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國西北國門,漠城。


    山脈萬疊,貧瘠荒涼大地之上,漠城仿佛不朽,亙古矗立於此。


    守城主將韓傑,修為天化的大修士,此刻站在高聳入雲的城牆之上,眺望著二百餘裏外的西晉大戟軍。


    隨著對方大軍氣勢感染,天上似有餘燼落下,大風暴起,白晝如晦,此方天地已經變為暗紅色。


    韓傑氣態內斂,身穿皮甲行服,他出伸手,嚐試著接些灰燼在手,可發現這樣行不通。


    “真是座修羅場啊。”


    守城二十載,這場麵也是他第一次遇見,以往任何一次戰事和今天比起來,多少都有些幼稚。


    一起站在這裏的還有副將與幾位統領。


    聽到韓傑那句修羅場後副將程勤笑道:“都是死過好幾次的人了,還能被場麵事唬住嘛。”


    又有統領喊道:“一輩子女俠仙子不曾遇見半個,全看這玩意來了。”


    韓傑說道:“是有些遺憾,那你選個吧,迴子州或者更南邊的潁川郡,去看看那些所謂的仙子嬌顏。”


    聲聲笑罵傳來,“自己想看喊我們去,臉皮薄就是這樣,還他娘我選。”


    “不能這麽說,你皮糙肉厚,臉皮卻薄,想看不敢看,將軍是在幫你找理由呢。”


    那名為袁野的武夫話頭一轉,對剛才那人說道:“姓嶽的,你吹牛那毛病真得改改,你不想看?咋的是將軍幫我找理由?”


    又有兵家統領嘀咕道:“奇了怪哉,看個娘們想看也就看了,還需要打掩護?”


    “這那個曉得,他們家鄉姑娘兇悍,看不得也說不定。”程勤似有意所指的說道。


    果然,袁野立馬就說道:“嘿嘿,這那個曉得,姓嶽的膽子和褲襠那玩意差不多大小,懂什麽兇悍不兇悍。”


    眼看著嶽攸缺要破口大罵,韓傑便有些受不了,舉手讓他們安靜一下,歎了口氣後說道:“怕是有點怕,不過我怕的是漠城被破之後。”


    聞言後眾人都有些沉默,假如漠城被破,燕兒山那邊又沒解決,後果不堪設想。


    渡閻山。


    西晉代天侯柳疾,他招了招手,一位魁梧男子立馬出現在其身邊。


    柳疾開口道:“那邊有點吵了。”


    魁梧男子看了看漠城方向後,躍至高空,五指成勾往前一拉,黃沙滾滾,天地氣機匯聚成弓,蒼蠻夔獸虛影在他手中凝聚而成。


    前方空間都扭曲了起來,攝人之威醞釀其中,魁梧男子一鬆手,蒼蠻之矢瞬間跨越二百六十餘裏,地麵都被帶出一條深達十丈的溝壑。


    韓傑微微眯眼,“來了諸位。”


    武夫袁野躍過城頭,金身法相籠罩真身,一身拳意如大江瀚海,撼山摧城。


    “揍他娘的第一拳。”


    氛圍緊張之際,袁野與那道蒼矢之間,一位老者突然出現。老者以手指抵住蒼矢,輕輕將其叩斷,隨後猛得一揮道袍,斷為兩節的蒼矢瞬間化作兩道雪白光柱,原路返迴渡閻山那邊。


    柳疾身形閃爍,來到高空打散兩道光柱,雙眼緊緊盯著前方。


    這老道出現在這說明那些宗門世家也被拉來了,得通知朝廷那邊。來人正是天師張望,他無視渡閻山那邊的目光,直接來到了城牆上邊。


    單青也早早的落在了城頭,待向眾人行禮過後,他介紹道:“這位是正乙派大天師,張道長,諸位肯定聽過了。”


    張望對袁野說道:“打擾壯士雅興了,不過等到進攻時你還是可以作為鑿陣先鋒。”


    這番話讓袁野都有些扭捏起來,“天師言重了,什麽時候出拳都是一樣的。”


    “這邊的戰事如此嚴峻了嘛,需要天師親自來此?”韓傑覺得此戰難是難了點,可不至於嚴重到這地步吧。


    張望說道:“待會兒天師要去趟西晉,得搞清他們這番舉動的原因,路途艱險,末將便陪著一起。”


    開戰在即,選擇深入敵國並不是什麽明智之舉,尤其是像張望等人。但既然還是選擇去,就說明是沒辦法的事,必須得走一趟。


    韓傑問道:“眼下局麵,渡閻山那邊肯定已經上報西晉朝廷,會不會有點太危險了?”


    “這點韓主將放寬心好了,”張望笑容和藹,完全沒將此事放在心上。


    單青說道:“就先失陪各位了,事態變遷較快,不適合耽擱。”


    說罷,二人身形直接禦風西去,天師沛然道氣拖曳出一條青色長虹,掠過西晉大軍時刮起一陣名副其實的天上大風。


    吹得柳疾臉色鐵青,顯然是迴敬他剛才那道目光。漠城眾人會心一笑,老一輩的高人風範還是很足的。


    秋日屬金,主殺。而州府子州城內,日光垂落,金色光線照耀四方,呈現的是“生氣”。


    西北地帶都是這等氣象,更別提一路南下,沿途景物又該是如何的搖曳生姿,而整個子州最繁榮的地帶當屬——宋王城。


    此地為眾多學宮佛子,名士美姬匯聚之地,也是修行之人常來的地方。


    中心有四棟相距甚遠的高樓,樓頂由公輸般機關術打造的落地平層,高七十五丈,寬達三裏,取名“說文”樓。


    四棟高樓因此被牢牢連接在一起,僅有八間廂房,且都是用來準備瓊漿玉液、奇珍異寶,錦花靈果之地。四周多是權貴官宦子弟,因醉心做官,故攜同類朋黨登此樓,共商仕途大事。


    中間浩大觀景台,內中冕旒懸空,玉帶纏繞,極盡眼界視野。此時眾多名流巨子來此,待各自落後,便相互介紹抬舉。


    正東方位是太行學宮的兩位名士,蘇沐軒、唐晨;對麵則是酉陽巫寨的分支,感巫齋的少齋主楚材。


    正南方位的是道家神霄一脈,玄靈續派的道種葉子雪,其對麵是大慈航寺的佛子“絕業”。


    而在這個平層最前方,最高處有琴台,古琴大聖遺音,絕色木魚兒。


    此情此景為何多用琴?


    諸多流派名士匯聚,所訴皆是大言,談笑間庶務少,寫意多;雖是大言,可百家各執一詞,其高論必有不同,爭執時難免氣焰淩人,壞了意境。


    而琴器有天地人三籟,可狀人情之思,可通陰陽玄黃之理;且琴瑟音域靜逸悠遠,其餘韻綿長多變,意境飄渺超凡。


    二者思緒連接融合,琴音使人與地渾然天成,最適脫俗場景,故此情此景多用琴。


    而後美姬侍女各陪一座,道童玉男各奉其主。


    隨著一切安排妥當,隨著他們二人開口,琴侍木魚兒伸出手掌,先以細長潔白的雙指擰住琴弦,而後用力一撥,使悠揚音色蕩漾至整個觀景台。


    眾人相繼還禮,學宮唐晨開口道,“前陣子因召集整合戰力一事,宋王城、“龍門”等地被封,累及我等不曾來此,不知諸兄怎想?”


    除去修行時間,幾人大多時候都是在此論道切磋,雖然修煉道路不同,可用來查漏補缺還是沒問題。


    少齋主楚材說道:“早先各家對西晉大戟軍兵臨城下心知肚明,隻因知事府曉得對方厲害,就大肆召集各勢力,後請正乙派道長算它兵家氣數,本以為能就此算出二者勝負,不想這天機太深,算天機那道長反被傷了,不得已請出張天師去西晉一趟。”


    “說到底還是我等勢弱才讓西晉擾亂此地,故宋王城遭遇封禁也是因為我等,所以不算累及各位。”


    佛子絕業說道:“各家起初亦未管事,有道長相助也未成事,不也讓那孽畜走脫?若江林將軍不被燕兒山困擾,豈有西晉放肆餘地。學宮學問是大,心思也重,手腳卻是一般,”


    蘇沐軒說道:“太行學宮修的是入世,本朝又最重俗子百姓,那位道長出手在於國之綱常,憫恤百姓,不在成事與否。”


    道種葉子雪說道:“常人成功修行,當了那遠離紅塵的神仙老爺,難免會對這世道看得輕了些,再看向俗子百姓時,眼神未必還會同以前一樣;可學宮名士不同,可以說是‘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悟出高見也在情理之中。”


    陳國能建近百學宮,以書生底色修習煉氣根底,教化一國一地,看重的自然是這點,葉子雪此話倒也中肯,不過可以避開陳國主力被江林帶去燕兒山這句……就頗有不妥了。


    楚材聽後默默的抿了口酒,心中頗有不適,“旁人論道說話,總有個高低好壞,唯獨此人不管聽見什麽,隻是附和,從不提出己見,更無任何反駁。”


    他想了想說道:“這有何可說,大道高遠,確實非一般庶務雜事能比,本就不知寒暑的修道練氣,總不能因無益於世俗而落了下乘。不論怎講,今日諸位總是無錯的。”


    “出世入世,修的隻是自身大道,所作所為,思緒起點也在自身,若無功德福報,這世道幾人會著眼看。”佛子絕業說得現實,全程閉目,放任心猿意馬不去管,隻聽言論不看人。


    見氛圍已起,木魚兒一改先前悠揚琴風,轉而彈奏起憤然、激蕩的曲子來。


    唐晨說道:“敲鼓鼓響,撞鍾鍾鳴,行為反饋皆出自自身,且論跡不論心,佛子隻消看著百姓有無更好便可,又管學宮心思……”


    絕業話不聽完便沒了耐心,直接打斷反駁道:“既如此就不存在甚麽高見不高見、深幽不深幽,做了便做了,需要多說?”


    這番話把他們全都說了進去,眾人相繼沉默下來,隻剩琴曲迴響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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