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宏:“上半年的戰爭,燕國已經耗空了國力,他們已經沒有機會了。就算他們休養生息,也再沒有與我們一戰的能力,林大人何必這麽著急?”


    林正陽:“西川自古以來便是天府之地,魚米之鄉。幾年前,更是修建堤壩,讓岷江水分流,灌溉了整個平原地帶,使國內的糧食產量提高了好幾倍。


    他們有天然的屏障,又有天然的地理優勢和環境優勢!


    他們現在之所以落得這個結果,隻是因為當初誤判了形勢,太過急於求成才會導致大敗!


    待假以時日,一旦讓他們緩過神來,他們倚仗著西川天然複雜多變的地形,隻會更難打!”


    “君上,西川多山,道路陡峭險峻,地形極為複雜。”戴躍麟插口道:“自古更是有文人墨客以難於上青天來比喻西川的地形險峻。


    臣認為,林大人的提議是可行的,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趁著燕國士氣低迷,無反抗之力的時候給他們致命一擊。


    若是假以時日,一旦讓他們緩過勁來,那西川就很難打進去了。”


    “兩位大人也知道西川地形複雜,”陸宏瞥了戴躍麟和林正陽一眼:“可偏偏現在主張攻打燕國,難道兩位大人是想讓那十萬新兵送死?”


    林正陽氣得直喘氣,這老頑固油鹽不進,始終固執己見,也不知道這陸宏是不是故意的。


    他現在甚至懷疑陸宏是已經去世的衛王派過來的奸細,目的就是阻礙啟國征戰天下。


    林正陽張口欲罵之時,另一位從衛國來的呂大人開口道:“兩位大人還有一點沒考慮到,那就是楚國。


    現在天下名義上是四分,但其實實際上隻剩下燕、楚和我啟國三國了,宋國國土太小,隻能依附於強國苟延殘喘。


    現在三國之間的局勢其實是相互製衡,達到了一個微妙的平衡點的,若是現在攻打西川,楚國一定不會袖手旁觀。”


    陸宏用鼻子輕輕地哼了一聲:“薑端不是傻的,唇亡齒寒的道理他不會不明白。要不然上半年燕國舉全國之力,想一口吞掉整個關中平原的時候,他就不會出兵攻打西川了。


    到時我們真的發兵西川,楚國勢必會出兵援助,楚國王室不會讓燕國就這麽滅亡的,否則下一個就輪到他們了。”


    林正陽都氣笑了:“援兵?援兵若是有用的話,當年啟國攻打陳國的時候,衛、燕、楚、宋四國聯軍援助,陳國最後為什麽還會被滅?”


    所有人:“……”


    林正陽這也是真氣瘋了,發起瘋來都開始不分敵我了,一杆子下去,把自己人也拍河裏去了。


    陸宏都被他這突如其來一句話整懵了,有些驚愕地看著林正陽,心想這小子莫不是瘋了不成?連自己人都罵。


    他下意識瞥了一眼王案後的趙寧,趙寧頭戴冠冕,一身黑色王袍,端坐在王案後。


    今日是個晴日,眼下四下殿門大開,殿內一片通明,連燈都不用點。


    趙寧麵容被王冠上的冕旒擋住了一大半,迎著光,陸宏有點老眼昏花,看不大清他半隱藏在冕旒後麵的表情,一張薄唇倒是繃得緊緊的。


    趙寧一言不發,雕塑一般坐在王案後,他倒是淡定,置身事外地坐在王案後看著大臣們吵,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漠然。


    “還有趙暉造反時,”林正陽不無嘲諷道:“你們四國聯軍,跟趙暉裏應外合,籌謀了好幾年,於玉璧關外陳兵近三十萬。


    最後居然從西域借道,秘密運兵到我啟國境內,十幾萬人圍攻我王都大安。


    當時整個大安所有的守城軍隊和禁軍加起來不到三萬,你們最後不還是被我們打得屁滾尿流?”


    “什麽聯軍?援兵?簡直是可笑!”林正陽一臉的鄙夷不屑:“你們當初但凡團結一點,不勾心鬥角,聯軍的時候少帶點私心雜念,當年的陳國也不會亡!我們啟國也早就被你們瓜分著吃了!”


    陸宏:“……”


    呂大人:“……”


    這兩老家夥好歹是衛國士族,從小就處在權利頂端,養尊處優的。


    他們雖然不是什麽真正意義上的正人君子,平時也勾心鬥角,遇上政敵的時候也是下死手對付。


    可那也僅限於勾心勾角、栽贓陷害,哪怕冤枉人也是客客氣氣、真真切切羅列出一大堆證據來冤枉。


    他們這樣的人,哪怕已經爛到了根裏,也會維持表麵上的和平。


    有事些,比如說趙暉造反時,當初的衛國,包括他陸宏也是出了力的。


    但出了力歸出了力,說出來可就是另外一迴事了。


    這些冠冕堂皇,張口聖人聖賢,閉口禮義廉恥的人,不管在什麽方麵,都達到了一種驚人的默契。即——盡管大家都心知肚明是怎麽迴事,可那也僅限於知道,這都是眾所周知,卻又不能宣之於口的秘密。


    畢竟是從小就受聖人熏陶出來的產物,就算是疾言厲色罵人時也會留三分薄麵。


    什麽時候被這麽赤裸裸地,堂而皇之地指著鼻子罵過啊。


    林正陽今日這話,擺明了就是在打陸宏和一眾衛國過來的老臣的臉。


    陸宏和那呂大人,包括朝堂上一眾衛國過來的官員臉色都極其難看。


    特別是陸宏,一張臉是由白轉青,又由青轉黑,黑又轉成紫,最後硬生生瞥成了豬肝色。


    “你……你……”陸宏抖著手指著林正陽,想罵迴去,又不知道該怎麽罵,畢竟林正陽那話正經聽起來,罵的是四國聯軍,沒有罵他本人。


    可偏偏,每次聯軍,陸宏這個丞相都是主導者。


    徐鳳鳴看時候差不多了,看了趙寧一眼,示意他說兩句話。


    畢竟現在三郡剛剛趨於安定,現在把陸宏氣死了不好。


    趙寧也明白這個道理,於是望向林正陽,開口道:“談政事就談正事,不得討論與政事無幹的事,給陸相道歉。”


    林正陽向來能屈能伸,道歉就道歉,又不會少塊肉。


    於是起身走到陸宏麵前,躬身一禮:“丞相,我方才也是一時著急,所以才一時口無遮攔,並沒有針對陸相和各位大人的意思,還請陸相見諒。”


    “哼。”陸宏冷哼一聲,一甩袖袍,顯然不吃林正陽這套。


    林正陽才不管他接不接受道歉,行了禮就踱迴自己案幾後坐著,不吭聲了。


    趙寧看時候差不多了,宣布退朝。


    下了朝後,徐鳳鳴迴府,跟薑冕說起了今日早朝上的事,薑冕聽完,道:“鳳鳴兄和趙兄是什麽意思?”


    徐鳳鳴:“我一下朝就迴來了,還沒來得及跟他討論呢。”


    薑冕了然點頭,徐鳳鳴也麵露沉思,片刻後問薑冕:“子敬,你覺得呢,這仗能不能打?”


    薑冕沒有立刻迴答,挑了挑眉,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淡笑:“你覺得呢?”


    徐鳳鳴還沒來得及迴答,趙寧來了。


    “正好,”薑冕笑道:“趙兄來了,可以問問趙兄的意思。”


    趙寧不用想也知道他們在說什麽,聞言道:“可以。”


    “我也是這麽想的。”徐鳳鳴說:“眼下燕國國力受創,師老兵疲,正是攻打燕國的好時機,隻是……”


    “隻是陸宏說的沒錯,”薑冕接口道:“我們一發兵,楚國勢必會出兵援助燕國,那會大大增加我們的難度,最後甚至有可能戰敗。”


    “對,我也在擔心這個問題。”


    徐鳳鳴點頭:“今日陸宏和呂大人說的沒錯,現在燕、衛、楚已經形成三足鼎立之勢,現在一發兵,就會打亂現有的平衡。


    楚國一定會竭盡全力援助燕國,到時有楚國的援兵加上燕國天然的地形優勢,我們還真不一定能打下西川。”


    這也是徐鳳鳴犯難的地方,事實上今日在朝會上林正陽和戴躍麟等人,跟陸宏他們爭執的時候,他就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林正陽的提議是沒錯的,現在是趁著燕國受重創時攻打燕國的最佳時機。


    可陸宏反駁的也沒錯,現在一旦發兵,楚國會不留餘力出兵幫助。


    薑端和宋影不傻,他們很清楚,一旦讓啟國滅了燕國,下一個就輪到楚國了。


    這場仗到底打不打?


    又該怎麽打?


    徐鳳鳴著實拿不定主意,隻因他明白,一旦出了差池,恐怕會落得個賠了夫人又折兵的下場。


    “還有一個辦法。”兩人陷入沉思時,趙寧忽然開口了。


    徐鳳鳴跟薑冕同時抬眸望著趙寧:“什麽辦法?”


    趙寧看著薑冕,冷不丁吐出一句:“打楚國。”


    薑冕:“……”


    徐鳳鳴:“……”


    一直在湊熱鬧,安靜聽完全程,腦子像被糊了漿糊的鄭琰:“???”


    “什麽意思?”鄭琰完全沒明白過來:“為什麽放著半死不活的燕國不打打楚國?”


    趙寧沒搭理鄭琰,看著薑冕,又移過視線,對著徐鳳鳴揚了揚眉毛。


    徐鳳鳴顯然明白了這其中的意思,笑著看向薑冕:“子敬,我也覺得你是時候迴去奪迴王位了。”


    鄭琰大腦已經徹底宕機:“你們能不能把話說明白點?不是先計劃著打燕國嗎?為什麽變成楚國,現在怎麽又變成殿下要奪迴王位了?”


    “攻打楚國,”徐鳳鳴笑得高深莫測:“和子敬迴去奪迴王位可是兩種性質。一種是國家與國家之間的鬥爭,另一種是國家自己的家事,你覺得這兩種比起來,哪一種讓人不能插手?”


    “這不是說廢話嗎?當然是第二種了……”


    鄭琰說著,瞬間醍醐灌頂:“我明白了!放著燕國不打,是因為我們名不正言不順,一打燕國,楚國必定會出兵援救!


    先打楚國,讓殿下以王子身份迴去奪迴自己的王位!


    這就是一個國家的家事,而且是師出有名的!這樣就算燕國和宋國想出兵幫忙,也沒合適的借口!”


    “聰明。”徐鳳鳴誇了鄭琰一句:“而且,現在燕國國力衰弱,宋國本來就國小勢微,他們想幫忙也不一定能幫得了,就算幫得了,也不一定有立場。畢竟這是楚國自己國家的家事,我們出兵是去幫子敬奪迴原本就屬於他的東西的。”


    鄭琰被徐鳳鳴一誇,得意的姿態剛剛冒頭,又瞬間反應過來什麽似的,當即去看薑冕:“殿下,你願意嗎?”


    薑冕沒吭聲,顯然在思考。


    “子敬,你慢慢想。”徐鳳鳴知道薑冕需要好好想想:“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若是你不願意,我們另想辦法就是。”


    他說完就跟趙寧走了,留出時間給薑冕單獨思考。


    徐鳳鳴跟趙寧走後,隻留下鄭琰跟薑冕在廳裏。


    鄭琰也不說話,一直默默地陪著薑冕。


    後來他看時辰差不多了,起身去廚房了,一個時辰後,鄭琰端著一小碗粥來。


    他知道薑冕今日肯定沒心情吃飯,於是特意熬了一碗肉粥。


    鄭琰那粥是先舀出來放了一會兒的,現下溫度正好,他拿了個勺,舀著喂薑冕喝。


    薑冕終於從發呆的狀態中暫時抽離出來,垂眸看了一眼唇邊的粥。


    “我自己來。”薑冕接了過來,一勺一勺舀著喝。


    薑冕一勺接著一勺喝粥,眼睛卻不聚焦地望向廳外,明顯不在狀態。


    他吃東西很慢,很斯文,鄭琰最愛看他吃東西。


    薑冕喝完粥,鄭琰收了碗走了,一炷香時間後,鄭琰又端了一碗藥來。


    薑冕還不在狀態,接過那藥喝了一口,苦得下意識地皺了皺眉,他這才瞥了一眼藥碗。


    鄭琰笑了,伸出拇指心疼地暈開薑冕緊皺的眉頭:“都是我不好,害得你生這麽大一場病,如今每日都要喝這比黃連還苦的藥。”


    “別胡說,若是這也能怪你,那你就成了全天下的罪人了。”薑冕笑了笑。


    鄭琰右手撫著薑冕的眉眼,定定看著薑冕,眸色極其溫柔:“殿下,我們走吧。”


    薑冕一怔,不明白他為什麽會有此一說:“去哪兒?”


    鄭琰:“隨便去哪,你不是想去看海嗎?我們去看海,現在就走。”


    薑冕神色一滯,這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他為什麽會忽然這樣說。


    “我想讓你開心。”鄭琰認真地說:“我不想讓你不高興。”


    薑冕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話,弄得有些高興的同時又有些無奈:“我們走了,百姓怎麽辦?”


    “百姓怎麽樣關我什麽事?”鄭琰那語氣理直氣壯的:“國君也罷,百姓也好,他們是死是活對我來說,從來就不重要,我在乎的隻是你。”


    “其實我方才有那麽一瞬間在想,”薑冕認真地看著鄭琰:“若是當初陳國鬧災的時候,不是正值戰亂,不是百姓朝不保夕、人人自危的年代,更不是這禮崩樂壞,世人都隻顧獨善其身的亂世。


    而是像聖人《禮運》中說的那樣,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


    倘若為官者,一直不忘初心,一心為民。


    那麽,或許,當年的賑災銀就不會不翼而飛,你們一家人就不會被滅口……


    我甚至在想,那怕這些都不可能,但如果這是個和平年代,你當初或許不會被你師父撿到,而是被一個普通的好心人撿到。


    你如今,會不會是另外一種境遇?”


    鄭琰:“……你介意我是刺客嗎?”


    “不,”薑冕伸手描摹鄭琰的眉眼:“我是害怕,鄭琰……刀劍太利了,我怕你終有一天會傷了自己。”


    鄭琰腦子裏再一次浮現出師父的話:


    “用劍殺人者,最終也會死於利劍之下。”


    鄭琰看著薑冕那心疼擔憂的眼神,心隱隱抽痛起來。


    他本來是爛命一條,對於他來說,報了仇以後的每一天,都是賺來的。


    他從來不擔心自己哪一天突然就在刺殺的行動中刺殺失敗被殺,更不擔心有朝一日被找上門來的仇人殺了。


    他在這世上早就無牽無掛,孑然一身,是生是死對他來說根本沒區別。


    可鄭琰做夢都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遇見薑冕,更沒想到他這樣一個滿身罪孽和鮮血的刺客,會得到王子的愛。


    鄭琰害怕了,他開始怕死了,更害怕薑冕會受到牽連,所以他一直努力擺脫刺客這個身份。


    他天真地以為,隻要自己不再做刺客,擺脫了刺客的身份,就可以跟薑冕永遠在一起。


    可薑冕今天這番話給了他當頭一棒,這一刻,鄭琰終於後知後覺明白過來,有些東西,不是他想就可以擺脫的。


    “殿下,”鄭琰手掌覆在薑冕手上,他抓著薑冕的手,挑了挑眉,故作輕鬆道:“若是我死了,你會難過嗎?”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薑冕說:“若是你死了,那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鄭琰:“……”


    鄭琰沒說話,一把將薑冕靜靜抱在懷裏。


    他心緒翻湧,似乎有千言萬語想要訴說,然而他卻發現自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薑冕抱著鄭琰,輕輕在鄭琰耳邊說:“我想盡一份力,盡量讓這世界上不會出現第二個鄭琰。”


    今日難得能忙裏偷閑一日,徐鳳鳴跟趙寧迴後院後閑來無事,擺上棋盤下了兩盤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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