膳桌上的氛圍多少有點奇怪,兩家到底仍有身份上的差別,從前又生過種種不快。謝長遠與苗氏就都不太與蘇銜說話,明明是四人都坐在一起,蘇銜卻顯得像個外人。


    於是謝雲苔心底升起一股奇奇怪怪的心疼,便有意多為蘇銜夾菜。她一夾菜他就漫開點笑,偶爾也返過來為她夾一些。


    直至午膳用完,謝長遠才可算在最初的寒暄後又與蘇銜說了句話:「蘇銜啊……」他覺得這個名字自他口中與這般和氣的口吻說出來怎麽聽怎麽別扭,兀自悶了半天才又說下去,「來下盤棋?」


    「好。」蘇銜應了聲,與謝雲苔對視一眼,就跟著謝長遠走了。謝雲苔心中惴惴,一方麵怕蘇銜又憋不住惹事鬧出不快,一方麵又擔心父親橫豎看蘇銜不順眼。


    苗氏拉一拉她:「走,不管他們,咱們迴屋說會兒話。」


    「哦……」謝雲苔輕應了聲,與苗氏迴了房。母女二人一並歪到床上去,她也還是心神不寧的。


    苗氏看著她笑:「放心吧,你爹不會說什麽了。」


    「我知道……」謝雲苔脫口而出,說完又滯了滯,小心探問,「真的嗎?」


    苗氏從榻桌的碟子裏拿了顆花生出來,捏碎外皮,將花生仁擱到她手裏:「你爹不喜歡蘇銜,還能不疼你麽?」


    謝雲苔淺怔,恍悟。


    父親今日自然不會說蘇銜什麽,不僅今日不會,日後大抵也不會。


    因為父親要擔心蘇銜會將氣撒在她身上。


    「隻要你好好的,你爹就什麽都不會說。」苗氏說著,輕聲一歎,「可若出了什麽變數,你也要及時讓家裏知道。」


    「我明白的。」謝雲苔輕輕點頭,又說,「爹娘也不必太擔心我。蘇銜他……他當真對我很好,日後若有變數也是日後的事,我不會有心那麽多,爹娘也不要徒增煩擾。」


    後院廊下,蘇銜與謝長遠不多時就下完了兩盤棋。


    不是圍棋,是象棋。圍棋在文人墨客間大受歡迎,象棋在軍中卻下得更多。


    攏共下了兩盤,謝長遠便贏了兩盤,蘇銜笑說:「爹棋藝不錯啊。」


    謝長遠眼皮微抬,睇他一眼又垂眸繼續整理棋子,口中輕笑:「當我看不出你讓我?」


    「沒有的事。」蘇銜矢口否認。


    謝長遠置若罔聞:「蘇大丞相下棋也會讓人?」


    蘇銜便沒再繼續否認,搖搖頭,也伸手去擺棋子。


    謝長遠打量著他:「是阿苔事先求過你?」


    蘇銜聽懂了他的那個「求」字,含笑搖頭:「她啊,她都不打算讓我來,怕我跟您吵起來,是我死皮賴臉跟過來的。」


    謝長遠眼底一沉,手中將其放下,倚向靠背。


    蘇銜看他沒有要繼續下的意思,也索性不再多理棋子,安靜無聲地坐著。


    謝長遠雙眸望著廊上雕花,望了良久,發出一聲苦笑:「我就這麽一個女兒,我就希望她平平安安的。從未想過讓她嫁個達官顯貴,誰知一嫁就嫁了個丞相。」


    語畢他視線挪迴來,投在蘇銜麵上:「阿苔被我捧在手心裏十幾年,日後交給你。算我這當老丈人的求你,你好好待她。」


    蘇銜眸光一凝,看一看謝長遠,心裏略有點酸。


    可憐天下父母心啊。看看謝長遠之前那個敢拎刀上門的勁頭,如今因著女兒已過了門,為了女兒過得好也低聲下氣地求人了。


    但他想了想,還是笑了:「嶽父大人謬了。」


    謝長遠皺眉,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什麽交不交給我的。」蘇銜也倚向椅背,「我們兩個成婚,是我願娶她也願嫁,先前的債早清了,聘禮嫁妝也都沒少啊,並不是您把女兒賣給我。」


    「她是我明媒正娶的正房夫人,您何必把她看得這麽低?好像我不是個東西她就活不了似的。」他嘖嘴,「您也別太小看小苔,她本事大得很,正經遇上事她心裏明鏡似的,一點都不慫。」


    她的慫樣他是見過不少,比如勤勤懇懇換衣服換了大半年,比如洞房翌日在屏風後哭鼻子,可那終究都是小事。


    但是家裏欠債的時候、幫阿婧撐腰的時候,還有程頤在宮中訛她的時候,她無一例外都清醒得很,那些事卻真都是大事。


    他唯一一次見她遇到大事還慌了陣腳,就是那位世子險些非禮了她的時候。可細細想來,即便那時候她也仍留著冷靜,恐懼之餘她既沒鬧自盡也沒做出什麽別的傻事,首先想到的是抓著他求他別賣了她。


    什麽對她最要緊、怎麽做對她好,她清楚著呢。


    蘇銜眯眼睇著嶽父:「不必把她看得這麽無能,也不必把我想得那麽不堪——這幾天您都沒睡好吧?累不累得慌啊?放著好日子不過自己折磨自己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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