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說來,我並沒藉上這些東西。”


    雲空不懂他的意思。


    “我不問人八字,不看人麵相,我直接感受人的氣,”他打開手掌給雲空看,掌心線條淩亂無序,彷若被暴力摧殘過的掌紋,“人身上的氣之運行,已暗合其未來。”


    雲空也能感受氣,不過對怨氣特別敏感,為了不要對身體造成傷害,不要撩亂自身的氣血,他都借助桃木劍,而非直接用手。


    雲空說:“如此道來,你認為人的未來乃完全硬定,絲毫不會改變了嗎?”


    “絲毫不爽。”


    “冒昧了,難道若人已知未來,也無力去改變,或去避免嗎?因為趨吉避兇才是算命最主要的目的呀。”趨吉,就是迎向好的;避兇,就是避開壞的。


    “可以。”


    “咦?”


    “隻是世人不知改命之法其實就隻在自身,反而欲求助於外力。”


    “反求自身……”


    “我曾見有人問去經商成不成?我見到是成了,結果他虧了大錢迴來,”張鐵橋搖頭道:“這實在有損我名聲,結果追問之下,才知他在行船去趕集時,到了一處,碰上有人窮得要賣女兒,他買了下來,竟轉手賣給妓館。”


    雲空憂道:“這不行呀。”


    “可不?也有書生問功名的,我看他榜上有名,但位居末席,結果他竟考到前麵的名次!又損我名聲!”張鐵橋笑道:“原來他上京趕考途中,見有孕婦在河邊痛哭徘徊,一時善念生起,上前關心,才知她夫死無依,沒有活計,正想尋死,書生當下把盤纏全數給她,自己半乞討半靠同行友人接濟,才到得了考場。”


    雲空頓首道:“那麽命運是可以改變了,既如此,方才我剛問時,神算為何又說不能變呢?”


    “原本應成而不成,應不成而成的,皆因有強大的因緣扭轉了原來的路徑,所以說未來可以改變。”張鐵橋睜著一雙駭人的凸眼:“然而,不論中間有多少改變命運的因素幹擾了路徑,最後的路徑終究隻有一條,所以說未來不會改變。”


    雲空沉吟著思考張鐵橋的話。


    他也想起燈心燈火大師提示他《金剛經》那一段。


    張鐵橋開口道:“你我在冥冥中必有深厚的緣分,我早在多年前為鐵郎公推命時就看見過你,五味道人又特別要我保留氣力等你出現,你必非常人,你身上必有非常之物,所以請說吧,今日欲問何事?”


    雲空有些躊躇。


    他記得燈火大師曾警告他:當他動念想起神算張鐵橋時,就已經害死張鐵橋了。


    雖然不明白師父的意思,但他很在意那句話。


    “我想知道,我的未來有何劫難?”


    張鐵橋端正了坐姿,伸出厚實的右手掌。


    雲空望著掌心上紛亂的疤痕,遲疑了一下,才把手伸向張鐵橋:“有勞張兄了。”


    “有勞……”張鐵橋仰天茫然了一陣,再重重的歎了口氣:“別忘了替我收屍。”


    張鐵橋那句話正好擊中他的心坎:“神算何出此言?”


    “這是五味道人說的,雲空現身之日,就是我的死期,不管你我願不願意,我都免不了一死。”


    “你為何那麽相信他呢?”雲空急道,“你難道不能看見自己的命運嗎?”


    “是的,我不能,”張鐵橋笑道,“我試過很多次了。”


    “那……那……”雲空舌頭打結了,“你也說過,命運是可以改變的。”


    “除非有強大的因緣。”張鐵橋不再多言,一把握著雲空的手,“別擔心,其實我並不怕死。”


    他預期會有一股力量衝入他的手臂,命運強大的人則有強波,庸碌之人則有弱波。


    然而,雲空那邊什麽也沒有流過來,反而有一股推力要將張鐵橋的手推開。


    “怎麽迴事?”張鐵橋很困惑。


    他再加一把勁,結果那股推力更加強烈了。


    張鐵橋心中突然生起一陣恐慌。


    有一股他無法了解的力量,不願意讓他看見雲空的命運。


    “罷了,罷了……”張鐵橋甩開雲空的手,感覺心髒都要跳出來了,“我從來沒遇到過……”


    “怎麽了?”


    “我……”張鐵橋似乎很累了,神情中掩不住失望,“我看不見你的命運,它拒絕被我看見。”


    “怎麽會呢?”雲空也不禁望了望自己的手。


    “以前看五味道人時,看到的隻有空無一片,至少還有空無……你的情形跟五味道人有異,連看也看不見。”


    “這種情形你遇見過嗎?”


    “從來沒有。”張鐵橋搖頭:“你究竟是什麽人?”


    “你這麽一問,我也有興趣知道了……”雲空向來認為自己不過是個命運多舛的凡人,一切隻怪命運不好而已,從來沒想過還有其他可能。


    “好了,依照五味道人的要求,現在要看大宋的前程了。”


    “為何要看大宋的前程?”


    “他要求的,而且要在你麵前看。”張鐵橋說完這句話,立刻露出不舍之色,眼神中流露出淡淡的哀傷。


    坐在旁邊的雲空,竟也莫名的傷感起來。


    大宋的命運,該怎麽看呢?


    “我要看大宋的前程。”他再重申了一次之後,便卷起袖子,露出兩臂。


    江寧府一條不起眼的小巷裏的陋室之中,頓時充滿了沉重的氣息。


    他將兩隻手掌小心翼翼的放置在地上。


    雲空忽然領略到會發生什麽事,要衝上前阻止:“不,不可!”


    張鐵橋的掌心一碰觸到地麵,眼前立刻有電光亂閃,一股渾重的氣由地麵直接灌入手臂。


    他知道他在狂叫,但他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那股氣毫不憐憫他,拚命灌入其五髒六腑,他隻覺體內一片混亂,內髒像波浪般翻滾,血液在血管中狂奔。


    雲空跑上前,想把張鐵橋的手從地麵拉開,沒想到才剛碰到他的皮膚,雲空便整個人被彈開,撞上旁邊服侍張鐵橋的兩個乞丐。


    兩個乞丐嚇得不知所措,他們看見雲空的情況,更加不敢上前,趕忙躲開遠遠的。


    雲空驚視張鐵橋所有的肌肉像蠕蟲般不規律的收縮,汗水由毛孔直直噴出,沾濕了他的衣袍。


    他的耳膜在一陣劇烈的跳動後,爆穿了一個大洞,隻覺腦子通了風,盡是暴風在腦漿中吹襲。


    他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狂暴。


    他的身體在一點一點的消失。


    因為他感受到的不是一個人的命運,而是一整片土地的命運。


    他看見他看見十二年後,很多人車湧至江寧府,每個人都風塵仆仆,落魄萬分,而江寧府的名稱,被改成了建康府,成為大宋的行都。


    他看見他看見胡人進入建康府,又看見一名俊秀的將軍奪迴建康府。


    他看見他看見全國陷入巨亂,連皇宮都不保,華美的東京化成廢墟,皇族被擄,女子被胡人占為奴隸。


    他還看見很久很久的幾百年以後,江寧府真正變成國家京城,被稱為南京,然後又再陷入戰燹,成群奇裝異服者闖進城門,連續不停的燒殺,無止無休的奸淫擄掠,血流成河,屍骸成山。


    他看見太多,而他微小的身體根本負荷不了這麽沉重的時間之流。


    他已經擺脫不了那股氣了。


    經脈和血管再也乘載不了洪水般的氣,滿漲的氣找到出口,自身上的每一個毛孔射出,三萬六千道尖銳的氣流,將他的衣服碎為齏粉。


    他的眼珠子被氣衝脫,飛射而出,在土牆上撞成稀爛。


    但是,那股暴流仍自大地不斷的湧入手臂,將他的肌肉撕開,把他的血管擠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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