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葉風出聲了。


    葉風看著戚鈞糾結的表情,微微笑著,暖暖笑著,輕聲接口道:“莊將軍有遺孤留存。”


    戚鈞瞬間睜圓豹眼,震驚看過來,轉瞬,又無聲笑開,笑得無比俊氣開朗。


    眼裏,有微微的水光浮現。


    他重重點頭。


    一抹臉便道:“是。因著各種懷疑,我暗中查了此事,發現東廠有個千戶失蹤,秦浩賢未歸,莊家有個孩子下落不明。


    而能讓我做出如此判斷的,就是張大人怎麽會救我父親?還一請就來?偷偷摸摸地來?他是聞名朝野的大清官,我父親是什麽?惡名昭彰的錦衣衛。


    我就猜到他倆有貓膩。所以,哪怕所有人都說我父親是個壞人、惡人,我心裏卻無比確定:他不是。”


    這是戚鈞一直堅持做正確事情的根由,也是他在聽到葉風說其是張望之案唯一的活口時,就選擇和葉風合作的真正原因。


    這世上,從來都沒有無緣無故的信任。


    無論葉風裝得有多奸滑或者是怎麽的,戚鈞就衝那一點,也相信葉風是和自己一樣的人。


    此後,更多的相處與合作,讓他對此的感觸越來越深,便在將失蹤案追查到這裏時,決定和對方好好說一說。


    葉風提壺,為戚鈞斟茶,再微微笑著接口道:“你發現我隱瞞了你父親身上的一些特殊傷痕,那時你以為是我忽略了。”


    “嗯。”


    戚鈞點頭,接過茶水一飲而盡後,輕聲說了句:“謝謝。”


    葉風微笑。


    有種感覺懂就好。


    卻也不想再兩個大男人這般“矯情”,便扯迴話題道:“他們還活著,我們至少也得知道他們在哪裏,還得安排他們迴來,總不能一直藏在外麵。”


    這案子,得換個查法了。


    葉風猜到戚鈞在這個時候,對自己提及其父為人的真正用意了。戚鈞不是個笨的,此案查了九年,心裏應該有了譜。在見識到他葉風的“本領”之後,隻能用坦白來阻止他繼續追查了。


    聽得戚鈞麵色有些訕訕,又有些抱歉。


    此案葉風費了很大的心力,要不是葉風點明,他可能還會一直跟著假裝查下去。


    而葉風卻在知道真相後如此痛快就抬手放棄,且沒有怪責,更沒有死問不放,戚鈞內心湧起感動。


    葉風則偏頭望向窗外,小聲提醒道:“太子可要藏好了。”


    太子其實並沒有失蹤,是戚鈞把人給“綁”走藏起來了。這是葉風的主意。也是因為這個主意,葉風才感覺官員失蹤案可能也是這麽個手筆。


    隻有把太子藏起來,避過所有針對他的視線,才能真正將其保全。


    而作下這個決定,外麵的風風雨雨,就得由葉風和戚鈞去承擔。


    葉風不確定張簡是不是站太子的,也無所謂。他和恩師想的一樣:隻站為國為民的。所以這件事,他並沒有告訴張簡,包括戚鈞父親身上他發現的那些傷痕。


    葉風想保護張簡,有些事就不跟他講了。


    戚鈞清楚葉風在這個時候提到太子,不是真的在說這件事,隻是在告訴他:葉風能猜到自己父親做法的理由。遂理解地咧嘴笑笑,拍了拍巴掌,招唿小二上菜。


    心頭大石已放下,他要好好喝一頓。


    卻沒得到任何迴應。


    小飯館裏此時格外安靜。


    空蕩的大堂內,昏暗的光線下,隻有一張張小方桌和一條條長板凳仿佛在無聲沉默著,拉低了屋頂的高度,給地麵增加著壓力。此前還嗡嗡飛舞著的蒼蠅都像停止了翅膀的摩擦,靜寂的不知去向。


    安靜,死沉,與街上的熙攘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葉風和戚鈞對視一眼,均在對方的眼神中發現了凜然。


    戚鈞悄無聲息掠向了後院天井。


    葉風則蹲身而起,迅速而輕巧地貼近了牆角,將蜜獾兄的意識覆蓋在自己的五感之上,豎耳傾聽,睜眼四觀,鼻尖輕動。


    沒有異常聲響、沒有異常氣息,也沒有觀察到任何異常景象。


    這就奇怪了。


    突然安靜下來的氣氛絕對代表著有事。


    可他和蜜獾兄現在加起來的五感六識,已能擴散至二百米範圍,還連螞蟻行走的聲音都能聽得出,這怎麽會什麽都沒有發現呢?


    戚鈞已一掠而迴,同樣一臉困惑,搖頭道:“沒人了。”


    小飯館前前後後,半個人影兒也沒有了。


    此前,他倆過於關注己身,都不知道這些人什麽時候離開的。


    葉風沒有出聲,他將注意力收迴來集中在眼部,仔細掃視起大堂的角角落落。


    有蜜獾兄夜視能力的加持,光線對他造不成影響。


    可仍舊沒有發現什麽奇怪的。


    他就走去小飯館門外,再迴身掃視門邊四處。


    還是沒有發現異常。葉風腦中忽然閃過一個想法,他快步進去,對到處檢索的戚鈞道:“你說我畫,把這周圍的地形告訴我。”


    身在瀘山中,可能才是沒有發現異常的原因。那就畫出來再看。


    葉風就去櫃台上找筆墨紙硯。


    這兒是長喜坊,最魚龍混雜的一個坊市,偏又挨著長感坊。


    還記得長感坊吧?達官顯貴們居住的最大坊市。隔著一條寬寬的主官道,就是這個長喜坊。而長喜坊挨著東城牆,所以,這兩個坊市也算是京城的一大特景:貧富鮮明。


    葉風嫌筆墨畫著麻煩,就從身上摸出炭筆,抓著畫。


    戚鈞看看他,再看看紙上畫出來的整齊線條,不過問,隻繼續描述周圍的構造。


    盡管他也不知道這有什麽用。


    相比起畫這些輿圖,他更想吹哨傳人,將這間小飯館給拆了。


    拆幹淨就能知道有什麽古怪了。


    葉風卻沒有畫完。


    畫著畫著他就一握炭筆,拔腿往外跑。


    出去,左拐,跑出十七、八米的距離,就到了這條窄街的盡頭,右拐的話會直奔主官道,左拐通往該坊市的菜場。


    他僅左拐了幾步,就看向了拐角那麵的外牆。


    一眼便在靠近牆根兒處一尺的地方,發現個不顯眼的標記:兩撇一橫。


    比“麽”字少了右下一點,且橫線更長一些。


    而在這個標記的周圍牆麵上,明顯可以看出有經常被什麽給擦拭過的痕跡。


    葉風又拔腿往迴跑,跑迴小飯館大堂,跑迴他倆此前坐的那張桌前,一指點在桌角處。


    那兒,也有個同樣的標記。


    一頭懵跟著他跑來跑去的戚鈞,頓時明悟,立刻就要撮唇吹哨。


    下唇剛收,上唇剛往下彎,卻被葉風給一把捂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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