缽吉蹄深深的對佛陀行禮,她站起身來,也朝阿難合掌作揖,阿難驚疑不定,也趕忙迴禮。


    弟子中有人忍不住問了:“為何缽吉蹄當初如此愛戀阿難?如今又如此迅速悟道呢?”


    佛陀說:“阿難和缽吉蹄感情深重,因為他們過去五百世都是夫妻,而且是互相敬愛,又共同修行的夫妻,要不是阿難已先出家,緊守淫戒,五百世的宿緣也會現前起作用,對缽吉蹄產生貪愛之情的。”


    聽了佛陀這麽說,阿難心裏好過了一些。


    但他又產生新的懊惱:他出家修行這麽久了,竟比不上在白天還是妓女、傍晚才發願出家的缽吉蹄,她的眼神如此平靜,顯然悟道的境界還比他更高。


    “阿難。”佛陀唿喚他了。


    阿難合掌:“是,佛陀。”


    “你我血統相同,情如兄弟,我今問你,你當初發心出家,是因為在佛法中見到了何種殊勝的現象,才決心舍棄世間的深重恩愛?”


    佛陀此問有其理由。


    他本身原是釋迦族迦毘羅衛國的太子,卻為了尋求人生的答案,舍去王位、妻子、兒子,深入森林苦修。阿難跟他一樣,從小接受良好的王族教育,生活無憂,卻願意出家,過著僅有一缽一衣的清貧生活,必然有某個事件令他的心境產生如此巨大的轉折。


    阿難說:“當初,佛陀您悟道後迴國探親時,我一見到您的相貌無比莊嚴,身體如琉璃般清淨,是我見所未見的,便想這絕非父精母血在欲愛中所生的肉體,我渴仰無比,所以才決心剃須落發,跟隨您出家。”


    “很好,阿難。”佛陀轉向大眾:“世間一切生命從無始以來,都在輪迴中生了又死,死了又生,生死相續,永無了期,都是由於不知自己有清淨的真心,而在平日用種種妄想心,誤把它當成是真的自己。”


    接著佛陀轉向阿難:“如果要想開悟,阿難,接下來我問你的問題,你必須以『直心』迴答我,不得吞吞吐吐、支吾以對,所有過去及未來的諸佛皆以直心修行,你用直心的話,無論你的心以及你所說的話都是最直接的,你就能一直處於中道,不落兩邊。”


    聽到佛陀要問他問題,阿難馬上精神來了,羞愧之心頓時拋到九霄雲外,立刻振起三寸不爛之舌,準備迴答。


    他和佛陀都受過王族教育,接受過婆羅門的“五明”教育,亦即聲明、內明、因明、醫方明和工巧明,而“因明”就是邏輯學和論辯術,阿難正是因明學之佼佼者。


    “阿難,你剛才說因為見我相貌莊嚴,才發心出家。”


    “是。”


    “那你當初是用什麽看見這莊嚴?誰在愛樂這莊嚴?”


    “是用我的心和目,我用眼睛觀見您的莊嚴,心裏產生愛樂。”


    “依你所說,真正的愛樂來自心和目,那麽,如果不辨識心、目所在,就不能降服外界種種色、聲、香、味、觸諸刺激對你的影響,”佛陀引導他走向問題,“譬如國王要發兵討伐盜賊,亦需先弄清盜賊所在。”


    “是的,佛陀。”佛陀說得在情在理,阿難無法不同意。


    “阿難,使你沉淪於生死、輪轉於六道的心和目,我現在問你,心和目在何處?”


    要用直心迴答!於是,阿難不假思索,開口迴道:“佛陀,依我所知,所有一切世間十種生命,識心都在身體裏麵。”


    ※※※


    白蒲讀了好幾天的書。


    他好幾天沒進食,滴水未進。


    反正他是不死人,縱然再饑餓、再口渴,也不會死,不如把握時間,在無生迴來之前好好盡情讀書、找書。


    其實他也不知無生何時迴來?甚至會不會迴來?


    在這裏待上好幾天後,有種感覺彷彿無生已經完全跟他的生活無涉了。


    他選了一些書本,打算帶走,有的是要給紅葉的,有的是自己要的。


    有幾本他親手抄寫的書,特別懷念,因為是他在參與玄奘大師的譯經場時抄來的。


    那已經是四百年前的舊事了。


    玄奘大師的譯經,是初唐的一件大事,當年這位出家人違反國家禁令,偷偷溜過國境去天竺求經,隻是一件沒人注意的小事,如果他當時被逮到,惹來獄災甚至死劫,更是會淹沒於曆史之中。可是當他學會天竺語言,帶著許多梵文佛經,還伴著沿途各國極高的榮譽歸來大唐時,這位犯了國法的出家人頓時成了國家上賓。


    當玄奘和尚在皇帝的支持下開設譯經場,要進行前所未有的巨大工程,將梵文完美譯成唐語時,是一件舉國驚動的大新聞。


    無生叫白蒲去參加。


    “師父,我何德何能?”白蒲對於無生叫他去參加感到訝異。


    “你是世家子弟,文采好,書法秀美,有何難呢?”


    南北朝時代最重世家,惟世家能有出仕任官的機會,白蒲就是當時被無生拐來的。


    “師父,玄奘和尚乃是要將梵文譯成唐文,我對梵文隻字不識呢。”


    “師父去查過了,他們需要的不隻是翻譯,玄奘和尚會訓練他的出家弟子,學習梵文和佛法,但除此之外,他們還需要文采好的人修飾文章。”


    “那麽,至少還得了解佛法呢。”


    “我教你,”無生說,“別忘了,佛法剛傳進來時,我就開始學習了。”


    說的也是,“無生”此名不就是佛教名詞嗎?


    白蒲果然成功通過甄選,加入譯經場的陣容。


    他乘機讀了許多佛經,還抄錄了幾部他喜歡的經典。


    終於,他在無生的藏書洞中找迴了當年珍貴的記憶──他親手抄下的書。


    是時候該離開了。


    他再查看了一遍,在收藏竹簡的角落找到一個青銅頭盔。


    頭盔的樣式奇特,額頭有兇惡的獸臉,上方伸出兩根長角,如同壓扁的鹿角,四周又布滿尖刺,看來是用來威嚇敵人的。


    他知道這曾經是蚩尤的頭盔,曾經套在蚩尤的頭上,套在蚩尤斷了的頭上,放在祭壇上接受祭祀。師父無生曾告訴過他,當無生的隨從取得蚩尤的頭時,是乘著仙槎,直接從祭壇上拿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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