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仲幹不理葛九,繼續呢喃著:“盧鳳如……早死了……”


    黑暗中又透出了另一把聲音:“葛……兄弟……”


    葛九整個人突然毛骨悚然,雲空見他整個人僵直,還看著他的衣衫背後立時透出汗澤。


    雲空再看其他手下,一個個麵無人色。


    “葛兄弟……”那人自黑暗中緩緩行出,雙目幾乎已全陷入了眼眶,一張臉枯黃得像白蠟,頭上還戴了頂道冠,“我……早就死了……”


    黑大漢突然怪叫一聲,軟倒在地。


    黑暗中的火把,慢慢拉下,照亮了來人。


    一匹漆黑的駿馬陰森森地自黑暗中步出,馬背上坐了個男子,身著大紅官袍,雙目發出懾人的迫視:“葛九……”葛九手上的大刀掉落在地,彈了一下。


    “葛九為首等人,前日殺死十七口宋軍,搶奪金錢,認是不認?”


    那人的聲音斬釘截鐵,句句切入葛九心坎。


    葛九全身發抖,一麵牙關咬緊,一麵大聲反問:“什麽宋軍?你是誰?”


    “看是不認?”


    那官員往後一招手,黑暗中又迸出了十幾個人。


    那些人形狀特別,一個個截手斷足,或是頭斷了,連著皮垂在一側。


    “正是此人……”其中一人指向葛九,“我等十七人,應劉光世將軍之命,潛入北方,招人投向宋廷,半路在破廟遇上這些人,將我等滅口……”葛九迴頭一看,一個個平日殺人也麵不改色的手下,竟早已軟倒的軟倒,昏倒的昏倒。


    “有何證據?”


    葛九知道麵前的官,不是隨便可以敷衍的,於是鐵了心要嘴硬下去。


    隻見那馬背上的官取出一本冊子,小心的寫了幾個字,口中喃喃自語道:“不認殺人,加刑一劫……”


    然後再轉頭問那些人:“證據呢?”


    “證據……劉光世將軍在江州,令我們帶金、銀、銅錢過江,是要交給投宋士兵的信物,每一枚銅錢都鑄有『招納信寶』四字……取得銅錢的人,隻要向宋軍出示招納信寶,就會被納入軍中。”


    “不特此也,”另一個頭頂被削去一片的人說:“劉將軍為了讓金兵不想打仗,也把招納信寶交給金兵戰俘,讓他們一路平安迴家……正因如此,金兵才軍心崩潰,無心作戰。”


    “我等所攜金銀銅錢,本可拯救千千萬萬人,”一個肚子外掛著腸子的人指著葛九,“就是此人,在破廟殺死我們!”


    那人才剛說完,葛九身上便莫名的掉下一袋錢,而且一落地便開了口,散出一堆銅錢。


    葛九的臉已經白得不能再白,卻還要辯白:“你們不早說?這些不能用的錢,要來何用?而且……”他指著陰森森的孔仲幹:“他為了搶這筆錢,也殺了我們不少人!”


    馬背上的官員頓首說道:“你說得沒錯,這就是為何他們現在在我身邊了。”


    葛九登時毛骨悚然。


    “亂世之中,橫死本是尋常,”馬背上的官員說,“然而搶奪劉光世將軍所鑄招納信寶,情節幹涉過大,影響甚巨,數萬人命運因你們而改變,本來就罪無可赦,何況如今罪上加罪!”


    說著,官員把冊子放穩在馬背上,提起朱筆,正色道:“好,葛九、馬森、李黑等一幹七人,殺人越貨,傷害人命共計兩百一十八口,扣除陽壽,明日未時當死。”


    大筆正要批下,忽然凝止。


    那官員望向林子。


    眾人不約而同的一起望過去。


    林子那處,剛才向雲空伸冤的老人,正好把脖子穿入繩套,奪力從樹上躍下。


    那官員這才下筆:“改成午時七刻。”


    大筆批完,方才站出黑暗的人一個個又沒入了黑暗。


    “啟程。”


    那官一聲令下,黑馬立刻向前狂奔,數十支火把一擁而來。


    沒有人撞上他們。


    葛九等人隻覺陰風撲麵,一股股冰冷的風穿透肌骨,一根根火把從頭上越過,沒入後方的黑暗之中。


    風過了,骨頭中的寒意兀自留著,隱隱的感覺刺痛。


    葛九迴過神來,迴頭張望,忽然省起:“那道士呢?”


    他的兄弟們還伏在地上發抖,楚楚可憐的看著他。


    “那道士呢?!”


    他失去理智地大吼。


    ※※※


    一夜的混亂過去,林子慢慢籠罩上晨光,一點一點的蘇醒。


    晨霧輕拂過林間,粉茫茫的濕氣輕盈地流動,吸入肺中時會帶有一絲寒意。


    林子裏的人已全部離開,啟程朝大路南行去了。


    此刻,才有兩人悄悄的上路。


    他們經過昨夜的林子時,也經過了掛在樹上的老人。


    老人刻意將自己掛在大路旁,死不瞑目的吐出一段黑舌,怨恨地瞪向南方。


    雲空沉重地仰視老人,告訴叫化:“昨晚,他鼓起勇氣向我投訴,還是怨恨而終了。”


    輕風推了推老人,使他在半空中緩緩轉了個身,眼神拂過雲空臉上。


    叫化背剪著手,說:“都怪你不聽話。”


    “不聽話?”


    “灑家千叮嚀、萬叮嚀,說慢慢走,走慢些,你硬是不聽,還兩次麻煩我。”


    雲空感激地拱手說:“有勞兩番相救,真是無以為報。”


    “甭多說了,”叫化說,“是我有言在先,明知你出事,也不好不救,隻是此刻開始,你跟著我走,可千萬得走慢點了。”


    “這次貧道不敢不聽了。”


    “大概這麽走去,見晚就會到達劉光世將軍的營地吧?屆時莫忘了你那枚銅錢。”


    雲空摸出懷裏那枚鑄有“招納信寶”的銅錢。


    “今日過關,這銅錢可是有大大的好處。”


    他們一路走著,望著前麵的人留下的淩亂腳印,錯綜交迭得一片胡塗。


    兩人在路上談著各自的經曆,說著走著,將近中午,大路上滾起了一片黃沙,夾帶著森森寒氣。


    “噫,那話兒邪門。”


    叫化說著,拉著雲空到路旁去。


    黃沙爭先恐後地翻滾而過,沙中隱約見有人影刀兵,還混雜著窸窸窣窣的低吟聲。


    時而,滾過的沙塵中傳來一兩聲哀叫,雜亂無章的腳步聲啪啦啪啦的經過。


    絲絲寒氣削過雲空麵前,牽動白布招子,使招子上的兩枚銅鈴嘈亂不已。


    黃沙喧鬧了一陣子,才全部通過,在大路遠處拐了個彎,消失在兩人的視野之外。


    “那是過陰兵。”叫化探頭瞧了瞧,說。


    “貧道聽說過,還是頭一遭見著。”


    “頭一遭嗎?”叫化笑道,“灑家倒是遇過幾次。”


    “說來聽聽,一路上也好解悶。”


    叫化說是說了,隻是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以後有機會再述。


    再走了一段路,可能是太陽偏西,天色漸淡了。


    “又來了。”


    雲空說著,拖了叫化站去路旁。


    “什麽?”叫化莫名其妙的四下張望。


    “過陰兵呀。”叫化很認真地看著路麵,連一隻走動的螞蟻也沒見著:“你真的看到了什麽嗎?”


    雲空一愣,轉頭望前,心裏納悶著:難道叫化沒看到嗎?


    眼前又是大隊人馬,浩浩蕩蕩的揚起路麵黃沙,沙子還飄到眼珠子上,惹出雲空的淚水。


    雲空看清楚了,領頭的他認得,是昨晚騎在黑馬上的官員,現在仍然騎在黑馬上。


    一隊士兵前唿後擁著大官,吆喝著後方拖著的一批人影,人影在漫天黃沙中朦朧不清。


    “是昨晚的……”雲空低喃道。


    叫化還是什麽都沒見著:“仙家,難不成你有陰陽眼?”


    “天啊。”


    “啥?”


    “是他們。”


    “誰?”


    “葛九,那個叫葛九的,還有黑個兒。”


    叫化好奇地看雲空,雲空的臉正發呆,嘴唇微張,皺著眉直望平靜的路麵。


    他看見雲空的眼中,有東西正在流動。


    叫化一怔,忙靠近去瞧雲空的眼睛。


    雲空烏黑的眼瞳上,人影幢幢。


    叫化忙轉頭去看大路,大路依舊靜如止水。


    雲空慢慢轉動脖子,像在目送什麽遠去。


    良久,他才迴過神來:“瞧見了嗎?那些惡人全被鏈子鎖著。”


    叫化咬了咬牙,苦笑道:“灑家全都沒看見,不過依你所言,灑家倒是確定了兩件事。”


    雲空等他說。


    “第一,這可能不是過陰兵,而是過冥府,”叫化說,“第二,灑家相信,現在大概已經是未時了,或許已經過了好一段時間了。”


    “那麽……劉將軍的營地或也快到了吧?”


    “看來,現在咱們該加緊腳步了。”


    雲空笑道:“悉聽尊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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