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於明白五味道人的用意,他必須告訴雲空一件事,一件在時間上最接近的事……他盡力集中心神,恢複自己的意誌,控製自己的喉嚨,拚命擠出了四個字:“大宋必亡!”


    地麵上的土沙倏地飛升,一粒一粒的飛射上去,衝破了屋頂,頓時瓦片嘩啦嘩啦落了一地。


    他再奮力的擠出一句:“金人滅宋!道士亡國!”


    “什麽?”在一旁看得驚愕不已的雲空,此時更為吃驚,“誰亡國……”


    張鐵橋的肋骨忽地全數碎裂,令他頓時失去唿吸的能力。


    他的心髒再也承受不住,一聲巨響下,碎成稀爛。


    他的脖子忽然暴長,在空中扭轉了數圈。


    張鐵橋終於撲倒在地。


    但是那股氣仍舊不停的鑽入手臂,使他那條裂成一條條的手臂還在不斷抽動。


    張鐵橋死了。


    ※※※


    當消息傳到江寧團頭耳中時,已經是一個時辰後了。


    “阿吉死了?”團頭整個人崩潰了。


    多少年來,丐團多少大小決策,團頭都要借助他的力量,以知道決策進行後的結果。


    張鐵橋一死,團頭宛如斷了線的玩偶,瞬間軟倒,癱坐在地。


    但他畢竟是團頭,很快又恢複了冷靜:“他因何而死?”


    丐兒將經過大略陳述了一遍。


    雲空。這是他聽到的一個名字。


    雲空是誰?


    ※※※


    鬥室的屋頂穿入了大片陽光,使室中增添了不少活力。


    室中的地麵,支離破碎的屍身還在抽動。


    張鐵橋的嘴巴大張,舌頭伸出來曬著陽光。


    他的血澤吸收了陽光的熱量,水分正緩緩的蒸發著,血水漸漸凝成黏漿。


    而雲空,早已不知去向。


    始皇二十八年。


    隻不過兩年前,他的將領王賁滅了齊國,十年的戰事結束,諸侯不複存在,中原統一。


    統一後,他才開始使用“皇帝”這個稱唿,自稱“始皇帝”、“朕”。


    所以說,這年不該是始皇二十八年,而是始皇三年才對,因為在這之前,他是稱為“秦王”的。


    無論如何,我們隻好參照史書的叫法,始皇二十八年就二十八年吧。


    六國中,最遲收入秦版圖的是東方,在統一之前,嬴政早已巡視過其他地區,如今東方既然平定了,他也該往東巡巡才是。


    他從首都鹹陽往東出發,一路上樹立石碑,記念自己的功績。


    好不容易終於占有了東方,他一定要到天下群山之首——泰山去封禪,以示自己成為天下人主。


    他還要到東海去,觀看貧瘠內陸的秦國絕對看不到的大海。


    他心裏醞釀著一個大計劃,跟他過去所有的大計劃一樣,是他的列祖列宗們都無法想象的,就和他修長城、築阿房、建驪山的狂想一般狂野:他要派齊人徐福入海求仙。


    齊國麵臨東海,自古流傳海上有仙島,自從兩年前滅齊後,他馬上派人接觸當地方士,尋找適合的方士著手尋仙計劃。


    嬴政坐在車中,由大批的衛士擁護著,沿黃河東行。


    他的心並沒被搖動不休的車駕擾動,因為他在思考著很多很多的念頭,這些念頭比車子晃得更厲害。


    在萬般思潮翻騰中,車駕停了下來。


    他似是忽然迴過神來,雄鷹般的眼神迴到臉上。


    嬴政端正好坐姿,等待侍從來報告。


    “報!”車駕外傳來侍從的聲音,隔著布幕,顯得比原本的嗓音稍微低沉了些。


    “何事?”


    “東郡郡守求見。”


    “哦?”嬴政撥開布幕,“東郡到了?”


    他看見車駕外站了一位官員,恭恭敬敬的站著。


    “有事報告麽?”


    “稟告皇上,本郡落有隕石,上麵有讖言……”


    嬴政瞄了眼郡守衣著的下襬,知道裏頭的腿在發抖。


    “讖言?”


    “是,臣不敢不稟報。”


    “寫些什麽?”


    “臣……臣……”那郡守結巴了起來。


    他早就在考慮該不該說才好,稟報會惹來殺身之禍,不稟報也會被其他官員告於欺瞞之罪,照樣殺頭。如今到了皇帝麵前,在萬分恐懼中,先前的說辭全都忘光光了。


    “說。”嬴政輕輕的說。


    這輕輕的一個字之中,充滿了血腥殺戮之氣。


    郡守已經軟了腿,一個不小心撲倒在地。


    “皇上。”侍從步上前來,要求指示。


    “叫他帶路。”


    不遠處一小隊兵卒急步趕來,為首的是郡尉,他向嬴政報上身份之後,便領兵在前開路。


    “傳郡守。”嬴政召喚侍從吩咐道。


    郡守惶恐的又趕來了,立即跪在地上。


    “你是東郡郡守,”嬴政慢吞吞地問,“郡尉也來了,監禦史何在啊?”


    原來每郡設三名主要官員,郡守管政事、郡尉管軍事、監禦史管監察。


    郡守很快的迴道:“他正守候在隕石那裏,免得被刁民弄壞了。”


    嬴政看了看天:“好。”


    他剛剛饒過了監禦史一命。


    ※※※


    東郡本來是魏國土地,更古以前叫兗州,秦王五年時才置郡。


    算來,征服魏國也有二十五年了。


    那裏的魏人馴服了嗎?


    嬴政心裏不無疑慮。


    他下了車駕,在一大群宦官、文官、兵卒保護下走向隕石,彷如拖了一條笨重尾巴的巨龍。


    隕石不大。


    甚至不像隕石,跟普通岩石沒兩樣。


    嬴政困惑的看了許久,也無法確定什麽。


    他繞到另一麵,終於看到了所謂的讖文。


    他的嘴唇微微動著,默念隕石上的異國字體。


    “始皇死而地分”


    隕石讖文如此寫道。


    “郡守!”


    “是。”郡守跌跌撞撞的從人群中擠出。


    “這是什麽文字?”


    “臣……臣不知。”


    “這,非朕大秦文字!”嬴政咆哮了起來,“二年前已統一文字,而東郡為秦土又已二十餘年,此隕石文字為何不是大秦篆文?”


    “臣……隕石乃從天而降……”


    “天!是大秦的天?是魏的天?”嬴政拔出了腰際長劍,“這讖文是魏文字,分明是有人謀反!假傳天意,刻文字於隕石!你身為郡守,如何不察知謀反情事?!”


    郡守已經說不出話來了,有如生病的老狗蜷曲在地上,發著抖。


    “郡尉!”


    “是!”


    “你放眼看看,這四方有多少人家?”


    郡尉如言顧望四周:“有幾十戶……”


    “殺了。”


    “皇上……?”


    “全都殺了。”


    郡尉怔了一怔,才揖手道:“是。”便迴身領兵去了。


    他知道,詢問理由是多餘的。


    嬴政聽著四野的風,傳來隱隱約約的哭號慘叫。


    他皺了皺眉:“郡守。”


    伏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的郡守,立時一身冷汗:“是,皇上……”


    “燒了這塊石頭。”


    ※※※


    東郡郡尉忙著殺人,沒注意後方的林子。


    林子裏躲了一男一女,他們驚恐的緊擁在一起,看著發生在眼前的屠殺。


    他們看見兵卒闖入他們各自的家,手執染血的兵器離去。


    頃刻之間,他們的父母、家人、每日打招唿的鄰人、兒時玩伴、醫病的巫者,全都在沒有被告知原因的情況下被兵卒殺死。


    男子感覺到那女子在他懷中抽泣,下意識的撫了撫她的秀發:“簡妹,好妹子,莫要哭,被聽到便糟了……”


    一直到兵卒們列隊離開了,四周才迴複了寧靜。


    他們倆手握著手,驚怕的環顧周圍,搜尋兵卒的蹤跡,擔心一不留神便沒了性命。


    “走了……”男子呢喃道。


    “真的走了……?”


    “簡妹,”男子悄悄說,“先去你家瞧瞧。”


    兩人小心翼翼的踱出林子,攜手奔向女子的家。


    不需多說,兩人的父母家人,全都橫七豎八的倒臥在地,一個不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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