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金說的是……”年輕人嘟噥了幾個字,便砰的仆倒在幾上。


    “娘啊!”老金喊道,“下酒菜倒了!”


    老媼從屋後走進來,躡手躡腳的走到年輕人身邊,兩人一起搜索他身上的東西。


    “這一件太簡單了,”老金笑得很燦爛,“他自己把酒大口喝完的,不花費功夫。”他拿下年輕人肩上的布袋,將裏頭的事物一樣樣取出,擺到幾上。


    “這小子什麽人?”老媼奇道。


    幾上擺了一疊黃紙、一瓶朱砂、兩管毛筆、一片刻了怪異花紋的寬竹片、打火石、一本舊書、一把桃木劍、一麵銅鏡、一顆大果仁、一方破舊的布、兩枚銅鈴……


    “怎麽沒錢?”老媼瞥了眼老金。


    老金翻過布袋抖了幾下,又掉下幾樣小東西,接著才輕輕的飄下幾粒塵埃。


    老媼搜索年輕人的袖子,沒在袖囊找到什麽,又解開他的腰纏,才好不容易在那裏找到數十枚銅錢。


    “黴氣!”老媼慍道,“老娘調這劑蒙汗藥,也不隻這個價錢!”


    老金愁著臉,整個人似乎矮了半截:“那怎辦?”


    “還怎辦?照舊!剁了喂魚!”


    “好吧。”老金走去屋子角落的稻草堆,從一束束稻草中取出一把彎刀。


    “到屋外去!省得老娘洗地!”


    老金沒迴答,直愣愣的瞪著年輕人,似乎沒聽見老媼的話。


    老媼頓覺有異,迴首一望,也傻了眼。


    隻見年輕人露在衣服外的手背,正徐徐湧出絲絲黑氣,他束起的頭發之間,也冒著蒸蒸烏煙。


    “見鬼了!”老媼畢竟比兒子見多識廣,還冒得出一句話。


    年輕人的衣服漸漸鼓起,鼓至某個程度之後,衣服忽然一沉,大股黑氣從袖口、襟口湧出,發出陣陣酸味,嗅起來鼻子還有些辣辣的。


    小屋內黑氣瀰漫,使得昏黃的燈光更添了幾分詭異,屋內的空氣一片混濁,從窗外拂來的涼風一點作用也沒有。


    年輕人懶洋洋的扭了扭肩,睡眼惺忪的抬頭,還用手撥了撥頭發,口中喃喃道:“大夢誰先覺……”停頓了一下,他猛然睜目,滿臉笑意的看望老媼和老金。


    我說過老媼畢竟見的世麵較久,她馬上一臉關心,連語調都慈祥得一點也不造作:“哎呀!小哥,剛才你醉得太厲害了!”


    “是呀,”年輕人瞥了眼幾上的東西,“多謝你了,你的蒙汗藥還真來勁。”


    “瞧你醉過頭了,”老媼噗哧一笑,“還在說醉話。”


    “無需費神了,”年輕人提起布袋,將幾上的東西一件件收進去,“你用的可是上好藥材呢,藥力強、效力長,稍一過量,還會令人再也醒不過來了。”


    老媼變得臉色鐵青,說有多難看便有多難看。


    老金眉頭一皺,腳上移了兩步,手上彎刀直往年輕人腦門劈去。


    年輕人斜目一瞄,道︰“這刀飲過不少血。”


    刀劈過了年輕人站著的位置,卻沒劈到他,老金一驚,才發覺年輕人把身體移了半寸,避過刀鋒,還細細端詳了刀麵︰“嗯……殺過十二口,正應地支之數,一個不少。”


    老金心慌,大喝一聲,刀刃一轉,橫掃過去,可刀勢剛起,年輕人又移了半寸,恰恰讓刀鋒劃過麵前,口中還在說話:“你猜我怎麽知道?”


    老金心裏更慌,唿吸亂了,招式也亂了,接連著的兩招也劈了空,每次都僅差半寸,耳中隻聞年輕人說:“每殺一人,刀上便留跡二條,我細細數過,有二十四條……”


    老媼在旁聽了大驚,方才年輕人不過瞬間一瞄,竟數出二十四條刀上痕跡,還說對了殺人的數目。她心裏比兒子更慌,眼角猛瞟後門,準備開溜。


    年輕人莞然一笑:“我不想當第十三個,不過我想試試一件事……”


    老金豁出去了,他發狂似的大嚷,用盡全身力氣衝向年輕人。


    忽然,在他完全沒有了解以前,發生了兩件事。


    第一件,手中握著刀柄的那種紮實感,瞬間空掉了,他來不及轉眼去看握刀的手,卻見彎刀已在年輕人手中了。


    下一件事是,他已經痛得跪倒,仆在地上翻滾狂叫,卻隻能發出沙啞又高亢的嘶喊。


    因為他失去了半截舌頭。


    前半截。


    年輕人細心觀看刀麵,不疾不緩地說:“啊,第二十五條,隻多了一條,果然沒殺人是不同的。”


    然後,他斜眼瞟了老媼一下。


    這一瞟,老媼兩腿瞬間軟了,她殺了這麽多人,此番才第一次領略到死亡的滋味,強烈刺鼻的死亡氣息,熏得她淚水也流出來了。


    她軟倒在地,肩膀倚著牆,淚眼直愕愕瞪著年輕人,雖然她的舌頭沒斷,卻也同樣一個字也說不出。


    年輕人笑得很開朗,笑得似乎這不是河岸的夜,而是春和日麗的大晴天。


    他向老媼問道:“二十七?”


    ※※※


    大早,港口的茶鋪便開門了。


    跑堂袁小二打著嗬欠,將擋住大門的一塊塊木板移走,讓陽光進來。


    空氣中瀰漫了一股海港特有的酸腐味,象是翻肚的死魚味,黏稠得化不開。跑堂嗅慣了,也不甚在意。


    陽光溜了進來,他陡地一驚,才發覺茶鋪中早有客人,他忙轉身瞧清楚,才發現不僅有客人,還是個被綑綁起來的客人。


    “怎麽搞的?”他尖聲怪氣的大叫。


    不久,港口開工了,越來越多人聚在茶鋪,大多是前一晚下了賭注的,正打算來一探輸贏。


    “那小子沒死,所以我贏了。”


    “搞清楚!咱是賭誰迴來,不是賭誰死了!”


    “可是,迴來的不是老金,而是他老母呀。”


    “老金也沒死,隻是斷了舌頭,他老母說是小夥子做下的,可小子沒了蹤影,這下誰有輸贏呢?”


    眾人爭持不下,吵鬧不休,結果如何,恕不再述。


    在這眾人紛爭之際,年輕人早已離開港口,朝西尋找仙人村。


    他一路問人,卻沒人曉得仙人村。


    於是,年輕人放棄尋找,離開廣州,朝北行去。


    時間飛逝,在行走之間,山川草木悄悄變了顏色,脫去綠衣,披上了豔紅和鮮黃。他來到江南之地,飽覽聽聞已久的桂林山色,總算能親眼見識這片山水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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