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時薑冕來了,鄭琰跟在他身後。


    徐鳳鳴和趙寧從棋盤上抬眸看了他二人一眼,薑冕跟鄭琰走過來,坐在案幾後。


    徐鳳鳴跟趙寧收了棋盤,擺上茶具,趙寧動作行雲流水,開始泡茶。


    徐鳳鳴見薑冕神色有異:“子敬,你不用給自己太大的壓力,若是你不願意,我們還可以想別的辦法。”


    “不,”薑冕說:“我想明白了,這個辦法,在一定程度上,或許能減少百姓的傷亡,縮短這個亂世結束的時間。”


    “我跟趙寧也就這個問題討論過。”徐鳳鳴跟趙寧對視一眼,說:“或許這場仗打完,你迴國登上王位,我們就離成功不遠了。”


    薑冕看著趙寧修長的手指遊刃有餘地擺弄著茶具,出了一會兒神,說:“我想聽聽你們的計劃。”


    薑冕看著徐鳳鳴,徐鳳鳴看著鄭琰:“鄭琰,你跑個腿,去把地形圖拿來。”


    鄭琰頷首,起身走了,不片刻後把地形圖拿來了。


    鄭琰走過來抖開那卷地圖,將那地圖掛在梨樹上。


    徐鳳鳴抬頭看著那地圖,這是整個神州的地形圖。


    是啟國打下衛國後,重新繪製的地形圖,上麵準確地把四國現在的版圖標注出來了。


    啟國現在版圖拓寬,已經把神州北部和西北部容納進了啟國領土,西南方向以劍門關為界,把燕國鎖在了西川,東南方向則與楚、宋二國為鄰。


    “子敬,若是你迴去奪迴王位,”徐鳳鳴注視著地圖:“那就意味著這場亂世即將結束了……”


    薑冕同樣看著那地圖,沒吭聲。


    隻要薑冕迴去奪迴王位當了國君,到時啟、楚二國同時出兵,兵分兩路,啟國走陸路,從劍門關攻打燕國。


    燕國走水路,渡長江攻打燕國。


    “上半年的大戰之後,燕國已經是強弩之末,隻剩下最後一口氣了。除非燕國現在能得天神相助,或則燕平現在力排眾議,推行改革,並且在最短的時間內恢複國力。”徐鳳鳴說:“否則哪怕燕國仗著西川天然的地理環境也無濟於事,我們打下西川,也隻是時間問題。”


    趙寧泡好茶,一人倒了一杯:“他已經沒機會了,現在改革,他隻會死得更快。”


    趙寧說的沒錯,上半年那三十萬大軍,已經把燕國所有能上戰場的成年男性全部納入了軍隊,而最後跟著燕平父子迴去的隻有幾萬人。


    特別是燕平帶迴去的八萬大軍,被徐鳳鳴帶人伏擊,殺了好幾萬,最後隻剩下不到三萬人活著迴西川。


    現在的燕國就像一個身受重傷,已經奄奄一息的老人,現在這時候改革,隻會加速燕國的消亡。


    徐鳳鳴迴想起燕平曾經透露出想改革的話,不由得發出一聲惋歎:“他本來有機會的,可惜……”


    燕平確實是有機會的,隻要他在上半年的戰爭裏不那麽貪心,打下跟啟國談好條件的城池後就收手,然後迴國開啟變法之路。


    那麽在不久的將來,燕國會是啟國的一大勁敵。


    可惜,那兩父子太貪心了,最後導致功虧一簣,不但一個城池都沒撈到,最後反而折進去二十幾萬大軍。


    徐鳳鳴:“西川一破,就隻剩下宋國了,宋國自古以來隻求穩,到時或許不費一兵一卒,就能攻下宋國。宋國一滅,咱們以後或許可以南北分治。”


    這是徐鳳鳴當初在縹緲峰上時跟南衡先生討論天下局勢的時候,做的初步的設想。


    隻不過當時他選中的是燕國,首先,四國聯盟,先把啟國逼出玉璧關,讓整個神州成為四國割據的形勢。


    然後調轉槍頭,吞掉宋國,讓中原變成三足鼎立。


    然後三國再次聯盟,轉而攻打啟國,滅了啟國以後,整個神州就隻剩下燕、衛、楚三國。


    這時,燕、楚二國再結盟瓜分衛國,形成兩分天下。


    然後兩國停戰,發展商貿和農業,讓百姓休養生息。


    這樣過得數十年或者上百年,兩國可以一較高下,形成真正意義上的統一。


    當時徐鳳鳴一方麵是心係在這戰亂中顛沛流離、食不果腹,活得豬狗不如的百姓,另一方麵是因為身中劇毒的薑黎。


    雖然薑黎的毒跟趙寧沒關係,跟徐鳳鳴更是沒關係。


    可下命令的人是趙寧的先生,動手的人是鄭琰,閔先生是在為趙寧籌謀。


    這件事雖然趙寧全程並不知情,可他趙寧是直接受益人。


    盡管徐鳳鳴清楚事情原由,可他總是不由自主把這件事歸咎到趙寧頭上,甚至歸咎到他自己頭上。


    他總是覺得虧欠薑黎,虧欠蘇儀。


    所以迫切地想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努力地完成薑黎的夙願。


    誰曾想天不遂人願,徐鳳鳴做足了準備去西川。


    最後卻在燕平的操作下成了刺客,後麵的事更是如脫韁的野馬一般一發不可收拾。


    或許是天意弄人,或許是徐鳳鳴在得知趙寧就是趙玦和卓文姬的兒子時,心裏的天平就已經開始傾斜了,他最後還是來了啟國。


    隻是令他沒想到的是,這事情兜兜轉轉,最終還是迴到了南北分治的情況。


    “南北分治都是後話,”鄭琰聽完,想了想,說:“可是我覺得哪怕是殿下帶兵迴去,燕國和宋國肯定不會眼睜睜看著不管的。


    燕平肯定明白殿下跟咱們是一夥的,殿下迴去後,到時兩國一定會同時出兵攻打西川。


    還有那宋國是宋影的娘家,我覺得他們也一定不會眼睜睜看著咱們攻打楚國的。


    萬一到時候他們不按套路出牌要出兵呢?


    雖然燕國現在被我們打殘了,宋國國小勢微,一直都要依附於強國才能生存。


    可破船還有三斤釘呢,而且這還是關乎到他們自己國家生死存亡的時刻,誰也保不準到時會有什麽變數。”


    鄭琰:“還有,也就是陸宏那老東西在朝堂上提到過的,雖然今年征召了近十萬兵,可這些人還需要訓練,若是就這麽上戰場,那就是送死。”


    趙寧麵不改色:“讓他們守城。”


    “沒錯,”徐鳳鳴說:“這十萬人上戰場不行,但讓他們做個守城之君是可以的。”


    鄭琰:“那要怎麽樣才能讓燕國和宋國不出兵呢?”


    薑冕對鄭琰的話沒做評價,他對著地圖思忖片刻,說:“啟人不善水站,所以,我如果是薑端和宋影的話,一定不會坐以待斃,傻到讓人打上門去,一定會把作戰地點選在利於自己的地方,比如漓河。”


    這是必然的,一旦大戰,宋影跟薑端一定會占據有利地形。


    楚國據長江天險,楚軍自古以來便最擅長水戰,不用想也知道,到時兩國一旦交戰,楚國一定會率先出兵。


    將軍隊駐紮在漓河,在漓河跟啟軍決戰。


    “這正是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徐鳳鳴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首先,派兵去燕國援救的必經之路上埋伏,若是他們真敢出兵,就讓他們有來無迴。


    然後再派一隊兵馬陳兵於西川,一旦燕國出兵,馬上攻打西川,這樣他們便自顧不暇。”


    “接下來……”徐鳳鳴停頓片刻,看著地圖上宋國的位置:“就是找宋國聯盟。”


    “又聯盟?!”鄭琰顯然已經對聯盟有陰影了:“上次就差點玩脫了,要不是顏臣安腦子轉得快,第一時間讓周景支援函穀關。


    還有你們那怪胎……宋師兄的幫忙,及時守住了函穀關,拖住了燕平的大軍。


    你們這才能騰出手來去燕國王都搗亂,燕平才會著急忙慌撤出函穀關迴兵救援。


    若非如此,那咱們現在都亡國了!你們還敢結盟?!”


    徐鳳鳴倒是一臉淡定:“上次那是個意外,畢竟誰也沒料到燕平膽子這麽大,居然想一口把洛陽和整個衛國吃下去。”


    鄭琰:“這次你就不怕宋國再來一次?”


    趙寧忽然說:“他沒那麽大本事。”


    宋國確實沒那麽大本事,燕平之所以敢那麽幹,那是因為燕國確實有那個實力。


    燕平、燕宏,包括他們手下那幫大臣和謀士都不是吃素的。


    他們之所以敢那麽幹,其中或許少不了那位傳說中的明先生的功勞。


    但其中的關鍵點仍然在燕國,究其根本,是因為燕國真有這個能力。


    因為所有人都清楚,那一招雖然險,但不可否認的是一旦成功,燕國勢必會成為未來幾年亦或者是幾十年的霸主,更是有能力將啟、楚、宋三國隨便揉圓搓扁。


    當時就連徐鳳鳴都在擔心,若是一旦讓燕平父子得逞,真的扼守住虎牢關占據洛陽,那恐怕這整個天下以後都是燕國的了。


    可縱然燕國有那個本事,依然失敗了,就別提一直以來要依附於強國的宋國了。


    薑冕跟徐鳳鳴和趙寧合作久了,三人已經有了某種默契,通常說完上句,聽的人就明白了他們想要表達的意思。


    徐鳳鳴是想借宋國來對付楚國的水軍,有句話鄭琰說的沒錯,破船還有三斤釘,宋國雖然國土不大,依附於楚國。


    但到底是有些本事的,否則早就被楚國吃了,還能在夾縫中堅持這麽幾百年?


    貪,是人之本性。


    楚國世代國君都是人,既然是人,難道留著宋國不把宋國滅掉,隻是因為喜歡有人對自己俯首稱臣,以自己為尊的小弟嗎?


    歸根結底,是宋國雖然小,但到底是有些本事在身的。


    鄭琰歪著腦袋想了半天,也不明白徐鳳鳴跟宋國結盟的用意,最後薑冕跟他解釋:“宋國水軍也很厲害。”


    鄭琰這才明白徐鳳鳴的用意,他是想用宋國的水軍來對付楚國水軍。


    “這能行嗎?”鄭琰明顯有點不相信:“整個宋國加起來能有多少人?”


    “田忌賽馬的故事你知道嗎?”徐鳳鳴說:“再說自古以來以少勝多,以弱鏖強的事比比皆是。


    一場仗能不能贏,有時候還真不一定是靠作戰雙方的人數決定的。何況……”


    薑冕:“何況讓宋國出兵,本來也沒指望他們真的打贏楚國,而是要他們拖延時間。”


    鄭琰有些聽不懂,薑冕耐心跟他解釋:“讓他們拖住主力部隊,我們才能毫無顧忌地去攻打其王都,隻要到時大局已定,所有問題都解決了。”


    趙寧看著鄭琰,揚眉:“聽懂了?”


    鄭琰了然,緩緩點頭:“隻要我們先打進王都,把薑端和宋影解決了,殿下登上王位,那大戰就不戰而勝了。”


    徐鳳鳴唿出口氣:“又要出使了,隻希望我的國君不要那麽難纏。”


    趙寧側頭看向徐鳳鳴:“派個人去就行。”


    “不行,”徐鳳鳴搖頭:“宋國國君向來隻求穩,說偏安一隅也好,耽於安逸也罷。


    但不可否認的是,宋國世代國君的宗旨都是能不打仗就不打仗。


    這次若是談好了,或許不費一兵一卒就能讓宋國歸降,這樣我們就又會少一個敵人。


    隻要解決了宋國,那就隻剩下燕國了。


    到時子敬一迴國,那我們隻要解決燕國就可以了,這或許是我們最後幾場大戰了。”


    “我跟你們一起去。”趙寧說完,不等徐鳳鳴說話,又道:“既然是奔著談判的目的去的,那我想,兩國國君親自去跟他談,或許效果更好。”


    徐鳳鳴:“……”


    鄭琰都聽出來趙寧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什麽國君親自去效果更好,我看你就是想時時刻刻黏著徐公子。”


    “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趙寧睨了鄭琰一眼。


    薑冕笑了起來:“鳳鳴兄,趙兄連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不然就帶著他一起吧。”


    徐鳳鳴:“……”


    出兵的提議再一次在朝堂上提了起來,這一次包括陸宏等原衛國大臣在內的所有人都沒反對。


    畢竟這次出兵不是去掠奪和侵占他國土地,而是去幫薑冕奪迴王位的。


    趙寧要親自出使的事在朝堂上引起了軒然大波,大臣們紛紛捶胸頓足,列舉了一係列國君擅自離國帶來的不良影響,以及危害。


    趙寧一言不發,坐在王案後癱著一張臉聽著,等大臣們一個個陳述完,趙寧麵無表情地點點頭,語氣冷淡地迴了一句:“知道了。”


    大臣們一時吃不準趙寧的“知道了”是什麽意思,是不去了,還是當他們放了個屁。


    最後還是秦川聰明,拐彎抹角地問趙寧:“君上,大戰在即,國內還有一係列事物需要……”


    趙寧不等秦川說完,理所應當地看著秦川:“不是有你們嗎?”


    於是秦川明白了,趙寧的“知道了”的意思是:“你們說的很對,一國之君出行確實不安全,也會引起一係列重要的問題,但是孤不聽你們的話。”


    秦川別無他法,隻得求助於徐鳳鳴。


    這可是一國之君,誰敢拿國君的性命開玩笑?


    萬一路上出點閃失,那將是舉國動蕩,嚴重的可能會引起內亂,甚至導致滅國。


    徐鳳鳴自然知道這其中的厲害之處,他根本也沒打算讓趙寧去。


    剛開始,他還耐著性子跟趙寧權衡利弊的解釋,他現在的身份不一般,萬一出點事,那將會引起難以想象的後果。


    不過趙寧沒聽,於是徐鳳鳴冷眉一豎,強行命令他不許去。


    趙寧沒辦法,隻得留了下來。


    三天後,徐鳳鳴、薑冕和鄭琰帶著出使的禮品,在兩千訓練有素的精兵的護送下上路了。


    本來徐鳳鳴是打算走陸路南下,繞去安陽看一眼,上次聽陳簡說安陽已經修好了一大半了,京麓學院也已經快完工了。


    不過這次畢竟有正事在身,而且還押送著禮品,更是有一路隨行的精兵,多少有些不方便,徐鳳鳴最終放棄了這個打算,決定以後有空再去。


    放棄了這個打算以後,徐鳳鳴就選擇走水路,從啟國去宋國,走水路比走陸路快。


    一行人出大安城,直接趕往通州,從通州登船,一路向南,趕往宋國。


    兩千兵馬,五六艘一般的大船都不一定能裝得下,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不是去出使,而是出征去了。


    為了防止宋國人多想,最後徐鳳鳴讓鄭琰選了五十個人留下來,剩下的全部遣迴了大安。


    大船順風而行,一路向南,行駛了三天,總算快到宋國境內了。


    “都打起精神來。”鄭琰照例在船上巡視,現在是在船上,徐鳳鳴跟薑冕的安危盡數係於他一人身上,鄭琰不敢掉於輕心,一直很小心。


    徐鳳鳴跟薑冕在船上下棋,鄭琰巡視完迴來,依舊坐在薑冕身邊看他二人下棋。


    他不會下棋,自然也看不懂,隻不過是喜歡湊在薑冕身邊。


    “還沒下完?”鄭琰看著那棋盤上的黑白棋子亂七八糟的,隻覺得頭暈。


    徐鳳鳴捏了顆黑子,思忖片刻,落下了棋盤中央:“到哪了?”


    “交州,馬上就到宋國境內了。”鄭琰說著話,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舔了舔嘴唇:“話說公子,好不容易迴家一趟,不迴去看看嗎?許久不見徐小哥和老爺夫人,我還怪想他們的。”


    薑冕經鄭琰這麽一提醒,也想起了什麽似的:“鄭琰不說,我還差點忘記了,鳳鳴兄是宋國人。”


    徐鳳鳴似笑非笑瞥了鄭琰一眼:“我看你是想桃花釀了吧?”


    鄭琰被徐鳳鳴戳穿了也不惱,笑道:“確實……”


    鄭琰忽然話音一頓,怔怔看著徐鳳鳴。


    薑冕見他神色有異,問道:“怎麽了?”


    “咚。”忽然間,船上傳來一聲輕響,似乎是什麽東西敲擊木板的聲音。


    “什麽聲音?”薑冕注視鄭琰,眼神裏帶著少許茫然。


    徐鳳鳴也有些不解地看著鄭琰。


    緊接著“嘩啦”一聲水響,船輕不正常地晃動了一下,船身似乎在向一邊傾斜。


    鄭琰似乎意識到了什麽,當即起身。


    “有刺客!”


    外麵忽然響起侍衛的吼聲!


    緊接著,已經響起了兵器相交的聲音!


    下一刻,一個刺客撞破船頂從天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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