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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嘶……”


    麵前的男人暗暗的倒吸著氣,看起來,他很疼。若有若無的唿吸聲,仿佛下一秒就要停止了,他傷得很重。


    “疼著吧,這是……的獄火,也就是你這種莫名其名的物種能活著了。”


    在這極度的高溫炙烤下,這女聲,有著一股甘冽的感覺,酥酥的, 不嬌媚,有著一絲清冷,絕不是柔柔弱弱的感覺,像是一種威嚴卻稚嫩的……正在成長的聲音。


    “嗬……”


    他在笑,輕笑,還能笑得出來?女生的視線暗暗的轉向那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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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砰!砰!砰!


    三聲強有力的砸門聲,陸沐炎醒了。


    這個夢,已經連續夢到好多次了,每次的記憶都是在那個,像個大火爐的地方,和……少摯?至少少摯說是和他,他說過,他也做過這個夢,甚至描繪的更詳細。


    接著,門外傳來陸母的聲音:“陸沐炎!昨天打掃地上的東西,是不是故意把我項鏈扔了?開門!”


    她掀開被子,下床,開鎖,開門,轉頭迴床上。


    “諾,在那。你昨晚迴來的太晚了,我沒和你說。”


    陸沐炎指了指白色方桌上,一張帶有一絲血跡的衛生紙墊著的項鏈。


    “你三舅把你弄去醫院實習,費了我多大勁?你說你不想繼續幹了?八月四號下午四點有轉正考試,你要是不去,看我不弄死你!”


    撂下這句話,陸母拿起桌子上的項鏈,掃了一眼桌上的衛生紙,緊接著,又看到了桌子下方的垃圾桶,那桶內,隱隱有著混合血跡的玻璃碎渣。


    陸母滿臉厭惡地瞥了一眼,隨即扭頭,走到了門口:“裝什麽?這麽大個人了,掃點玻璃渣還能流血,流給我看的?”


    接著,家門打開,隨即“砰——”的的一聲,又被重重的關上,陸母出門了。


    難過?流淚?長這麽大,已經流的夠多了,早已流幹了。


    隻有悲涼與平靜,總歸還是要活著的。怎樣的活都好,大家不是都在活嗎,就這麽地活著吧。就這麽地蜷縮著,一天一天地就到老啦,沒關係,說不定哪天突然就死了呢,嘿嘿。


    今天上班,七月初,最炎熱的夏季要開始了。


    醫院最大的那一株廣玉蘭還是遲遲沒有開花,樹葉也不茂盛,是遮不住陽光的,隻留下一些影子,住院部的後樓隻有這一株廣玉蘭最為碩大,在這很多年了。


    其他的地方都是一些鬆柳桂。這棵廣玉蘭,陸沐炎覺得很不同,每天來醫院,都得看上幾眼。可能是因為一年前的那個夢,也可能是因為一床的陽爺爺,那老頭從六月就開始嚷著,蘭呐蘭,你倒是開花兒啊……


    到了住院部,十四樓。陸沐炎做實習護士的地方,今天小夜班,下午四點半上到十二點。


    又是那刺鼻的消毒水味,掛不完的藥水,做不完的護理,空氣中壓抑的氣息,一張張愁苦著的麵容,以及虛與委蛇的人際關係。


    一號病房門口,站著一個老頭。禿頂,灰白色的頭發沿著腦袋四周包裹著中間的燈泡腦袋,往下連著胡子,胡子也是灰白色的,有著長長的胡須,一直到胸口處,但與頭發相反,胡子卻很茂盛。


    佝僂著身子,黑色的棉質上衣,裏麵套著藍白相間的條紋病號服,一雙白色的拖鞋卻嶄新的穿在腳上。身上發黃的導尿管連著左手拐杖處提溜著的導尿袋,駐足站立著,看向電梯口。


    那老頭就站在門口,看到陸沐炎走了過來,開心得不行,嚷嚷著:“哎!小炎子!來啦!今天小夜班啊?晚上來給我撓背!”


    嗨喲,這老頭,自從上次疼的睡不著,陸沐炎給他撓背後,就心心念念著,每天都嚷嚷著。


    陸沐炎聽著,一邊笑著,一邊往護士站另一頭走著:“哎喲,陽爺爺,那可不行了,今晚我忙完了得去看看李奶奶,昨天白班下班前,和她說好了今天來給她拍背,我不去她得睜眼到天亮。”


    接著,走到拐角處,她又笑吟吟地說:“等會來給您換導尿袋,迴去躺著去!漏了跟您老沒完!”


    老頭樂嗬的點了點頭,顫顫巍巍的轉了個身。


    白天的醫院,忙、亂、髒。去向各個病房的人們快步走著,或是提著大包小包的禮品,或是拿著或多或少的單據。踱步走著的人低頭擰著眉。打電話的人們,或是破口大罵或是低聲痛哭,在這裏,多大的痛苦和醜態,都不足為奇了。


    但這裏的夜晚,靜、閑、淨。來的人很少,踱步走著的人少了,更多的是低著頭,縮卷著靠在牆角抽煙的男人們,胡渣與臉上的疲態清晰可見。若是這個時候突然有著一陣忙亂,更顯得可悲與痛苦。


    陸沐炎忙完交接,準備開始晚八點的巡視查看。


    整個十四樓,都是癌症區,住著的,基本都是命定的老人們。哦,除了36床的那個小夥子——腸癌晚期。


    走到36床,被子蓋在一副軀幹上,被子不算厚的,但在他的身上顯得格外的厚重,仿佛一個棺材板壓著,動彈不得。男生的手臂骨瘦如柴,頭發稀疏的貼在頭皮上,麵部凹陷著,嘴唇幹涸,呈梅紫色,像是個有皮膚的骷髏。


    黃疸已經很嚴重了,整個漏出的皮膚與頭部,頸部,是怎樣的黃呢?類似於碘伏在皮膚上幹透了的黃。眼眶突出,眼白也是黃色的,呆呆地側臥著,看著窗外慘淡的月光。這就是36床每天,每晚的模樣。


    陸沐炎按照慣例,給他測了血壓與體溫,把他放在床頭的籃球擦了一遍,剛走到門口。


    這時,36床傳來一陣孱弱的聲音:“依舊感謝你,小南。”


    陸沐炎點點頭,嘴角微微泛著笑意:“嗯呢,是小炎,夜裏有事按護士鈴,我在的。”


    隨即關上了門。


    嘿,這36床。自從知道她叫陸沐炎後,對她的稱唿壓根就沒有過這幾個字,糾正了多少次還是小南小南小南,於是,禮尚往來,36床榮獲新名兒——舌頭。


    快巡視結束,來到了40床。這科室唯二的vip房,其中的一間。


    李奶奶是個不愛說話的人,和一床的老頭一樣,進來有半年了,算是養老狀態。


    推開vip的病房,電視,沙發,浴室,大大的落地窗。外麵是圍欄,一張病床上,一具身體微弱的起伏著,側躺著,也是麵對著月光的,隻露出一些稀疏銀灰色的頭發。


    這裏的人們,晚上睡前都喜歡麵對著月光。


    月亮是漂亮的,可在這裏,寂靜、孤冷的夜間,隻有慘淡,所剩無幾的幾縷月光,相似於他們慘淡、所剩無幾的人生。


    陸沐炎小心的敲幾下門:“奶奶,我來啦。今天有什麽不舒服的嗎?”


    一片寂靜,一如往常。床上的人隻是微弱的動了一下,給予一絲迴應。


    陸沐炎走到床邊,輕手輕腳的拉開凳子,坐了下來。


    “奶奶,今天1號病房那老頭,又要讓我給他撓背啦,還說明天給我帶牛肉包子。我心想,那不能夠啊,我得來找我奶奶。他氣的放了個屁,把屎拉出來了哈哈哈哈哈!”


    “奶奶,到後期都會大小便失禁的,沒關係的,您不可以因為覺得羞恥而不吃飯哦,你看那陽老頭子,故意吃的好多好多,讓我去給他處理,我才不會覺得麻煩呢,被人需要是多幸福的一件事呀。”


    她絮絮叨叨的說了好多,身旁的人聽著,仿佛安心了很多,唿吸的聲音也漸漸有了規律。是睡著了。


    陸沐炎來到床邊,月光下的李奶奶,老年斑散布在額間兩側,眉間因為長時間的擰著,就算是睡著,也有著兩道很深的紋路。


    睫毛倒是很長,爬滿皺紋的臉,此刻因為睡著了,稍稍的舒展著。嘴角往下,微抿著。


    陸沐炎記錄完生命體征,退了出去,躡手躡腳的關上了門。


    床上的人卻緩緩的睜了眼,那雙渾濁的眼睛,帶著一絲的清亮,依舊亙古不變的看著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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