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波將碗放在平台的木板地麵,道:“他看不到我的。”似是為了讓雲空放心,他睡下身子,從平台的柵欄下方滑入水中。


    雲空鬆了一口氣:“陳兄也這麽晚沒睡嗎?”


    陳逍遙拎著燈籠,邊歎息邊走向雲空:“心煩難眠。”


    “何事心煩?”


    “道兄沒聽說嗎?嶽將軍入獄了。”


    “哪位嶽將軍?”


    “嶽飛呀,”陳逍遙的語氣十分哀傷,“你可能久居海外,有所不知,大宋要不是嶽飛將軍,早就已經亡於金人了,嶽將軍在長江上阻敵,金人整年無法推進,才願意談和的,試問大宋兩百年,何曾出過這等能令國運扭轉的英雄?如此曠世之才,朝廷……朝廷竟禁令他不準再打,還召其迴來,送進獄中!”


    聽見嶽飛之名,雲空腦中浮現起嶽飛多年前初出茅廬時,英氣勃發的模樣:“陳兄從何聽來?”


    “今日在市井中廣為流傳,大家都在氣憤奸相誤國。”


    “誰是奸相?”


    “秦檜呀,聽說是金人派來的內應。”


    “有這迴事?”雲空對秦檜之名沒有印象,他隻在擔心,萬一大宋真的亡國,他在渤泥就真的成為異國浮萍了。


    不過,猶記得鼠精們說過,嶽飛能讓大宋晚兩百年落入胡人之手。可是,兩百年後呢?


    兩百年後的事,其實也輪不到他來擔心了。


    ※※※


    又一個晚上,雲空走出廟前的平台,沒見到翁波,也沒見到媽祖神。


    他跑迴房間去睡覺,沒想到,半夜三更的時候,有人輕輕敲他的門。


    他跑去開門,見房門外沒人,卻聽見廟門咿呀打開的聲音。


    他心下覺得蹊蹺,心想如果是賊的話,應該不會跑來敲門才是。


    廟門之外的平台依然空無一人,雲空心想是風吹,於是輕輕合上門,小心不要吵醒陳逍遙。


    沒想到才剛迴頭,就聽到有人唿叫他的名字:“雲空道長,我赴約來了。”


    雲空被嚇得不小,卻見神台上的兩根大紅蠟燭忽然自動燃起,照亮了神台上的媽祖像,在暗夜的燭光下栩栩如生。


    “道長,我在這裏。”雲空猛一轉頭,才發覺旁邊的長凳上坐著一位麵貌雍容的女士,衣冠華麗,而那位聊了好幾晚的少女媽祖代理神就隨侍在旁邊,“對不起來遲了,湄洲那邊正好有一些大事要處理。”如此看來,這位就是媽祖的祖神了。


    “媽祖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雲空正卻跪拜下去,媽祖急忙伸手阻止:“千萬別拜我!蚩尤大神是遠古祖宗之神,小神與您輩分之差何止百倍,可千萬別折殺小神了。”媽祖擺手請雲空坐在另一張長凳上。


    雲空道:“媽祖大可不必遠道而來,貧道過去湄洲也是行的。”


    “道長過去費時費事,我不過彈指之間便過來了。”媽祖道,“不必多謙,道長有何事指教嗎?”


    雲空不安的望了望神台後方、靜室的方向。少女知道他擔心什麽:“道長大可放聲高談,陳道長會睡到天亮才醒的了。”


    雲空這才放心說話:“你也知道,媽祖分靈去南洋一事,委實不易。”


    “所以才請道長迴來呀。”


    “貧道了解到分靈有兩不易,一是管理不易,二是人選不易,原因皆在太遠。”


    “甚是。”


    “因此,貧道想到一件事,聽說媽祖您尚在人道時,便是天生神通,請問是有關水的神通嗎?”


    媽祖微微一笑:“問的好,我能禦浪,能無風起浪,也能止息風浪。”


    “如今您貴為神明,依然保有此能力嗎?”雲空似是明知故問。


    “當然,而且更為強大。”


    剛才雲空刻意提起“人道”,是有緣故的。不管是天道、修羅道、傍生道或鬼道的神明,都是在一道死後,輪迴投生到下一道去的,所以軀體已經更換,一切從頭來過。


    且慢,不是一切從頭,業力是延續的,所有做過的事都會以“業力”記錄在神識中,它可能被忘記,但不會消失。


    例如一位神童樂器演奏家、一位天生的語言神童,其實是在展現前世的能力、以前學習過的技能。


    隻要有辦法喚醒這些能力,我們便能省下許多學習的工夫。


    雲空深諳此理,因為他記得他從蚩尤至今的二十八個前生,所學過的所有技藝。


    “那麽,即使是媽祖您的神體,能否到達渤泥那麽遠的地方,而不被海水消融嗎?”


    媽祖搖搖頭:“即使是我,也有點冒險。”


    “那麽,貧道最後一問。”


    “請問。”


    “媽祖之神力,由人道之前世之林氏而來,那林氏之神力,又從前世而來嗎?”


    媽祖鼻子唿了一道氣:“是的。”她站起來,緩步走向雲空:“林氏之前世,是東海的龍女。”


    雲空點點頭:這就對了。


    “惟水族能當大洋之海神,”雲空得到相同的結論,“但您已不是水族了。”


    “正是本神之難處。”


    此時,少女媽祖代理神忽然抬頭:“啊,門外有訪客。”話語剛落,明明扣著的廟門竟忽然打開,露出全身濕答答的翁波。少女把頭擺向神台,燭火剎那間燒得更旺更明亮。


    翁波見到燈火通明,呢喃道:“啊,好熱鬧。”轉頭看見莊嚴的媽祖,又發愣道:“好美的女人。”少女不禁失笑,噗哧便笑了出來。


    媽祖也不生氣,他朝翁波微微拱手,兩神互相禮敬。


    “遠道而來的翁波神,本神有一事相問。”


    “問啦。”翁波說。


    “您提過翁波之王,是派您來的王。”


    “是。”


    “請問,您見過翁波之王嗎?他長得什麽樣子?”


    “哦,不得了啦,”翁波露出羨慕的表情:“翁波的王很巨大,他在水中遊泳時,跟五艘最大的船差不多一樣長,他扭動長長的身體時,鱗片鋒利得能將海水割開,他頭上長長的兩支角,像一千歲的珊瑚,長長的嘴可以一口把船咬斷成兩截。”


    雲空和媽祖麵麵相覷,他明白媽祖在問什麽了:“看來,翁波所形容的,是您那個前世的表親。”


    媽祖閉上秀長的眼睛,低頭淺笑。


    翁波興奮的述說翁波之王的事跡:“嗬你們不知道我的王有多厲害,那次蘇祿的神要侵占我們的海,結果……”說得口沫橫飛。


    他們越聽故事,愈加確定翁波之王的原型。


    “表親嗎?”媽祖低聲說。


    ※※※


    新的一年,期盼了好久,風向終於轉了。


    雲空穿著華麗的儀式道袍,兩手抱著蓋了紅巾的媽祖像,緩緩登上船橋。


    港口圍滿了商人和水手,如同前一年那般熱鬧滾滾。


    這一次沒再出什麽岔子,媽祖神像順利上船,風平浪靜,儀式順利完成,媽祖神像被平穩的安放在特製的木架上,以防船身搖晃會令神像顛覆。


    儀式完成後,雲空將道袍還給陳逍遙,自己依舊換上來時的衣服。


    “快要開船了,道長還有什麽需要帶迴去的嗎?”船主梁道卿問他。


    他連兩隻幼貓都帶了,應該沒遺漏了吧?


    市舶司也上船來檢查,確定沒有違禁出國的貨品,不過由於這是媽祖神的特別直航,所以市舶司僅象征式的檢查了一下。


    遙望著碧藍的大海,雲空不禁想象著在汪洋的彼端,紅葉嬌小的身體在茅屋下種菜、練功、逗貓的種種情景。


    他好期盼見到紅葉。


    他忍不住想象一年未見,音訊不通,重逢時會是多麽的喜悅。


    商船出海了,慢慢開出波濤不驚的海灣,進入變幻莫測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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