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年守孝在家的那年冬天,氣候極寒,多地因雪災生出動亂。


    好在朝中應對及時,宗廷自收到京中災情的消息,立刻撥下了錢糧賑災。


    昭明帝不算個特別奢靡的皇帝,大雍朝這些年還算風調雨順,國庫充裕,在宗廷的雷霆手段下——朝賑災錢款伸手的通通砍手,殺完朝臣殺外官。


    他是真的一點兒都不在乎身後名,被禦史當庭斥罵為暴君也麵不改色,殺到這一批賑災款和物資除了真正災民,無人敢碰。


    他自己跟沒事人一樣,景年卻替他委屈,明明是那些貪官的錯,若是宗廷不下狠手,那些貪婪成性的人怎會控製住自己的貪欲。


    賑災款一旦有人伸手,這個口子一開,就收不住了,層層盤剝下去,真正下放到災民手中的,不知道還能剩下幾成。


    這被貪下的款項,又不知會肥了幾人的肚子,害死多少災民,逼得多少人家賣兒賣女。


    景年自己就是農家子,雖然他家沒有因為家貧賣過孩子——他大姐好歹還披了層“出嫁”的遮羞布,是嫁去了富貴人家。


    但景年見過村裏窮苦人家賣孩子,跟阿娘去趕集的時候,也見過牙婆牽著一串瘦小枯黃的孩子,跟牽著一群待宰的小羊羔一般。


    行惡之人被懲處,反而會遭到唾罵,這是哪家的道理?


    宗廷反而安慰景年,他是真的不在乎這些,他隻做自己想做的,在其位謀其政,他既當著這個皇帝,就得管理好國家,百姓既是他的子民,他就該保證他們安穩的生活,不為天災所困,不為貪官所擾。


    其實他自己也很清楚,貪官是殺不盡的,但賑災款不一樣,平日貪一些銀子無甚大礙,動了賑災銀,不動以重刑,嚇不住那些人。


    或許是大雍朝這幾年注定多災多難,先是宮中動亂,好在死的都是高官顯貴甚至是皇子,驚擾不到普通老百姓。


    但宗廷初登帝位,先是冬日暴雪,夏日又迎來酷暑,天幹無雨,旱災之後便是蝗災,糧倉裏貯備的那些糧食遠遠不夠。


    糧價暴漲,許多人等著看宗廷笑話,甚至有朝臣上奏,要帝王下罪己詔,還要請太上皇出來主持大局。


    景年跟著著急上火,他已經出了孝,每日幫著統計錢糧,算著缺口,瘦了一大圈。


    他頭一次恨自己如此無力,竟一點兒忙都幫不上。


    宗廷卻巍然不動,一點兒不心焦,隻心疼景年臉上他好不容易養出來的一點兒肉,短短時間掉了個精光。


    “放心,有糧。”宗廷這般跟景年說,景年卻覺得他隻是在安慰他,哪來的糧?阿廷又不是神仙,還能變出糧食不成。


    宗廷還真能變出糧來。


    一艘接一艘的海船停靠在嘉應府港口,滿船的糧食被卸下來,糧食剛卸下,空船又開迴了茫茫大海。


    誰也不知道宗廷到底在海外囤了多少糧,靠著這些糧食,大雍朝硬生生挺過了這個難關。


    不著急的還有陸景堂,他在夢裏已經經曆過一迴,可太清楚宗廷有多少沒打出來的底牌。


    他一個圖謀著想造反的人,若是沒錢沒糧,怎麽養兵?


    旁人隻以為他借錦鄉侯府的錢和勢養的兵,殊不知他不光幹著海貿,還開著金礦銀礦鐵礦,糧食更是囤了不知道多少。


    哪怕這次賑災,都沒將他的底牌掏空。


    當初等著看宗廷笑話的人,自己成了笑話。


    朝臣對新帝無不敬服,百姓更是萬分感念,家家戶戶在家立了長生牌位,希望宗廷這個皇帝當得長長久久,他們老百姓也能有好日子可過。


    經此一事,景年再不敢摸魚混日子,他深知自己能力有限,就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他想過外放曆練一番,宗廷卻不許,哪怕兩人冷戰,宗廷最後放話說外放可以,他跟景年一起去,才打消了景年外放的念頭。


    表麵上看來一直是景年依賴著宗廷,可隻有宗廷自己知道,他日益增長的貪戀有多可怕。


    哪怕日日相見,一旦分別,就開始想念。


    有時候他有種感覺,自己好像曾經長久的失去過景年,失去過他視若珍寶的愛人,因此惶恐不安,心緒難平。


    陸景堂也勸說景年,不是非得外放才能學到東西,既然幼弟有心於此,他便將自己所知所學傾囊相授。


    景年是個聽勸的,既然不能外放,就安安穩穩工作。


    他的心思比較單純,不想著升官,一心想做些實事。


    那年的天災讓景年印象深刻,他深入了解過後發現,雪災旱災並不算常見,反而是水災,遺禍了大雍朝百年之久。


    貫穿了大雍南北的長河兩岸,常有水患發生,上好的良田每每化為水澤,房屋被浸泡,百姓流離失所。


    大雍曆任帝王不是沒治過水,堤壩修修補補無數迴,每新修一迴,都會說這次再無水患之憂,但最長的一迴也就撐了九年。


    景年有了目標,他想看看,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是堤壩修的不好,還是這水壓根兒就治不住。


    若是可以,哪怕能撐久一點,好歹能讓百姓少遭幾迴水災,朝廷少撥幾次災銀,阿廷也能少費些心。


    於是景年主動要求調任工部,一頭紮進水利的坑裏。


    隻要他不鬧著要外放,去哪兒宗廷都由著他,皇宮的藏書樓也敞開了讓他看,以景年的級別難以接觸的往年水利以及賑


    災資料,也都盡數可查。


    這麽優越的外部條件,景年一心想學,就會學得很快。


    他從來都是個聰明人,不聰明的人也沒辦法從那麽多讀書人中脫穎而出,被點為狀元。


    隻是他上頭有個兄長光芒太盛,以至於旁人忽略了,他雖然不是元及第,也就差一點兒而已。


    景年在極短的時間內讀完了所有能找到的水利相關的書籍,也傾心向工部的前輩學習過,甚至背著宗廷跑出京城,去長河兩岸實地觀測過。


    最終景年心中逐漸有了清晰的計劃,他認為水患是可以治的,堤壩有作用,但還不夠,堵不如疏,不光要修堤壩,還得疏浚河道,開支流河渠。


    況且,曆年修水利的銀子,恐怕都被貪去了一部分,撐了九年那迴,主持修建水利的是那位是個前朝有名的清官。


    按照他的觀測,每年撥下來這麽多治水的銀子,哪怕每次隻是加固一下堤壩,怎麽也不至於水患如此頻發。


    原因已經不用想了,景年想到那些因災返貧的百姓,就恨得牙癢癢,迴京之後先告狀,從兄長告到夫郎。


    宗廷立刻派遣欽差大臣前往調查災銀貪墨案件,結果不用多說,宗廷對普通的貪官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要別太過分,貪了銀子也做了事。


    對這種朝災銀伸手的,從不手軟,殺起來眼都不眨一下。


    陸景堂得知景年所謀求,十分支持,因為他知道,十年後,宗廷退位離開宮中,新帝繼位,第年,大雍朝遭遇了百年難得一遇的洪災,水禍綿延長河兩岸,許多往年從未被淹過的地界兒都被淹了。


    水災之後生瘟疫,一時之間,赤地千裏,流民遍地。


    要不是宗廷留下的底子夠厚,大雍兵強馬壯國庫充盈,這一迴大災指不定就得生出大亂來。


    就算景年不注意到水患問題,陸景堂也會抽出時間謀劃,隻是擺在眼前的還有即將來犯的外敵,他才暫時沒精力投放在這上麵。


    如今景年願意主動接手這件事,陸景堂也算放心了,他哪怕沒調查,也知道水患頻發跟朝廷發撥的水利銀子被貪墨有關。


    他覺得景年也確實適合做這種事,背景夠強,專款專用,誰也別想從他手裏拿走這些錢。


    安全問題也不用他操心,有人比他更操心。


    果不其然,一年後,景年接了修補堤壩的任務,先小試了一番自己所學是否堪用。


    至於宗廷不願放他出京……辦法總比困難多,夫夫之間,能使的法子比君臣之間多多了。


    景年最終還是明白了兄長口中的“男男房事”是怎麽迴事,他有次在宗廷寢宮午睡,睡醒後手賤,從床櫃裏翻出好些……不堪入目的東西。


    為了哄宗廷鬆口,景年配合著嚐試了宗廷記下來的龍陽圖冊裏的好幾個知識,人也好話說盡,又乖又甜,把帝王迷得暈頭轉向,終是鬆了口。


    說歸正事,事實證明,景年所學確實有用,他修補的堤壩,年未曾出過問題。


    不是說這堤壩隻能撐年,而是年之後,景年拿著他的工程圖,準備修建一個完備的水利工程。


    因地製宜,分修分水堤、泄洪道、引水口。


    整個工程工程量極大,耗費也巨大,但若是能成,不說完全治好水患,景年有信心保長河兩岸五十年太平。


    宗廷願意支持他工作,也願意下旨撥款,唯一不願意放景年在外地待那麽久。


    這整個工程修完,不知道要多少年,他怎麽忍得了。


    這迴景年怎麽哄都不好使,但景年這次也執著得很,這個工程是他數年心血,交由旁人去辦,他放不下心。


    伴侶之間發生爭執,如果不想徹底分手,總有一個人要妥協。


    宗廷雖縱容景年,但兩人中產生矛盾,景年總是妥協得很快,他心大,氣過就算了,生著氣還要念著宗廷的好,自己把自己勸服了,跑到宗廷麵前要他哄,宗廷說幾句好聽話,他就眉開眼笑,忘了之前生的氣。


    但這一迴,他怎麽也不肯妥協。


    這不是他要外放,不確定方向的時候,他是真的計劃了很久,並為之付出了很大的努力。


    於是這一迴妥協的人成了宗廷,再舍不得,也比傷了愛人的心要好。


    大不了他多跑幾趟,騎馬的話,也就兩日的路程。


    這麽大的水利工程,國庫撥出巨額銀款,眼饞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但知道主持修建的人是景年後,聰明人都打消了念頭,這是個靠山硬實到誰都碰不過的。


    可保不齊就有人要錢不要命,宗廷依舊不放心景年安全,不光安排了禁軍跟隨,還特派了梟衣衛貼身保護。


    頭一年,宗廷和景年都是兩頭跑,宗廷去探親,景年為了讓他少跑兩趟,但凡自己有點兒空閑就打馬往京城去,能相處半日也是好的。


    小別勝新婚,這般緊張的相處時間,反而讓夫夫兩個更加情熱,半日的相處都是好的。


    但很快宗廷沒時間經常跑去找景年了,邊疆來報,夷狄來犯。


    對此宗廷早有準備,之前陸景堂就番兩次暗示,說邊疆可能生變。


    宗廷知道他不會無的放矢,多有關注,果不其然。


    不光是邊疆,之前就有線報,倭寇頻頻侵擾沿海,這迴竟趁著夷狄叩邊,大舉來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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