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規規整整地重新謄抄過,密密麻麻的數字也看得皇帝頭疼。皇帝不住地抬頭看他,終是憋不住問:「你自己算的?」


    「是啊。」蘇銜嘴角輕扯,並沒有忘了告戶部惡狀,「憑戶部那幫飯桶,這點東西怕是要過一個月才能算完給我!」


    「……」皇帝不予置評。


    蘇銜腦子確是好使,辦事也快,但他實在不能要求滿朝文武人人像他這樣,整個朝堂能按部就班地運作便好。


    他隻問:「那若當真是有人動手,你覺得是誰?」


    「說不好。」蘇銜打量著他,「但十之八|九是有人想搶你的位子吧,不然把你弄病了幹什麽?」


    皇帝眸光微凝,沉思了一會兒:「朕不日前告訴過皇長子,待他病愈便立儲。」


    「我就知道你肯定先懷疑他。」蘇銜嘖聲,「我覺得不是。」


    皇帝:「為何?」


    「殷臨曜幹不出這種事。」蘇銜說罷,又無所謂道,「但你想接著疑他也不要緊,反正他在病中,你借故把皇長子府、把他身邊的人都看起來都方便,謹慎些也沒什麽不好。我現在隻更擔心另一件事。」


    皇帝:「什麽事?」


    蘇銜:「我怕幹這事的是你哪個小兒子又或他的母妃,失心瘋了想將兄長們都做掉以讓自己順理成章地繼位。」


    這話聽來太失心瘋了,可皇帝掐指一算,現下宮中一三四五六七幾個皇子確是都已染病。


    「倘若真是那樣,多拖一日你兒子們便多一份危險。」蘇銜淡聲,「現下尚未因這病死過人,可不等同於這病永遠都不會死人。」


    拖下去總不是個事,等到那人有了下一步動作更是不行。


    皇帝思索道:「朕可以將已染病的皇子們送去行宮養病,遠離京中。」


    「那若是他們中的一個下的毒呢?」蘇銜道,「我若幹這事,也會讓自己生病,掩人耳目。」


    皇帝沉然:「那你說如何?」


    蘇銜道:「別急著立儲了,給殷臨曜封王,並讓他即刻就藩。」


    皇帝鎖眉:「就藩?」


    「嗯。」蘇銜點頭,又說,「你把安西給他。」


    皇帝神色一震。


    當下的大恆疆土四處平穩,唯獨安西有所不同——安西剛經過一戰,眼下仍重兵把守,兵馬甚多。


    皇帝看著蘇銜,一言不發,也無甚神情。蘇銜也看著他,沉默了會兒,自顧自點頭:「是,我在算計你駕崩之後的事。」


    蘇銜歎了口氣:「這般詭異的藥,連暗影都聞所未聞,我亦說不準他們能不能查得清楚。可皇子們能躲,滿朝文武能躲,你這皇帝最不好躲。」


    許多時候都怕敵暗我明,而這迴敵太暗,皇帝最明。


    「你是滿宮之中最不可能被人下毒的,還是就這麽神不知鬼不覺地下了。能有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蘇銜不鹹不淡地說著,聽不出有什麽情緒起伏,「我是當朝丞相,我得慮及大局——你萬一真出了什麽意外,兵權要在殷臨曜手中才好。不然鬼知道皇位會不會就落在弑君弑父的兇手手中,他手裏有這藥真不好收拾啊!」


    皇帝默然不語。


    「突然覺得皇位不穩,是挺難接受的哈。」蘇銜抿一抿唇,「隻是照著最差的結果做準備哈,我也沒說你肯定會死。其實現在八字還沒一撇,你想開點。」


    又是這副賤兮兮的口吻了。皇帝曾一度會因他這般態度大發雷霆,但經年累月下來已生不出火氣。


    他隻看看蘇銜:「若真當真死了,可能見到朕的次子在陵前一哭?」


    眉心微跳,蘇銜別開了眼:「哭什麽哭,哭能給人哭迴來是怎麽的?」


    皇帝苦笑:「不能。」


    那不就得了,哭個屁啊。


    蘇銜心下自言自語,沉吟了一會兒,又說:「但我這樣安排絕不是盼著你死,你懂嗎?」


    語中微頓,他又淡聲:「我希望你活著。」


    五月中旬,皇帝下旨冊封皇長子殷臨曜為安西王,即刻就藩。


    旨意一下,滿朝嘩然。


    皇長子是嫡長子,地位尊貴,理當立儲,而非封王。近來朝中又因疫病人心惶惶,皇帝此時下旨封王,更令人心中微妙。一時各種傳言紛飛,有些認為皇長子在疫病之事上不幹淨,是以觸怒聖顏;也有些道皇長子與疫病無關,卻也覺得他觸怒了聖顏。


    整個皇長子府也為此不安了數日,第八天,聖駕踏著夜色離宮,悄無聲息地去了皇長子府。


    提前無人知曉聖駕會在此時降臨,府中好生忐忑了一陣。殷臨曜自病榻上強撐起身前去迎駕,剛到房門口,倒被禦前宮人擋了迴來:「陛下口諭,請殿下安心歇著。」


    宮人們說罷便不由分說地將他「請」迴了床上,又請守在病榻邊的正妃離開。不多時,聖駕邁過門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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