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巡防兵士們,則更無知無覺,街上也無人察覺到這麽一幕,腳步聲和吆喝聲依舊那般流暢。


    來人提著個大活人,在屋頂上騰挪縱躍,躲避著可能存在的視線,也注意著借助煙囪避開每個坊市四角角樓內兵士們梭巡的眼神。


    到得避不開之處,便下躍進狹窄無人的巷道內,七拐八繞。


    終於停下。


    將葉風點清醒,再放站穩,戚鈞指著周圍道:“我計算過了,要想完全不被人察覺,以我的身手和對京城內的熟悉程度,最多隻能到達這裏。再往任意方向去,都會被人給看到。”


    葉風搓了搓臉,活動了一下脖子,打量起四周。


    這是他和戚鈞做的一次測試。


    此前,他以一個正常文官兒下衙時的狀態進行現場還原,戚鈞就假扮綁匪,試著要在怎樣的情形下才能將人無聲無息給帶走。


    馬車的後車廂板會打開,葉風完全不知情。那是戚鈞提前在馬車上做下的手腳。


    為了真實還原,葉風也是真被點暈了的。


    “那就查查這個坊市內每一戶的情況,在九年前官員頻繁失蹤的時間段內,有沒有什麽宅院被賃出或買賣過,而租房或買主隻有一個人,且極少外出,並無人記得其相貌。”


    要想藏人,就不能隻是賃的一間屋子,必須是整個宅院,還是離此較近、比較偏僻的院落。


    大概率應該是買下的,這樣就不用和屋主打交道。而隻是暫時藏人的話,平日裏,宅院就是空著的。


    戚鈞撮唇打出一聲唿哨,通知紅魚衛查察,然後再對葉風道:“這隻是當街失蹤官員可能會被擄走的路線,接下來,我們是不是要去那些在府邸裏失蹤的人家去試試?”


    葉風奇怪地望過去,用眼神奇怪看著他,問道:“你平日裏在屋頂上飛來縱去,坊市角樓上的兵士們都無視的嗎?”


    “昂。”


    戚鈞應聲,更奇怪地迴問:“他們就算不認得我這張臉,也認得我們衣袍的顏色。不會多管閑事的。”


    葉風了然。


    他是在想……


    “如果歹人穿上這樣的衣物,再提著人到處亂躥,是不是就亦如入無人之境?”


    剛說完,就自己頓住,搖頭道:“不會。如果是那樣的話,被人給看到,當遇到你們查問就會說出來。”


    所以歹人無論如何都會遮蔽他人的視線躲躲藏藏。


    那麽,是不是還有一種可能?


    “從馬車裏將人擄走後,並不需要一定得像你一般飛縱,而是就塞進了附近的馬車?”葉風問。


    戚鈞點頭,眼神帶著些許茫然和痛苦的掃過周圍,口中無意識的迴道:“隻要車夫沒有發覺,趕迴府才發現車內人沒有了,這樣就有了一定的時間差可以讓裝人的馬車溜掉。但這個就像在賭,賭車夫什麽時候能發現。歹人應該不可能這麽行險。所以還是在這一片搜下吧。”


    那三年間,四十八名大小官員失蹤,歹人的心計、手段、行事的慎密程度,絕非小覷。但凡有這種賭運氣成分在內的事,應該都不會做。


    而葉風,耳朵聽著他在那兒說,鳳目卻盯著戚鈞的眼睛。


    “你還有什麽事情沒告訴我嗎?”


    他覺得戚鈞眼神中的痛苦之色很奇怪。


    如果說戚鈞是因為這案子想起其被害的父親,但此前在提到此案之時,他眼裏都是平靜之色。隻有此時,會忽而升起痛苦,葉風直覺他對自己還有隱瞞。


    戚鈞聽問,豹眼低垂了一瞬,而後指著一邊清清冷冷的小飯館道:“進去再說。”


    有些事,在心裏壓抑得太久了,他也想和葉風好好說說。


    葉風,是唯一一個讓他有傾訴欲望之人,這種同為聰慧之人在破案之中的默契感,非是知己所不能。


    而既是知己,他就願意說說。


    “我父親並不是個壞人。”


    戚鈞坐在靠窗的角落內,趕遠小飯館內掌櫃和夥計之後,轉動著手裏的茶盞,低聲開口。


    葉風沒說話,隻安靜看著他,安靜聽著。


    戚鈞本以為葉風會嗤笑、會反駁或者會嘲諷,但葉風沒有。這讓他感覺十分安慰。


    放下茶盞,十指交疊在桌上,迴視著葉風的那雙鳳目,繼續道:“我小的時候,父親他就總教導我:看事情不能隻看表麵,做事更要秉持著自己的原則和底線,手段那些不重要。


    你也知道我是做為錦衣衛繼任者被培養的。有時候,發現父親行事粗暴兇狠就很不解。父親就說:錦衣衛兇名在外,這個是必須要保存下來的。它會是種很好的顏色。


    聽到的時候我不懂,後來我自己掌管了錦衣衛後,懂了。隻有兇、隻要兇,別人才能怕,做事就會簡單得多,受到的阻力也會小得多,陛下也才會放心得多。”


    說著,戚鈞隻覺腦中有無數的記憶翻湧而起,憋在心裏許久的話,都在這一瞬間仿佛開了閘的水,想一傾而出,但又堵在那裏,亂紛紛。


    幾息後,才再道:“我不清楚你知不知道莊將軍的事情。那也是位遭了陛下大忌的神武將軍。


    我父親接到旨意要清剿其滿門。他去做了。大概是一個多月後才迴家。身受重傷。可你知道嗎?他笑得很開心。而我有注意到:他的身上有股奇怪的奶腥味兒。”


    戚鈞抬起一隻手,捂住眼睛,長長吐出口濁氣。


    也不知道下麵的話該不該說……


    可想想這麽久以來葉風的為人,戚鈞終於才再出聲。


    “你為我父親驗骨的時候,還有些傷痕沒有說出來對不對?是秦浩賢的長金甲造成的對不對?他那次重傷迴家後,我在他的身上就發現了那種傷痕。”


    “你知道是誰為我父親治的傷嗎?張望之張大人。我父親一個人,拖著重傷悄悄迴家,就讓我獨自去請的張大人,悄悄請的……”


    戚鈞說到這兒停頓住,他不知道接下來的話該怎麽說。


    是,他對葉風有知己之感、有兄弟交心的信任,甚至都有可以相互依托後背的感覺。但……


    他不得不猶豫,也不能不猶豫。事關他九族性命。


    可不說,他就無法表達出真正的意思。


    一時糾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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