廂房裏,小阮氏正說得動情。


    “昨兒小紅落了水,我那顆心疼得像被劈開,腦子倒是清明起來。後來,為了救小紅,又落了場水,被冷水一刺激,就徹底明白過來。這麽多年,就像一場夢,夢醒了……女兒……沒了……嗚嗚嗚……”


    小阮氏低低地哭泣,那聲音是壓抑的、克製的,卻猶如一道利刃,紮進人的心裏,聞之令人色變,心都忍不住疼痛起來。


    “人沒事就好,少了些許財物也就罷了。”


    大阮氏勸慰的話剛剛落下,小阮氏的神色便詭異起來。


    宋謹央剛想詢問怎麽迴事,突然素馨臉色一變,做出噤聲的動作,幾步來到窗棱前,向外張望。


    不一會兒,腳步聲、人聲傳了進來。


    崔玨的傷口容易感染,大夫便帶著他避開人群,來到後院上藥。


    “唉,我說七爺,不二爺,您這日子怎麽過成這樣?您身上舊傷疊著新傷,若不好好治,隻怕會留下病根。您不若求求鎮國夫人,您到底是她從小養……”


    “別提她,我不想聽到她的名字。”


    如野獸般低低咆哮的崔玨,從牙縫裏擠出字來。


    “唉,您又是何必呢?”


    有些話,大夫不方便直說。


    求一求夫人,有這麽難嘛?


    “……二爺,春寒凍人,你本就傷著,若再添凍傷,那身子可就毀了!”


    看著崔玨氣得一起一伏的胸膛,大夫暗暗地歎了口氣。


    畢竟是爺們幾個自個兒先不做人,難不成還不許鎮國夫人還擊?


    大夫想到鎮國夫人受的委屈,下手就重了起來。


    “啊……”


    崔玨一邊上藥一邊慘叫連連。


    這一刻,他恨得咬牙切齒。


    是他想挨凍嗎?


    鞭傷未愈,他哪裏敢穿衣?


    那叫聲慘烈無比,聽得大阮氏、小阮氏臉色都白了。


    小阮氏悄悄探出頭去,看到崔玨的麵容時,倏然怔住。


    她總覺得這人哪裏見過,可自己瘋了那麽多年,分明沒有見過此人。


    又見他滿身的傷,眼裏流露出同情之色。


    等了好一會兒,大夫才上了藥,又給了一瓶藥,叮囑他自個兒好生上藥。


    崔玨在大夫離開後,又磨蹭了好一會兒,仔細地披上鬥篷,戴好幕籬,這才縮著脖子離開了。


    等他一離開,大阮氏便歎了口氣。


    “你說這崔玨圖什麽呀,好好的汝南王府少爺不做,偏要給二爺做嗣子,結果鬧成這副模樣。”


    大阮氏這話沒錯。


    崔玨若還是汝南王府的七爺,皇太女如何敢放肆?


    若他當真承繼了忠義侯的爵位,對方也不敢公然綁人。


    偏他這不上不下的,隻是侯府的嗣弟,誰會將他放在眼裏?


    皇太女素來霸道,就更不會了!


    素香忍不住替自家夫人打抱不平。


    “兩位夫人不知道,崔二爺可不是咱們夫人的親生子,他是王爺和白月光的兒子。”


    大阮氏、小阮氏聞言,齊齊色變。


    大阮氏小心翼翼地查看著宋謹央的臉色,見她並無任何不快,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畢竟各府的陰私,誰願意被外人知曉?


    “鵝吃草,鴨吃穀——各人各有各人福!崔二爺白白享受這麽多年王府的富貴生活,是時候還迴來了。”


    大阮氏揚著笑臉安慰宋謹央。


    任誰替白月光養孩子,心裏頭都不會舒服。


    她連問不敢問,這裏頭的究竟。


    素香噘著嘴不滿。


    “崔二分明享了不該享的福,竟然還怨恨上咱們夫人,簡直不要臉。”


    大阮氏立刻出聲附和。


    “可不正是!若非他忘恩負義,夫人怎的棄他不顧?他若求一求夫人,興許還能早日脫離苦海!妹妹,你說是嗎?”


    大阮氏邊說邊轉頭看向小阮氏。


    這一看,大驚失色。


    小阮氏的臉色慘白慘白,嘴唇抖得厲害,像是遇上了什麽可怕的事。


    大阮氏以為小阮氏又要發病了。


    整個人驚叫一聲,便撲向小阮氏。


    素香卻快了一步,一把搭住小阮氏手腕,把了把脈後,鬆了口氣,衝大阮氏搖了搖頭。


    “倒杯熱茶給她。”


    宋謹央吩咐完,素香已經遞上了熱茶。


    小阮氏大大地喝了幾口,擱下茶碗臉色才緩過勁來。


    下一秒說出的話,令宋謹央當場站了起來。


    “夫人,您,是不是弄錯了?當年大姑姐隻生了一個女兒,哪來的兒子?”


    “咣當”一聲,宋謹央起身時動作太在,衣袖帶起了桌上的茶碗,狠狠地砸向了地麵,碎片散了一地。


    “你說什麽?白淑宜隻生過一個女兒?那崔玨到底是誰的孩子?”


    兩人立刻安撫宋謹央,重新坐定後,小阮氏細細地說起了過往。


    “阿姐,你隻怕還不知道吧,我繼大姑娘之後,還生過一個兒子。”


    大阮氏臉色倏然變白。


    小阮氏苦笑一聲。


    當年,女兒去世後,她就時而清醒時而糊塗了。


    為防她出事,白仲康將她禁足院裏,命人嚴加看守。


    也就那時候起,她同姐姐的聯係逐漸少了。


    後來,當白仲康發現她有身孕時,高興地一蹦三尺高,她的精神倒是好了起來,糊塗的時間越來越少了。


    再後來,她聽說大姑姐也懷了身孕。


    白仲康為了照顧她,將她接進了府。


    從此,她和白淑宜一起為孩子做衣裳,一起期待著肚子裏的孩子,一起感受他們的變化。


    直到,白淑宜生產了,她一急,竟然肚子也疼了起來。


    好巧不巧,兩人又一起生產。


    白淑宜生下女兒,她生下了兒子。


    人間幸福千篇一律,不幸卻各有千秋。


    一場生產,白淑宜血崩而亡,而她卻失了子。


    自打兒子去世後,她受不住打擊,日複一日沉浸喪子之痛,直至徹底瘋癲。


    所以,崔玨不可能是汝南王的兒子。


    因為白淑宜沒有生過兒子。


    宋謹央皺著眉頭,覺出不對來。


    “不對,白淑宜生下白翩翩和崔玨血崩而亡的,應該是隆豐七年的事!


    那白翩翩害大姑娘又是怎麽迴事?她那時,分明還未出生啊!”


    眾人一迴味,琢磨出不對來了。


    尤其大阮氏,之前沒往深處想,這一想,徹底糊塗了。


    這事情發展的先後順序不對啊。


    小阮氏則吃驚地瞪大雙眸,看著宋謹央。


    “夫人,您不知道白淑宜生過兩次孩子?”


    這下子,別說宋謹央,就是大阮氏都險些驚掉下巴。


    “隆豐三年,大姑姐還生過一個女兒。”


    “這,不對啊!白翩翩分明比崔玨大上幾歲,又怎麽會和崔玨成了雙胞胎的?難道,這個白翩翩不是那個白翩翩?”


    天哪,到底有幾個白翩翩,哪個才是真正的白翩翩?


    大阮氏越想腦殼越疼了起來。


    白家這是在搞什麽鬼?


    非得把事情弄得這麽複雜!


    “千真萬確,我怎麽可能記錯。我是瘋過,但我不傻。大姑姐兩次生產,都在白家,第一次產女,還是我伺候的月子。


    昨兒被騙的那根簪子,是她第二次生產後硬塞我手裏的,求我照顧她的小女兒。可惜,那孩子出生便渾身青紫,沒一會兒就去了,同白淑宜前後腳的功夫。”


    “昨兒被騙的簪子”這幾個字鑽入宋謹央的腦海,她眸光猛地縮起。


    “簪子,什麽簪子?到底怎麽迴事,快說!事關重大,萬一有所疏漏,別說白家,便是你姐姐家,吏部侍郎府上下性命難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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