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葉驚怕的彎腰,樹皮被刀刃般的疾風削落。


    風,不是一擁而來的,而是分開一道又一道,在空氣中穿梭,將空氣擦出焦味。


    他塞在褲子裏的上衣被拉扯出褲腰,他稀疏的頭發被擾得胡亂顛擺。


    風中夾有哀號,不時在耳際掃過。


    他可以聽得一清二楚,一個又一個單獨的奔跑聲經過身邊,慌張的逃竄。


    咻──咻──咻──


    咻──


    最後一個奔跑聲越過他身旁,遠遠的在後頭消失。


    山林倏然陷入一片死亡般的沉默。


    真正的沉默。


    一絲風也沒。


    他還是站著的,隻是全身冰冷,連冷汗都流不出來了。


    “兒呀,迴家吧。”母親老邁的聲音催促著。


    他呆呆的望著前方,眼前一片模糊,尋不到焦點。


    新月吝嗇的在他身上披上少許光芒,然後又舍不得似的藉雲掩去。


    “兒呀……”


    ※※※


    自從體驗過百鬼夜行後,他便沒好好睡過。


    他很清楚那種感覺,那種興奮,不是因為初次身臨夜鬼疾行而引起的。


    不是初次。


    曾經有過一次。


    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曾經有一次……


    太久了,是出生時的記憶嗎?


    不對,他不是在林子裏出生的,並不是初生時的體驗。


    不,從小到大,他是第一次感受百鬼夜行。


    為什麽會有那種強烈熟悉感呢?


    他很是困惑,他不知道自己在困惑些啥,隻知道是困惑。


    自從那次之後,每當入睡,他便作夢。


    夢醒之後,身軀依然是那麽疲倦,彷佛從未睡過一般。


    而且,他每次都夢見同一個人。


    一個道士。


    一個青年道士,頭戴涼帽,穿著僧鞋。


    道士也是十分困惑,時而撫弄下巴的長須,麵帶憂色。


    他坐在一處高山上,身旁放了一根長竹竿,竹竿上紮有銅鈴和白布,白布上有鬥大的八個字,另外還有一個繡上八卦圖的黃布袋。


    道士不時看著手上的一張紙,不知在沉思什麽。


    忽然之間,他覺得這位夢中的道士十分親切、十分熟稔。


    “我認識他……”


    不可能,道士看起來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人,不是紮辮子的滿清人,而是打發髻的,比清代更早更早以前……


    道士手上的紙,不知寫些啥?


    隻見道士沉吟了一會,高聲朗讀著:“深山撒灰燼!”


    原來如此,但不知是何意義?


    深山撒灰燼。


    道士將那張紙放迴袖囊,放下思緒,眺望遠山。


    已經是好幾個晚上了,夢總是一成不變。


    雖然如此,他還是很喜歡。


    夢中那種悠逸,正是他一向渴望的。


    遠方的雲,隨著天色變化而現出萬般姿采,在天穹之下隨緣聚散。


    豔陽高照時,是迷離的清雲。


    近晚之時,便成了詭異的橘雲。


    即使在夢中如此看雲,他也是十分舒暢。


    他漸漸發現,看雲的不再是那道士,而是他自己了,道士不見了。


    不,不是不見了。


    道士的竹竿正置於身旁,他的腳上也穿著那道士的僧鞋,用手一撫,下巴還有水簾般的長須呢。


    他便是那名道士。


    他知道他是。


    他一向都是。


    ※※※


    如常用畢清粥青菜,他便騎著自行車往工廠去了。


    他被迫離開沁涼的晨風,進入沉悶的工廠,對那種不流動的空氣總感到有一絲不快。


    但是今早的空氣,卻跟以往有一點兒不同。


    空氣有些陰沉,還帶有一點黏黏的潮濕。


    他的心底,浮現了從未有過的警惕感。


    他抬頭環顧,細看這工作了二十年的地方。


    他看見上方的空氣中浮有一層淡淡的霧,一團令人厭惡的霧,似是包藏了許許多多沉重的念頭。


    他走到工作區,開始熟練的操作機械。


    但他知道,那團霧……該說是那股“氣”,仍在工廠高高的天花板上盤旋不去。


    自那天開始,他一改數十年的習慣,不再把胡子刮得幹幹淨淨,反而不時修理,好長成漂亮的長須。


    妻子見他蓄須,還心情愉快的幫他修剪。


    說起這妻,也挺離奇的。


    數年前,他四十歲剛出頭時,家門外跑來個十來歲的小姑娘,拎著個藍色印花布包袱,說是遠方親戚,由於家破人亡,無親無故了,小女子一人生活不安全,所以特來投靠的。


    他問母親,可曉得這位遠房親戚?


    母親也沒看小姑娘幾眼,便咕噥道:“是也好,不是也好,就住下來吧。”


    很久以後,母親才告訴他:“人生在世,互相扶持沒啥不好。”依然沒得個答案。


    小姑娘住了兩年,對他很是體貼,他一生窮困,幾曾靠近過女人?何況是個可愛的姑娘?所以他規規矩矩的,不敢造次。


    反而是姑娘向他娘提出了:“外頭閑話,說我一個姑娘家,身份不明不白的,不如跟你兒子去領個結婚證了好唄?”把他給嚇壞了。


    洞房那夜,他交出守了四十年的童身,每每想起那夜溫存,總迴味無窮。


    真不知妻子喜歡上他哪一點了?他總覺得自己平凡得不得了,擁有太多幸福是會折壽的。


    那天在工廠感覺怪怪之後,他心裏還起了個怪念頭。


    趁著傍晚用過飯後的閑暇,他跑到附近的山坡地去尋覓桃樹,這些地區的人都會種植些桃樹,隻是要找一棵好的不容易。


    他找到一根筆直粗壯的桃枝,鋸了下來,便迴家用功的削了起來。


    母親見他最近的行事和往常不同,便兜來瞧瞧他在忙些什麽:“兒呀,在幹啥呢?”


    “做劍。”他一麵迴答,手中依舊不停地忙著。


    “劍?做來玩玩的嗎?”母親慈祥的笑說,“小時候也不見你愛玩。”


    “不是,我本來有一把的,弄丟很久了。”


    這下可難倒他母親了,她可不記得他曾有一把木劍。


    她兒子已經五十歲左右,原本已是微露疲態,最近卻是神采煥發,似是遇上了什麽,使他愈加有精神……


    她很好奇。


    “這劍有什麽用途呢?”


    “還不知道,明兒便知曉了。”他停下製劍的工作,撫了撫須。


    他母親笑道:“你留了這玩意兒,活脫脫像個老朽。”


    “我是老了。”


    “你比你娘我年輕十幾年呢。”母親指著在縫著嬰兒衣服的妻,“媳婦那麽年輕,你好歹也配得上人家。”


    妻迴頭道:“娘,我更喜歡他現在這樣子。”


    他臉紅著輕輕一笑,繼續弄劍。


    憶起工廠裏頭的那股氣,他心中感到納悶。


    那晚,夢境有些不同了。


    他知道那張紙的來曆了。


    是道士的師父寫的。


    他能看見當時的情境。


    一名十分老邁的道人,將這張紙交給他,說:“雲空,自你誕生那日開始,便已有種種征驗,在暗示你的前生了。”


    “我的前生……”


    “首先,是你出生那天,你父親奔下山去找產婆,便遇見百鬼由山上奔至山下,在村裏大亂一番。”


    “我聽說過。”


    “然後你娘不知被何人闖入家裏,幫忙接生,才將你順利產下,可問題是,當時雖聞人聲,卻不見人影。”


    “……”


    “然後你四歲那年,火精無故侵襲你家,又在隱山寺附近也攻擊過你一次。”


    “這……”這些他都知道。


    “還有,你能夠看見別人所不能見之怨氣,你可知道為什麽?”


    “我不知道。”


    “這是你前生的業,延續到今世的果。”


    “師父……”


    “這是你另外兩個師父告訴我的。”


    “您是指燈心、燈火大師?”


    “正是,他們能觀陰陽、洞察輪迴,本來可以直截了當告訴你前生之事,但他們要你自己去探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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