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救了嗎?”破履雖然口中自問,心中也認定是沒救了。


    山下,也傳來騷亂的聲音。


    師徒倆遙遙望去,隻見村子已沉入火海,村人們的慘叫聲,在靜夜中迴蕩於山林。


    破履和岩空完全無計可施,隻得眼巴巴地看著大火任意地燒毀房屋和人命。村中幾乎全是由草木建成的房子,頂多抹了一層泥巴當牆壁,全都是優良的助燃物,所以大火很輕易且迅速的將它們化成碳粉。


    天未發白,大火就熄滅了,空氣中四處彌漫著嗆鼻的臭味,令人唿吸困難,咳嗽不已。


    仙人村子在大火中消失了,片瓦不存,隻餘下一片焦土,看起來似乎從來沒有村子存在過。


    師徒倆走向陳大家的殘跡,不斷搖頭歎息。


    “天意,”破履傷感地說:“天意如此,誰奈何?”


    他們隻有等待朝陽露臉,讓他們可以清楚視物,至少可以找到他們一家的殘骸來安葬。


    憑著微弱的光線,兩人踏入小屋的廢墟中,有的地麵仍在發燙,一腳踩下去,還會彈起點點星火。師徒倆四下搜索,希望能找到些什麽。


    他們猶記得灶台的位置、水缸的位置,原本陳大夫婦招待他們吃飯的桌子、掛雨笠和斧頭的牆壁,如今隻剩一片焦黑,教他們看了不勝唏噓。


    他們在寢室的位置找到兩具屍體,一看就知道是陳大夫婦,他們的身體因為肌肉被烤熟而蜷曲,皮肉被燒去了許多,有的部分還露出白骨。


    “師父,”岩空皺了皺眉:“你覺得有啥不妥嗎?”


    破履點點頭,他也注意到了,這兩具焦屍是麵向著爐灶的,甚至把身體都塞進了爐灶的洞口,似乎想保護著什麽。


    他們推開兩具焦屍,看見了爐灶。


    爐灶下生火之處,是個大洞,而陳汗正在裏麵,恐懼地往外望。


    破履一時不知該高興好還是哀傷好,臉上的表情十分複雜。


    “來來來,不好怕。”他一麵哄一麵將陳汗拉出。


    陳汗滿眼盈淚,他很清楚發生了什麽事,他是看著父母在他麵前被燒死的!


    他看著母親拚命把身體擠進來,肩膀卡住了灶口,當火焰在焚燒她的身體時,她還拚命忍住疼痛,溫柔的叫他別怕,不停的安慰他,直到火焰從她的口中噴出,兩隻眼珠破裂為止。


    岩空擁抱著陳汗,感覺到他小小的身軀開始發抖,越抖越厲害,抖得像羊癇風一般,下巴格格作響。岩空把他抱起來,讓他的頭靠在胸前,用寬袖遮著他的眼睛,把他包圍在一個安全的世界裏頭。


    他們三人走到山坡,在晨曦下瞭望一片焦黑的土地,仍有著一絲絲的煙正往上冒。村中活著的人,有的呆立在那兒,有的在哀哭,不知是哭著失去的家園還是失去的親人。


    三人觀望了一陣,破履低頭向陳汗說:“以後,你就跟著我們走罷。”


    陳汗隻是點頭。


    “以後,你要忘掉你自己,”破履說:“你將成為一名道士。”


    陳汗呆呆地望著他,似懂非懂。


    “以後,你不再叫陳汗了,”岩空也說:“師父將給你起個道號。”


    破履抬頭想了想:“好吧,你叫『雲空』,一切如同過眼煙雲,以後將要如雲般飄泊。”


    現在是師徒三人了,他們掉頭離去,不讓小男孩再迴頭望一眼。


    雩龍圖


    天空已經布滿烏雲,紫雲真人準備好登上紫衣閣了。


    紫衣閣是道觀最新的建築物,是去年才在主殿的上方加蓋的,四麵有窗,高聳入天,隻有紫雲真人允許進入。


    他手執鑰匙,從主殿旁的螺旋階梯登樓,打開他特地從京師帶迴來的特製鐵鎖,迴頭吩咐尾隨提燈的兩位道童:“待會兒,無論聽見什麽怪聲,都不得進來,記得嗎?”


    兩位道童惶恐的點頭:“遵命,住持。”


    “除非我說什麽,方得進來?”


    “除非住持唿叫我們的俗家名字。”


    “很好,記住了。”他拿了根香,從道童手上的油燈引了火,便進入閣樓,迴身關門。


    兩位道童存陰暗潮濕的階梯間等侍,心裏很是害怕。


    階梯間不通風,空氣悶熱,外頭風雨漸強,狂風在外咻咻疾吹,灌入縫隙,吹出尖銳的唿嘯聲,閣樓又格格作響,像是隨時要倒塌,好不怕人。


    “住持進去幹什麽?”一名道童哆嗦的問道。


    “不知呢,我也第一次來。”另一名道童迴道。


    “咦,我以為你上次來過。”


    “沒,聽說住持不重複找同一個人陪他上來的。”


    “為什麽?”


    兩人正聊著,冷不防閣樓的門後傳出一個詭異的叫聲,嚇得他倆毛骨悚然。


    那聲音像馬嘶,又像雞啼,但像是巨大的馬匹和臣大的公雞同時鳴叫,不似人間尋常的聲音。


    “那?是?什?麽?”道童不敢作聲,僅用口型問對方。


    他們看見門後透出的明亮燈光,顯然裏頭準備了燈油,住持引火進去點燈了,可那燈光忽明忽暗,彷佛有東西在晃動,遮蔽了光線。


    兩人正在驚惶不已,閣樓的門霍然開啟,紫雲真人一步出就趕緊迴頭鎖門,然後快速步下螺旋階梯,兩位道童見狀,也慌忙跟上。


    事後他倆再提起此事時,一致同意他們當時看見住持的臉色蒼白得嚇人。


    蒼白得連在黃色的燈光下都是白的。


    ※※※


    連日風雨,破履帶著兩位徒弟,著實不容易行走。


    大徒弟年紀老大不小,會自己照顧自己,可小的那位是前年剛收的小童,年僅六歲,要是生了病就不好照顧了。


    “我的師弟破帚在韶州,可去尋他。”其實破履老早就要去找這位師弟,但在仙人村為收養小徒弟一事,耽擱了行程。


    仙人村大火,燒死了小徒弟父母,村子也幾乎全毀,縣官也派胥吏來這個管轄區了解情況,破履於是向他們提出申請,收養雲空,經過他們重重調查、詢問幸存村民、改戶口等等手續,才確定了雲空能合法跟隨他。


    這麽一折騰,就一年過去了。


    嶺南地方的冬天雖不比北方酷寒,他們還是等到春暖才動身。


    沒想到,一動身就是連日風雨,他們為了避雨而走走停停,走了十餘日才到廣州。該處是與外國通商的巨大港口,但他們是為了找便宜的船隻走水路去韶州,這裏有許多貨船把貨物運到北方和內陸去的。


    在廣州又問了幾天,才有一位貨船老板願意低於行價載他們逆流北上,條件是在有必要時為貨船隊伍提供止風、起風、祝禱等服務。


    所幸一路上風雨轉小,行舟平順,貨船老板高興:“這趟路比過往平安順利許多。”心想應該是他們三人帶來的福氣,所以不但決定不收旅費,還送了些盤纏,又給年紀小的雲空一件較厚的衣服:“俺也有小兒子,這小廝衣著單薄,不暖和啊,俺看了就不忍。”


    破履千謝萬謝了。


    “俺會在韶州停船十日,道長若是還要繼續北上的,到時來上船便是。”


    破履又謝過:“我們打算到上清洞天宮拜訪故人,說不定就住下了。”


    “世事難料,道長有緣就再會吧。”貨船老板也屬豁達之人。


    這韶州是北宋其中一個“永通監”所在地,亦即國家鑄造錢幣的地方,為南方的貿易網提供銅錢。


    當時的宋錢,可是國際貿易受歡迎的貨幣,不隻在國內使用,需求量很大。


    說著說著,一不小心就扯遠了。


    且說破履一行依舊向人詢問上清洞天宮所在,又走了半天,才終於在傍晚抵達道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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