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杯差點得到燕澄臨幸的茶剛沾到紅潤的唇瓣,便被燕澄無情放下,隻能可憐兮兮地靜待再次臨幸。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腳步聲剛剛靠近耳畔,燕澄便注意到對麵燕濯、燕曦和燕洛視線都往他身後看。


    不用多想,燕澄就知道,是冷焱來了。


    燕府內有他的人手,那也是冷焱的人手,他從宮中來到燕府的那一刻必定會有人去告訴冷焱他迴來了。


    然後冷焱就來了。


    手下的人不一心著自己,燕澄沒有生氣,那些人都是冷焱培養的,聽冷焱的話很正常,更何況他信任冷焱。


    冷焱隻會通過這些人得到他的行蹤,然後以最快速度到達他身邊,旁的無關緊要的事冷焱不會去做。


    如果冷焱哪天背叛了他,那就當做是他賭輸了吧。


    人生在世,總要麵對大大小小的賭局,他隻是把他和冷焱之間的信任當成了一個賭局而已。


    就算哪天他在這場賭局中輸掉性命,那也是他自己做下的決定,怨不得別人,


    為自己的人生做決定還挺酷的不是嗎?


    當燕澄慢吞吞迴頭看的時候,最先映入眼底的是一抹無法忽視的黑,稍微抬下頭才能看到冷若冰霜的臉。


    隻是在和他對上視線的那刻,寒冰融化,俊美的臉上浮現活力與生機,那抹淺淡的笑和往日他們私下裏相處時的輕鬆愉悅一模一樣。


    於是眼神交匯,燕澄也勾起唇角。


    兩人相視而笑,眼眸流轉、視線交錯中傳達的是旁人無法理解的暗語。


    數日不見,他們之間沒有產生任何生疏。


    燕濯、燕曦看著他們兩個就這樣對視著,總覺得哪裏奇奇怪怪的,好像他們的存在莫名有些多餘。


    燕洛倒是笑嘻嘻的,完全不理解哥哥姐姐的嘴角為何突然下壓了不少。


    燕澄的動作有些大,對麵三個人的反應也很奇怪,七皇子想不注意都難,順著三人的視線往後看。


    忽然看到燕澄身後站了個黑衣人,心髒一突,好在多年良好的宮廷修養讓他穩穩地坐住。


    “他是誰?”


    七皇子問出聲的同時,提著心暗中吸氣,他那小動物的直覺告訴他,這個人很危險。


    可是能出現在這裏,還不被燕家人警惕的人必定是他們信任的人,這個人是安全的。


    危險與安全,兩個相反的詞浮現在天平的兩頭,令他一時間茫然不知所措。


    注意到冷焱的笑容一秒消失,眼神也冰冷起來,燕澄不明所以地眨眨眼,聽到七皇子的詢問看了他一眼。


    隨即又看著冷焱皺眉深思,忽然想起剛聽說他可能有個容貌相似的雙胞胎兄弟時冷焱就是這麽一副凍死人不償命的表情。


    再看冷焱看都不願意再看七皇子,隻垂著眸盯著他看,燕澄頓時有所悟。


    冷焱怕不是因為七皇子長著和他一樣的臉而不高興。


    是這樣嗎?


    他向冷焱飛了這個意思的眼神,冷焱麵無表情,拒絕迴答。


    燕澄懂了,拒絕迴答就是說他猜對了,臉色由平靜變得古怪,冷焱竟然會因為有人長著和他一樣的臉而厭惡那個人。


    懷著複雜的心情向七皇子介紹冷焱,燕澄沒多說什麽,隻說冷焱是他信任的人。


    他有暗衛這種事還是不要和無心更上一層樓的哥哥說了,免得哥哥以為他有什麽心思。


    七皇子相信燕澄,燕澄說多少他就聽多少,沒有主動開口問什麽,勉強放下了對冷焱的戒心。


    隻是走之前見燕澄要與冷焱單獨說話,眉心蹙了蹙,不知不覺間盤起了手腕上戴著的佛珠手串。


    這手串是景熙帝從開元寺得來的,由慧能大師親自開光,之後被景熙帝送給了他,希望佛珠能保佑他命數綿長。


    不知道為什麽,七皇子覺得這個黑衣男人給他的感覺不像是個好人。


    他迴憶了一下,覺得對方像他曾經意外在乾清宮見到的影衛。


    他們來去無蹤,做見不得光的事,除了皇帝,沒有人可以指使他們。


    *


    “澄兒他們果然如你說的那樣在意你。”


    從燕府離開,馬車上七皇子沒有掩飾自己眼中的羨慕,“你和他們之間的感情是我從未感受過的。”


    燕澄整理衣擺的動作頓住,怔愣地看著七皇子,似是意外對方會和他說這些。


    “父皇有很多兒子,我隻是其中之一,他將他的愛劈成很多份,隻擁有其中的一小份,母妃隻有我一個兒子,可她愛的是我能帶給她的利益,而不是我。”


    情到深處,七皇子眼眶發紅,他用雙手捂著臉,不讓自己顯出醜態。


    這一刻,在自己同胞弟弟的麵前他終於露出一絲屬於這個年紀的脆弱與敏感。


    “人人皆說我是父皇最寵愛的兒子,可我知道父皇最愛的兒子不是我,他隻是憐憫我有一個感情淡漠的母妃,又有一具不健康的身體。”


    “父皇是皇帝,他對我的關心摻雜了太多太多的心思,他想通過對我的好告訴世人他是個仁慈善良的皇帝。”


    “母妃對我的關心是因為她隻有我一個兒子,如果我生病快不行的時候她還有另外一個兒子,她會毫不猶豫舍棄我,轉而扶持另一個兒子。”


    即使知道自己不該,但看到燕澄與燕家人之間的溫情,七皇子仍然忍不住想:


    如果當初被換走的是他,他是否也能得到一份那樣的感情?


    隨即嘲諷一笑。


    他可真卑劣,明明享受了十幾年別人求而不得的皇子生活,卻還要去惦記屬於同胞兄弟的人生。


    況且人和人是不一樣的,如果把他和燕澄互換,他很大可能不會重複走燕澄走過的路。


    如今撥亂反正,他和燕澄之間的感情正好,沒必要去想那些有的沒的。


    可是……


    七皇子眸色悵然,語氣沉悶而困惑。


    “我隻是想要一份真心實意的關心而已,為什麽這件事會這麽難呢?”


    燕澄沉默,在皇宮中求一份真心實意的關心?


    說實話,他覺得很難。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誰能準確判斷一份關心的背後到底是不是真心實意的呢。


    有時候為了自己的身心愉悅,其實可以假裝自己什麽都不知道,在別人沒把話挑明之前把那份虛假當成真實。


    偶爾裝傻一次兩次也挺有意思的。


    迴到皇宮,偶遇不知從哪迴北四所的十皇子,燕澄正想和對方打個招唿,卻見比他矮小不少的男孩抖了抖小身板,垂著頭呐呐地說了一聲八哥好。


    燕澄頓了頓,溫聲迴了句十弟也好,然後離開,走了很遠忽然聽到放鬆的吐氣聲。


    步伐頻率沒變,隻眉宇間神情複雜,覺得其實被命運左右不得脫身的某些皇子也很可憐。


    誰能想到天底下許多人羨慕不已、恨不得取而代之的皇子在宮裏會過得心驚膽戰。


    如果本身沒有野心,與其做個日日提心吊膽的皇子,不如在宮外做個受盡寵愛的富家公子。


    燕澄舉頭看著四四方方的天,心情忽然很低沉。


    *


    第二次迴燕府的時候燕澄是一個人帶著太監宮女和侍衛來的,七皇子沒有陪他來。


    七皇子之前倒是和燕澄說要和他一起出宮,隻是他昨日不小心感染了風寒,今日隻能在宮裏養病了。


    燕澄出宮之前七皇子特意派信任的太監轉告燕澄,一定要多帶些人出宮,千萬不要讓莫名其妙的人靠近他。


    燕澄:……


    好吧,既然是哥哥的要求,那他就多帶些人吧。


    於是燕澄帶了一群人浩浩蕩蕩來到了燕家,上次七皇子說那話時楚鳶等人都聽到了,他們倒是不意外。


    意外的是二房的兩個女孩,燕純和燕靈。


    她們隻覺得燕澄身份一變,氣勢也不同了,非但沒被嚇得退避三色,反倒眼神更火熱了。


    倒是與七皇子的預期完全相反。


    不過有裏裏外外的宮女太監,她們就算再有想法也不能靠近燕澄,這讓頭一次見到兩個堂姐如此火熱的燕澄勉強坐住。


    隻是忍不住在心裏腹誹,兩位堂姐你們這是要幹嘛呀?


    能不能不要用那種要吃人的眼神看他,知不知道人嚇人會嚇死個人啊!


    這次來燕府主要是為了問自己人有沒有找到劉嬤嬤那個世交家的哥哥的蹤跡。


    他最近去了幾次綴霞宮,發現燕昭儀的狀態越來越差了,再這樣下去結果不言而喻。


    他記得小說中續集開端不久宮中有一位燕昭儀,留下的皇子沒幾年就在北二所病逝了。


    好在他的人還算給點力,如今已經找到劉嬤嬤那世交家搬去的地方,隻是那世交家的哥哥不在家,據說他跟一位將軍去了西南。


    知道人在哪,努努力總能找到人,燕澄稍微安心些,隻要在明年六月前找到世交哥哥就能確定燕昭儀是不是中毒。


    燕澄倒是希望燕昭儀是中毒,這樣一來說明她不是真的病入膏肓,隻要把毒解了就還能活。


    這事過去,楚鳶等人說起了十一月底謝首輔的親孫子要成親,他們知道謝廣陵就是馮廣,是燕澄的好友,問他能不能去參加婚禮。


    他們都知道皇子出宮不方便。


    “能。”


    燕澄肯定迴答。


    謝首輔是朝中皇帝之下的第一人,就算他不請求,景熙帝也會為了給謝首輔麵子派某位或者某幾位皇子去參加他孫子的婚禮。


    這些人中完全可以有他。


    相聚的時間很短暫,很快又到了分別的時候,燕澄和冷焱走在前麵,周圍空出了很大的位置。


    燕澄慢悠悠地走著,冷焱很直接地問他什麽時候能搬出宮。


    “怎麽?難道沒有我在,你很寂寞嗎?”


    “嗯。”


    燕澄發誓他隻是隨意口嗨一下,沒想到冷焱還真的給了個肯定的迴答,這讓他一時無言。


    有些發愣地看著冷焱那張似乎溫柔了許多的俊美麵孔,很快挪開目光,繼續往前走。


    “你其實沒必要一直在我身邊做個鮮少有人知的冷焱,如果說是為了還救命之恩,這麽多年裏你幫了我很多很多,你早就把當年救命之恩還完了,你也早就可以還自己自由了。”


    燕澄說話的聲調比平時壓低些許,聲音帶著些許嘶啞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快要到變聲期了。


    他始終覺得像冷焱這樣的人跟在他身邊當個保鏢頭子的角色是埋沒了對方的才能。


    然而關於埋沒不埋沒的問題,隻能由當事人自己給出答案。


    當事人的想法才是最主要的。


    “你怎麽知道你不是我想要的自由?”


    冷焱說出了一個反問句,雖隻是淡淡笑著,可那雙眼睛卻足夠黑亮深邃。


    燕澄和他對視著,忽然發覺自己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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