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之後,他關了電燈,躺在自己的下人房裏,輕輕撫摸著自己的心口。


    他問自己,如今沒了仇恨,那來日,他要靠什麽活下去呢?


    他短暫的迷茫起來,又在這份短暫的迷茫裏,想起了龍椿攜刀而去的背影。


    她的背影筆直硬朗,像一位十足堅定又很有本事的厲害盟友,這讓韓子毅感到了心安。


    那晚,韓子毅難得睡了一個好覺。


    想到這裏,韓子毅莫名一笑,然而這一笑的代價,是他挨了一記來自護士小姐的眼刀。


    “這位先生,麻煩你不要笑,你這樣我怎麽上藥?”


    韓子毅聞言抹平了臉,開始麵無表情起來。


    值大夜的護士給韓子毅上完了藥後,隻囑咐了一句這幾天不要沾水,就打著哈欠迴醫療宿舍裏睡覺了。


    韓子毅頂著夜半的晚風出了北平醫院。


    他現在已經沒有剛才那麽生氣了,他這人記仇,卻也記好。


    龍椿替他了去了心腹大患,讓自己提前接下了父親的司令部。


    這是個大恩情,他不能不記在心裏。


    至於她今天這一掐麽......


    韓子毅嘴裏嘖了一聲,有些好笑的垂下了眼。


    他想,算了,跟個丫頭片子計較什麽呢?


    雖然這個丫頭片子兇的離譜,但她也確實還是個丫頭片子嘛!


    萊副官看著韓子毅逐漸迴暖的表情,就知道往日那個懷柔斯文的司令又迴來了。


    於是萊副官上前幾步,認真看了看韓子毅的臉。


    “司令”


    “嗯?”


    韓子毅一邊往汽車上走,一邊迴頭看向萊副官。


    萊副官看著月光下掛了彩的韓子毅,不由得一樂。


    “北平府裏這位小姐,不好籠絡吧?”


    韓子毅不置可否的一笑:“她是個老實姑娘”


    “老實姑娘能給你撓成這樣?按說白小姐也算潑的了,可跟這位小姐比,她都算個名門淑女了”


    兩人坐上汽車後,韓子毅一邊捂著臉打哈欠,一邊眯著眼睛笑。


    “她有氣當麵撒,沒背後調理我,就已經算是老實人了,夢之和她不一樣,夢之有點兒小聰明,但自身沒什麽本事,所以也就隻敢在嘴上厲害,平時看著潑,其實都是虛張聲勢”


    萊副官一邊發動車子,一邊調笑似得迴頭問向韓子毅。


    “那你心裏最喜歡誰?我看北平這位,可不像是個能容人的主兒啊”


    韓子毅靠在後座上,略有懶散的看向街上霓虹。


    “我喜歡誰要緊嗎?她倆一個喜歡我老子留下的錢,一個喜歡我老子留下的權,我算個球”


    韓子毅說這話時太平靜,反而生出了一點自嘲的幽默感。


    萊副官聽了這話,險些笑的背過氣去。


    韓老帥留下的凱迪拉克汽車,被他在北平街道上開的搖搖晃晃,仿佛跳起了汽車交際舞。


    韓子毅見他樂的沒完,便也跟著笑了兩聲,這一笑又扯動了他臉上的傷口。


    莫名的,他想起了白夢之在香茅公館裏撓他的那一爪子。


    白夢之那個小手哦,細白的,一點兒繭也沒有。


    撚個筷子都綿乎乎的毫無力道,實在是十分標準的小姐柔夷。


    她揮手給他一爪子,不僅沒法兒在他身上留下傷痕,還會送來一陣兒撲人麵孔的香風。


    不像龍椿......韓子毅甚至都懷疑,今天龍椿對他的所有攻擊,其實都是留了餘地的。


    倘若自己有朝一日和她真刀真槍的打一架,他是很有可能會被龍椿打的七孔流血,當場暴斃。


    龍椿身上的殺氣太重了,那是一種獨屬於亡命徒的殺氣,尋常人身上沒有。


    ......


    凱迪拉克駛迴天津的時候,天色剛蒙蒙亮。


    白夢之披著一件藍色絲綢披風,坐在香茅公館裏的法式皮藝沙發上,看著窗外的清晨發呆。


    韓子毅一進香茅公館,白夢之就立刻站了起來,瞪著他問了一句。


    “你去北平了?”


    韓子毅摘了軍帽,剛想要伸手開電燈,就被白夢之撕扯住了領口。


    “你說話!你不是急著要去察哈爾閱兵嗎!為什麽又跑到北平去了!”


    韓子毅麵不改色的用一隻手扣住白夢之的手,隨後又用另一隻手按開了電燈。


    橘黃色的燈光之下,白夢之的小臉兒美麗依舊。


    她充滿彈力的公主卷發,正隨著主人的怒火,一卷一卷的抖動著。


    韓子毅看著這張臉,覺得自己還是心軟了。


    他雖然不至於色令智昏,但他還是心軟了,軟的沒有邊際,沒有下限。


    軟到明明知道這個女人對他說的每一句話,潛台詞都是問他要錢。


    他也還是沒辦法讓她滾出他的生活。


    他垂下眼,有些悲涼的問。


    “這個月的錢都花完了?”


    白夢之沒有說話,這些日子韓子毅忙的腳不沾地,總是迴了公館就迴房睡覺,多一眼都不看她的。


    萊副官前些日子倒是給了她一張八千塊的支票。


    可是八千塊,幾瓶法國的香水,幾套英國的洋裝,再加上她還要給爹娘一些錢做家用。


    八千塊......怎麽夠?


    韓子毅看著沉默不言的白夢之,忽然就覺得疲憊不堪。


    龍椿的厲害,讓他不得不在麵對她的時候小心謹慎,處處留神。


    白夢之的小聰明,則讓他不得不一遍一遍的感受,被人利用的滋味。


    這兩種感覺,他都不喜歡。


    他本就是個有些陰鬱的男人,所以他時常會自憐自哀的想。


    為什麽就沒有一個女人,能真心實意的愛一下自己呢?


    從前他什麽都沒有,不敢去奢望,可他現在有了金錢權力,這些女人居然還不來愛他!


    他媽的!


    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嘛!


    韓子毅恨鐵不成鋼的抓住白夢之,又托小狗似得,架著她腋下就將人給舉了起來。


    白夢之嚇了一跳,身上新買的絲綢披風都從肩頭滑下去了。


    “韓三兒你又發什麽瘋啊!”


    韓子毅舉著人不為所動,隻仰頭看著白夢之。


    “你愛我一下能怎麽樣?”


    “啊?”


    白夢之聞言簡直匪夷所思,她根本搞不懂韓子毅在想什麽,她心裏隻有她的榮華富貴。


    韓子毅皺緊了眉頭,舉著白夢之就抖擻起來,像是想從白夢之身上抖出來什麽東西似得。


    他想,他就是要抖一抖白夢之,他今天不論從白夢之身上抖出來什麽東西都好。


    愛,喜歡,憐憫,甚至謊言都可以,但白夢之卻隻是一副受了驚嚇的模樣。


    她眼看著就要嚇哭了,嘴裏又開始胡亂的罵起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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