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巧英依然牢記著趙田慶老師的激勵:“麵包會有的,牛奶也會有的。”盡管跟著趙田慶老師讀小學的時候,劉巧英還不知道牛奶與麵包是什麽東西,就是早已經高中畢業了的當下,劉巧英也還沒有吃上過麵包,喝上過牛奶。


    劉巧英當然也如母親陸萍芝期待的那樣,下決心繼續考下去。畢竟,作為普通高中畢業生的農村女孩,在她的麵前,終於有了一條可以憑借自己的努力而徹底扭轉個人命運的道路,盡管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但隻要她擠過了這座獨木橋,國家戶口就有了,金飯碗就有了,隻要她擠過了這座獨木橋,就能天天吃上商品糧了,就能月月拿上工資了,隻要她擠過了這座獨木橋,她就是城裏人了,就不再是農村人了。


    考大學是農村女孩劉巧英脫胎換骨的唯一出路,除此之外別無他途。


    但落榜之後的劉巧英除了繼續複習她的高中課本之外,也實在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劉巧英隻知道,既然是恢複了高考,七七年考過了,七八年還會考,至於什麽時間考,報考又會有什麽條件,劉巧英不知道,已經拿到了大學錄取通知書的劉勝龍也不知道。


    既然沒有考上大學,劉巧英就依然還是保衛大隊農科隊的社員,還得去保衛大隊農科隊繼續做大寨工。


    劉巧英是從參加高考後的第二天就帶著高中課本迴到了保衛大隊農科隊的,她知道自己沒有半點考取的希望,隻是她沒有對家人說,也沒有對農科隊的那些應屆畢業生們說。那些應屆畢業生們本來就不比劉巧英好受,他們都是參加縣級高考初試就被淘汰了的,他們十多天以前就帶著自己的中學課本迴到農科隊了。


    劉巧英的落榜被確認,農科隊的那些應屆畢業生們也並沒有誰感覺輕鬆了些,沒有誰幸災樂禍,畢竟大家是惺惺惜惺惺,他們都是開門辦學這根藤上結的苦瓜兒。


    保衛大隊農科隊的這些應屆畢業生社員們,依然在那三四十畝的農田裏,做著他們的大寨工,隻是因為有了一次高考,出工之餘,哪怕有一點點閑時間,他們都不再打撲克爭上遊逗樂,而都是如饑似渴,啃讀著距離真實高考十萬八千裏的他們自己的中學課本。


    但落榜之後的劉巧英又是沒有在農科隊熬得太久。


    來年春天,劉勝龍去大學報到後沒有過幾天,劉巧英就又被母校三角圩中學召迴學校做了一九七八年的複讀生。


    三角圩中學把參加了省統考的七七屆普通高中畢業生的本校落榜生都召了迴來,安排他們進七八屆高二年級各班插班聽課。


    學校已經為要參加七八年高考的高二年級分了文科理科班,劉巧英選擇了參加文科班複習。


    劉巧英被那高考物理試卷考懵了,電動機、柴油機、發電機和水泵的那“三機一泵”,絕對與高考物理無關,劉巧英再不敢重蹈覆轍了。


    學校告訴大家,七八年高考改由國家命題統一考試,文科理科都考五門,理科高政治、語文、數學、物理、化學,文科考政治、語文、數學、曆史、地理,文理科語文、數學合卷再分文理不同要求選做,各科分值一百分,五門總分五百分。另外,七八年高考加考英語,但除了英語專業外,英語為五門以外的參考科目,不作為錄取依據,英語成績不納入高考總分。


    其實,劉巧英選考文科也不會輕鬆,劉巧英的高中也幾乎沒有學過曆史,曆史課講的是儒法鬥爭史,劉巧英對商鞅變法、王安石變法等等倒是知道不少,但這總不能代替全部的曆史課。


    劉勝龍在大學同學那裏,幫劉巧英找到了一本前後都缺了好多頁的曆史課本,是一個老三屆學生用過的,這本老舊曆史教材竟然成為了整個文科班的至寶,連同樣要報名參加七八年高考的又任教著劉巧英這個班的曆史老師都要借它去複習又備課。


    七八年的高考與七七年的高考一樣,沒有考試大綱,沒有統一教材或者複習資料,更沒有考試說明、考試說明的說明,沒有樣題,沒有樣卷,劉巧英和她的各科老師在幾個月的複習迎考中甚至連七七年高考哪怕一個省市的高考原試卷都沒有拿到過,即使它們未必對七八年高考的教育部統一命題有什麽指導意義。


    劉巧英與七七年高考前一樣懵懵懂懂的,根本不知道如何複習,她的老師們也不知道怎麽輔導自己的學生複習,隻是把他們自己臨時抱佛腳弄來的零散的知識,漫無目的地灌輸給自己嗷嗷待哺的學子們。


    一切都靠劉巧英自己生吞活剝,除了做做數學題,劉巧英隻能死記硬背,恨不得把五門學科的課本全部吞進肚子裏。


    插班複讀期間,劉巧英成了住宿生。父母親給了她全部的時間和自主,哥哥劉勝龍更常常從大學裏寫信鞭策她。


    劉巧英隻能破釜沉舟,也必須破釜沉舟。


    複讀期間,劉巧英沒有睡過一夜囫圇覺。


    春寒料峭的時候,每當學校晚自習結束關了燈,劉巧英就和幾個七八級女同學走出校園,到二裏路外的一個走讀同學家,借那社員家的廚房,在昏暗的煤油燈光下複習到淩晨兩點以後才迴到學校宿舍裏就寢。


    進入初夏以後,每個夜晚,劉巧英都是過了三角圩中學東南角那座水泥渡槽橋,到那中心河上的水泥拱橋上,在那暗淡的路燈底下,苦讀苦背,一任蚊叮蟲咬,直到東方既白。


    如果那水泥拱橋上路燈壞了,劉巧英就再一路向南,找一處同樣昏暗的燈光,坐在水泥杆旁邊,繼續她的深夜惡補。


    幾個月的複讀生涯,趙家舍那條唯一的南北向小街上,幾乎沒有一盞僅有四十瓦的白熾燈燈泡路燈之下沒有留下過劉巧英孤零零的身影。


    碰上雨夜,劉巧英躲到那水泥拱橋的橋洞裏學過,甚至也登上停泊在糧油加工廠門前的中心河上的水泥船頭,借著更為暗弱的燈光學過――那帶有船蓬的水泥船上的農民也不知道是從哪裏來的,正點燈打著撲克。


    幾個月的複讀生涯,劉巧英每天都是學得頭昏腦漲,兩眼冒金花。


    劉巧英不懂得學習效率是什麽迴事,劉巧英不懂得勞逸結合,劉巧英隻知道學習,學習,再學習。


    “麵包會有的,牛奶也是會有的。”劉巧英始終牢記著恩師趙田慶的諄諄教誨和殷切期待,她相信,天堂之上的恩師,一定始終看著她懸梁刺股般的勤奮備考,甚至少不了為她的拚命三郎勁兒點頭稱許。


    知識改變命運的大道理劉巧英不會說,書中自有黃金屋的古訓劉巧英不敢說,劉巧英隻知道,考大學是建設四個現代化的需要,也是她脫胎換骨的唯一希望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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