\"之說,這裏所說的\"鬼拍手\"就是指的楊樹。


    魏小佑和娘來著麥子在準備走過這段路的時候,娘就故意和魏小佑說這話,來給自己壯膽,並走的特別快,好在是上午大白天的,也沒有什麽意外發生。


    待趕到蔣莊磨麵坊的時候,已經是過了晌午(魯西南一帶方言對中午的叫法)頭了,都快到下午一點半了,等排好隊,娘倆才有時間就著鹹菜吃著幹糧,喝上一口水。


    一直等到前麵十幾個排隊的磨完麵,才輪到魏小佑和娘拉的麥子磨上麵,磨完麵裝上布袋,娘倆拉起地排車就急著往迴趕,生怕天黑了走不迴家還要趕夜路。


    魏小佑畢竟還是個孩子,趕了一上午的路,累的沒有歇過來,下午往迴走的時候,就有些走不動了,娘沒辦法就讓魏小佑坐車上,自己拉著急急的往迴趕。


    緊趕慢趕,還是在月亮都升起大高高的時候,才走到來時的那段楊樹林的林蔭道。


    雖然月亮升的高,也很明亮,但是在這段林蔭道上,月亮的光一點也照不進林蔭道上的路上,好在娘在來的時候,擔心萬一晚了,順便就帶了一個手電筒。


    借著手電筒微弱的光,娘拉著兩布袋麵和魏小佑就有二百多斤了,再急著趕路,早就累的滿頭大汗,氣喘籲籲了。


    剛剛走進林蔭道近一半的時候,突然從路兩邊的楊樹林後竄出三個人來,三個人都用遮麵巾捂著臉,兩個人一左一右攔在魏小佑娘前麵,其中另一個人直接上前用麻袋一下子把魏小佑給套起來,嚇得魏小佑都不知道說話了,更沒有大聲的吆喝和唿喊娘了。


    魏小佑娘一看,\"嗷\"的一聲,撲上前去,兩手死死抓住那人已經扛到肩上的麻袋,哭著說:


    \"大兄弟,求求您,您要麵,要車都給您,請您大發慈悲,把孩子給俺留下,求求您啦,大兄弟!\"


    說著,魏小佑娘順勢給那人跪了下來,這時候,魏小佑才從被嚇懵的狀態中清醒過來,在麻袋裏邊掙紮邊大聲的喊:


    \"娘來,娘來,放俺下來,放俺下來!\"


    那三人中的一個人手裏拿著刀子,對著魏小佑娘,故意悶著嗓音說:


    \"少廢話,我們不要麵,也不要車,就要小孩,你別吆喝了,再吆喝就對你不客氣啦!趕緊撒手!\"


    娘依舊死死的抓住麻袋,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


    \"大兄弟,您行行好,給俺把孩子留下,您咋著俺都行,求求您,把孩子給俺放下吧,求您啦!大兄弟。\"


    魏小佑娘說著,就順勢解開了自己的上衣,想著用自己換迴那人把孩子放下來。


    那三人相互看了看,都沒有說話……


    這個時候,突然從後麵急匆匆的衝過一輛自行車,邊向前衝,邊來迴晃著車鈴鐺,自行車上的人還大聲的吆喝著:


    \"幹什麽這是,幹什麽這是,還有沒有王法啦?不怕公安抓您?\"


    說著,自行車騎到魏小佑他家的地排車跟前,車上的那人順勢一下子跳下自行車,手裏還拿著一根成人手脖子粗細,一米半長短的棍子,指著依舊扛著裝魏小佑麻袋的那人,大聲的說:


    \"放下孩子,放下!不然俺就和您拚啦!\"


    \"二哥,二哥來,救救小佑!他們要把小佑搶走!快點,二哥,救救小佑!\"


    娘一聽剛剛大聲嗬斥歹人的聲音,發現竟然是魏小佑的二大爺,就趕緊的求救。


    魏小佑聽到了二大爺的聲音,也在麻袋裏邊掙紮,邊大聲的喊:


    \"二大爺,二大爺,救救俺,二大爺,救救俺!\"


    這個時候,二大爺也沒有盲目的和人動手,而是給那三個歹人說:


    \"三位,想必您們也不是真正想殺人越貨的歹人,就是想弄兩個錢花花,我這兒有賣了一天的豆腐錢和換豆腐的大豆,都可以給您們,還有俺兄弟媳婦拉的這兩布袋麵,連地排車在內,也給您們,請您把孩子給放下,這是俺親侄子。俺是西邊魏王莊的,俺叫魏一相,這周邊三莊五村的都叫俺豆腐王。\"


    那三個人想來應該不是很遠地方的人,再加上二大爺一自報家門,對方也應該知道一二。


    這時候,魏小佑娘依舊死死的抓住那人扛在肩上的麻袋。


    而魏小佑也在麻袋裏一個勁的吆喝:


    \"二大爺,救救俺!娘,俺要下來。\"


    二大爺見對方既不把麻袋放下,也不說話,就更加明確的說:


    \"三位,大家都是莊裏鄉親的,低頭不見抬頭見,大家也都是普通人家,既沒有仇,又沒有恨,何必要把孩子給弄出個三長兩短的,沒有必要,您們求得是財,我們求得是平安。再說了,我兄弟也是個公安,如果我的侄子和弟妹有個好歹的,我兄弟肯定絕不放過。\"


    二大爺說了這些話後,看那三個歹人彼此對了對眼,做了一個讓人不細看,都發現不了的手勢。二大爺,接著說了一句:


    \"三位,如果您們還是不放心,那就請您們把孩子先給放了,我們轉迴頭去,不看您們向哪個方向走……,這樣總該行了吧?\"


    這時候,其中一個個子和二大爺差不多高,略顯胖點的歹人,故意壓著嗓音說了一句:


    \"我們隻是求敗,不想傷人,既然都是鄉鄰,那就自認倒黴。眼睛閉上,轉過身去……\"


    \"不行,您先把孩子給俺放下,要不然您殺了俺,俺也不鬆手。\"


    娘這個時候還是緊緊抓住裝著魏小佑的麻袋不放手。


    \"大姐,俺們打心眼裏服氣您。\"


    還是那個先開口說話的人,向扛著麻袋的人點頭示意了一下,轉身就走。


    二大爺和魏小佑娘看那三個歹人各自跑了,急忙把麻袋裏麵的魏小佑給倒了出來。


    魏小佑這才從麻袋裏爬出來,看到娘\"哇\"的一聲哭起來……


    二大爺這時候,向地排車車後把他剛剛摔倒在地上的,帶著兩個馱筐的自行車扶起來,並支好了。


    魏小佑娘也趁著這個空檔,把剛才解開扣子的上衣穿好了。並向二大爺說:


    \"二哥來,今兒多虧了您能及時趕到,要不然,俺娘倆指不定會是啥結果呢!小佑來,過來,給您二大爺磕個頭。\"


    二大爺轉過頭來說:


    \"都是一家人,說那些外到話揍啥,你娘倆打個麵,咋走到這個時候呢?\"


    魏小佑娘迴答說道:


    \"二哥來,您別提啦!誰知道今天磨麵的那麽多,本來想著把麥子放下,趕明兒再來拉麵的,一想還要再耽擱一天,就想著緊趕趕路就能到家了,誰承想小佑還小,下午累的不願走了,我一個人拉地排車也拉不快,所以就趕巧了這個點啦!更沒想到的是能遇上搶小孩的歹人!\"


    二大爺聽著魏小佑的娘說完這些,就讓魏小佑他娘騎二大爺賣豆腐的自行車,他彎腰拉起了魏小佑家的地排車:


    \"小佑來,到車上去,二大爺拉著!\"


    一路上,娘和二大爺說著話,踩著八月十五明晃晃的月光,往家裏趕……


    這一年的中秋節……


    這一夜的月光……


    這一次的經曆……


    被套進麻袋的那一瞬間……


    魏小佑終生都忘不了;


    二大爺那一嗓子:\"放下俺侄子!\"


    魏小佑銘記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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