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人?”尹文和喝酒的手一頓,他放下酒碗,定定望向東南方的營帳,一臉疑惑,試探性地一問:“最近可有大霧?”


    “有!”劉越指了指天邊:“大概就這一兩天。”


    “應有大霧!”


    “軍中缺箭矢?”尹文和皺眉:“難道世子想要草船借箭?”


    “不缺。”劉越搖了搖頭,旋即也看向了東南方的營帳:“應當不是!”


    尹文和心中更為疑惑,追問道。


    “可有軍令?”


    “沒有。”劉越堅定道,他撓了撓頭:“世子很多事總是瞞著俺們,那日曹參軍被鞭打之事出乎俺的意料。”


    要知道,即使飛揚跋扈如孫典英,對於這些文人都是恭敬的,該給的麵子和錢帛不會少,這是長久以來的規矩,還從來沒有人如世子這般聽不得對方的話,不待對方解釋,劈頭蓋臉就砸下鞭子。


    雖說他心知肚明秦鈺的脾氣就是如此,可是即使是他,打心底認為自己的位置輕賤,比不得文人命貴。


    要知道,這年頭,身份是有等級的。


    皇帝自然是天下第一等,哪怕是末代皇帝,仍舊會受到很多人的尊重和敬畏,仍舊會有不少貴族替皇帝買單,譬如漢獻帝。


    第二等的就是宰相、左相、樞密使這等人,第三等是士大夫,第四等是地主士紳,第五等是武人,第六等是低微如塵土的百姓。


    這麽多年來都習慣了,忽然有一天一個人跑出來暴打高高在上的士大夫,心中震蕩的同時,也是有些痛快的。


    畢竟那群人仗著自己的身份,明裏暗裏譏諷他們是蠻子,又不是一天兩天了。


    今日隱隱察覺了秦鈺的態度,似乎大有改一改重文輕武的規矩,可那日曹參軍所說得五代十國的事情。


    五代十國,是重武的極端代表,九州大地成為了絞肉機,隨處可見的戰爭,人們互相殘殺,人如同案板的豬鴨魚肉並無一二,某些店家寫著牌子正大光明的賣人肉,堪稱人間地獄。


    俠以武犯禁,並非虛言。


    於是劉越在痛快後仍舊保持了一絲不滿:“世子,此番容易遭到他們的記恨,若是暗地裏使絆子,抑或是在某些地方寫些混賬文字,世子……”


    “他們翻不起大浪。”尹文和搖了搖頭,可是迴想起曹參軍的話,他也有些感慨。


    一是感慨世界變化的太快,這些時日,他在軍中可是見識到了參軍們的囂張跋扈,被秦鈺甩了一馬鞭後,他們慫得鵪鶉似的。


    二是曹參軍的考量是正確的,沒有人再想迴到五代十國,另外做為士大夫的一員,他也有幾分同病相憐的感慨。


    短暫的感慨後,尹文和正色開口。


    “曹參軍話固然有幾分正確,卻架不住有這張嘴,平日張德雖渾,正兒八經搏命得來的名頭,五品官給了他又如何,他們固執己見,固守著落後思維,當眾侮辱英雄,算是活該,世子此番實際上振奮了人心。”


    劉越頗為無奈,握著酒碗緊緊抿了一口酒,也是勉強點頭:“這樣堵住了不少人的嘴,也讓俺們能挺直腰杆做人了。”


    “哈哈哈!”尹文和大笑,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堵住參軍的怎麽會是區區一個馬鞭?分明是他們自己,一掃平日見到敵軍就跑的毛病,不顧性命砍殺敵人。


    以幾人的奮勇,激起了兵卒們的勇氣,當然秦鈺功不可沒,沒有足夠的金錢和威嚇力,別說他們犧牲性命了,怕是剛碰上就掉頭就跑了。


    所以無論秦鈺怎麽任性紈絝,都不妨礙他對秦鈺的敬仰之心。


    人能夠做到這個地步,私德已經不重要了。


    實際上不僅僅是張德、劉越幾人,尹文和腦子活絡,迅速將範圍擴大了,沒有了水軍,最大的軍事威脅清除了。


    便是整個大夏的兵卒,隨著秦鈺一天之內滅掉了南陽軍的船隻消息傳播,一旦聽到有人為了自己的手下不顧性命跳下大船,暴打辱罵他的文士,在對比著各自軍營裏的文士和領導,他們會怎麽想?


    會不會信仰搖動,趁著秦鈺來攻時,主動投誠,此番一鬧的意義深遠。


    “既然如此,劉將軍就該多殺幾個腦袋,向世子證明你的實力。”尹文和放下酒碗,撚著胡須鼓舞道,卻又想起了什麽似的,叮囑道。


    “切莫居功自傲,現在是戰時,拳頭和武力排在第一,若是天下安定,陛下成了九五之尊,文人和武人自能和諧共處,一同佐證。”


    “而且即使是現在,文士難道就隻會白吃白喝嗎?這不可能吧,倘若劉將軍在朝中有筆杆子支持,以後的路也輕鬆不少。”


    這一次可不是委婉地拿著白起、韓信的典故提醒他了,是妥妥的明示。


    朝廷可不是動不動喊打喊殺,對大臣百般羞辱,濫用皇權的,必須得維持一個微妙的平衡,即使在特殊時期也不例外,否則必有災禍。


    比如當今聖上,濫用權力,肆意流放大臣,羞辱朝臣,好端端的養心殿,成了奸相黃天浩的一言堂。


    即使對方手底下有不少底牌,在劉越看來就是一個紙糊的老虎,看似兇猛,實則一戳就破。


    劉越嘴角越發上揚,重重點了點頭:“先生之意末將明白了,末將定然不會辜負先生的教誨。”


    其他人趕緊附和著,拱手異口同聲道:“先生教誨,末將明了。”


    見到一群人感激的眼眸,尹文和痛快地圈起碗,一飲而盡。


    眾人見此,麵上仍舊笑著,心底卻是有些腹誹,文人就是文人,難纏得很。


    雖說他們是武夫,其中一大部分大字不識一個,卻也不是傻子,此次推心置腹的談話,尹參軍所求的目的,莫過於和他們武人弄好關係。


    一個出身名門,有點能耐,但是起不了大作用,改變不了現狀的文士好用,還是可以拋頭顱灑熱血的軍將好用的現狀。


    不過鎮北王世子的名號,可是實打實打出來的,要平定天下還需時日。


    就目前而言,最容易加官進爵的,最容易討秦羽芳心的,隻有他們武人。


    尹參軍真是個促狹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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