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三娘說,她離開狸族的妖郡山之阿後,輾轉了許多地方,最後定居才定居在了東京妖坊。


    那會兒凡間王朝初建,定都東京,東京妖坊裏的妖還不是很多,她和犬族的丈夫拿出大部分的積蓄在妖坊裏買了房置了地。


    安三娘說她最初的家就在瓊木下麵。


    “那會整個東京妖坊都在翡翠瓊木之下,那裏是此間靈氣最充沛的地方,坊眾都把家安在那,大家不必太過擔心日常吸取的靈氣,維持不了妖丹,也不必拿出大把靈石煉化補充,可以把在妖坊裏賺來的靈石攢起來,買好看的衣裳,去凡間吃吃喝喝,帶著妖兒們時不時遊山玩水。”


    她說起這些的時候,臉上流出輕鬆的笑意來,遙遙向玉鼠洞宮的方向看了過去,仿佛日子還在美好的昨日一般。


    而遠處山坡上,飛簷畫璧的宮殿,被巨大的翡翠樹托舉在半空之中。


    不知是否載了太多的重量,挺拔蒼翠的翡翠瓊木,竟隱隱有些彎了。


    安三娘眸中的暖意也散了散。


    “但這樣好的風水寶地儼然就是一塊肥肉,隨著來到東京妖坊的妖越來越多,誰會看不見這塊無主的肥肉呢?所以鼠族驅策著鼬玉,把翡翠瓊木下的地方全都占了。”


    可是鼠族一直宣稱,是鼬玉自己跑到此地來的。


    自這鼬玉被列為妖界禁藥之後,鼠族就大大方方地將其奉為族寶,誰若是膽敢傷了鼬玉,鼠族自有一百個法子,將人判罪。


    他們宣稱是鼬玉自己跑到了東京妖坊的翡翠瓊木安家,因無法左右其意誌,隻能放任自由,但是此間是妖眾的居所,來來往往這麽多妖,誰知道誰會碰壞了他們的寶貝。


    鼠族在妖廷上下活動,說為了族寶的安全和妖眾的安危,準備從妖眾手中買下此地專奉鼬玉。


    東京妖坊的妖眾們自然不願意把自己家園拱手讓人,鼠族卻要強買強賣,他們告到了九洲城的妖廷,然而妖君閉關多年不出,妖廷中盡被鼠族買通。


    妖廷偏向了鼠族,讓東京妖坊的妖眾將翡翠瓊木下的地出讓給鼠族,隻讓鼠族補償後,另在西側開辟一片土地給坊眾建新妖坊。


    雖然鼠族象征性地給了一筆靈石,也辟了地,可要蓋新房子,要建新家園,處處都用錢。


    更緊要的是,此地遠不如翡翠瓊木下靈氣豐沛,眾妖擠在一起,日常維持妖丹都十分吃力。


    妖眾這下徹底吃了個大虧,他們將鼠族再次告上妖廷,然而妖廷卻以鼠族已經做過補償為由,將他們拒之門外。


    最多最多,道若是鼬玉哪日離開,翡翠瓊木下的地界就重新屬於他們。


    等鼬玉離開,此地的靈氣都被吸噬幹淨了,還要一片殘破的土地還有什麽用?


    可胳膊擰不過大腿,大多數妖都認了命,但也有不認命的人反複狀告爭取。


    安三娘家便是其中之一。


    她一家四口原本安安穩穩,可惜丈夫在二十年前的妖界大戰中受了重傷,沒過幾年就離世了。但他生前曾在翡翠瓊木下,栽種過極其難活的清風藤。


    清風藤乃是妖界稀有的、可在短時間內愈合血肉的靈藥,整個妖界成活的清風藤也不過四五片地。


    鼠族占了翡翠瓊木下的土地,將安家的清風藤地也占了去。


    安三娘來迴狀告多次,妖廷才看在清風藤難得的份上,允許這片地方與鼠族的玉鼠洞宮同在。


    因此那宮司蜀祿,才不得不讓安家人每月進出洞宮采拾清風藤。


    隻是清風藤田擾亂了整個玉鼠洞宮的絕美布局,蜀祿早視其為眼中砂石。


    安三娘怎麽不知他想平了這片地?


    她本以為,她可以用此來讓蜀祿,替她被抓去的兒子說句話,把人撈出來。


    萬萬沒想到,那宮司蜀祿卻根本不屑一顧......


    安三娘握住了九姬的手。


    “如果能竊走鼬玉,我願盡我全力。隻是宮殿裏的情形,隻有犬子才知道。”


    權琅的事情,熊坊主能幫的都幫了,再多也幫不了了,除了宮司蜀祿外,安三娘認識的人裏,再沒誰還能說得上話。


    “......小琅沒有殺人,我的孩子沒有殺人,誰能救救他啊?”


    安三娘掩麵哭了起來,夕陽將她的身影孤孤單單地無限拉長。


    九姬從旁看著,輕輕歎了一氣。


    “這件事情,我或許能幫得上忙。”


    安三娘驚詫地看了過來,九姬輕輕一笑。


    誰讓她,正好頂了假大理寺少卿夫人的身份呢?


    ......


    把受了傷的安三娘送迴了家,到門口時,見到了安三娘的小兒子權瑞。


    男孩十歲上下的模樣,長著一對犬耳,九姬第一次來妖坊的時候,見到有犬妖童說玉鼠洞宮的事,便是他了。


    不過他身邊還站了個纖瘦秀氣的姑娘,凡人及笄的年歲,衣衫水洗得發白,發上簪了兩串槐花,腰間掛著一塊寫了字的玉牌。


    九姬聽見權瑞叫她“姐姐”,但女孩臉色看起來不太好,眼見著安三娘好似受了傷,連忙上前詢問。


    好在安三娘傷勢不算太重,且眼下天色不早了。


    九姬不便多留,同安家人道別離開了妖坊。


    她返迴了東京城內的鍾氏府邸,徹底連結了這案子,九姬便不能同之前一樣旁觀了。


    她得好生想想,要做點什麽,才能讓那位鍾少卿多給她透露些。


    她思量著,向大理寺的方向看了過去。


    不知,他今晚幾時迴來?


    *


    東京城,大理寺。


    大理寺抓進來妖怪的事情,不知怎麽一日之內傳遍朝野。


    今日一整日,不斷有人前來問詢,其中既有文武百官,也有王公貴族,有些關心民間輿情,有些則純粹是好奇。


    鍾鶴青並不想一一接待,不過這會,又有了人前來。


    大理寺卿荀大人差人將他叫了過去。


    鍾鶴青到了廳中,便聽荀大人同他道。


    “長公主聽聞妖案有所破獲親自來了,聞野把案子的事同公主說一說吧。”


    奉玉長公主是先皇唯一在世的女兒,皇上的幼妹,幾乎是跟著皇後娘娘長大,嫁的還是世家大族的東方氏。


    鍾鶴青這才看到屏風後麵坐著人,但隔著屏風,隻能看到身影,不過長公主下首一站一坐的兩人,鍾鶴青倒都識得。


    兩人都同他見了禮。


    坐著的自然是奉玉長公主的獨子、東方氏的嫡枝嫡孫東方煒,後麵立著的是東方家的幕僚、與東方煒交好的薛繁薛三郎。


    眾人見了禮,長公主並沒繞彎子,說皇後娘娘有些被妖案的事嚇到了。


    “......娘娘這兩晚都睡得不好,招了我進宮說話,便問起大理寺的妖案審的怎麽樣了?娘娘不想因為自己的事催促大理寺,但我們做臣下的總得為宮裏分憂不是?”


    她道,“聽說抓住了那妖犯,不知大理寺準備哪日結案?我也好進宮同娘娘說了,讓娘娘安心。”


    奉玉長公主直接這麽問了。


    荀大人略尷尬地頓了頓,沒有親自迴答,隻朝著鍾鶴青看來。


    鍾鶴青抿了抿唇。


    “迴長公主,此番大理寺抓來的妖,眼下還沒審完,尚不能定罪,所以暫時無法結案。”


    他這話出口,廳中就便靜了下來,氣氛暗暗緊繃。


    奉玉長公主在屏風後沒說話,長長地沉吟了一聲,又慢慢端起了茶碗。


    大理寺卿荀嶽連忙同鍾鶴青使了個眼神,但鍾鶴青默然未動。


    倒是一旁坐著的東方煒低笑了一聲。


    “少卿未免太謙虛謹慎了,既然少卿都把妖抓迴來了,那他可不就是兇手麽?”


    東方煒這話說完,他身後站著的薛三郎就附和道。


    “正是,不是那妖,哪裏還有旁人?”


    兩人說完,奉玉長公主的茶也飲完了,她倒沒同鍾鶴青說什麽,隻跟荀嶽道。


    “我總覺得大理寺如今荀大人主事,辦案比原先快了不少,不想還是得如此謹慎,叫人好等。”


    這話奉玉長公主是笑著說得,乍一聽好像沒什麽,但荀嶽上任大理寺卿之前,前兩位大理寺卿皆姓鍾,不巧正是鍾鶴青故去的祖父和父親。


    長公主說了這話,連荀嶽都有些不知如何接了。


    鍾鶴青沉默。


    東方煒卻這時插了一句進來。


    “是母親心急了,總怕皇後娘娘上了年歲,原本便歇不好,此番更睡不下,心裏記掛。但大理寺麽,總要將案子辦的無可挑剔,卻不論這些的。”


    他說完,薛繁也跟著又道。


    “大理寺可真是沉得住氣。”


    三人這幾句話說得,荀嶽汗都冒了出來。


    再說下去,豈不成了大理寺藐視皇家了?


    他連忙道,“大理寺已經在加急辦案了,必然盡快給宮裏交差。”


    他唯恐奉玉長公主再問下去,又道,“這兩日一有消息,便會告知長公主,也請殿下勸慰娘娘,莫要因此憂心。”


    他又說了些場麵話,把人送出了大理寺。


    迴到廳裏,擦了一把鼻尖的汗,見鍾鶴青還立在原處,連忙叮囑他若是再來人詢問,一律糊弄過去,莫要同他們多說。


    但他道,“咱們得加緊了結此案了。”


    鍾鶴青默然,隻是目光在廳裏方才來人坐過的地方,又定了半晌,才離開了此地。


    ......


    晚間,二更鼓響,庭院裏的草葉都垂了瞌睡的腦袋。


    但某人還沒迴來。


    九姬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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