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琴的遺體很快就火化了,她的骨灰盒從晏城一路送到了荊州。


    阮幼寧去了楊家的公墓區。


    公墓區不允許吹拉彈唱,也不允許燒紙祭拜,阮幼寧隻能很安靜地遵從當地的習俗,把楊琴的骨灰盒緊挨在老婦人一旁入葬了。


    她按照指示,在墓碑裏放入骨灰盒。


    公墓區的工作人員拿著鐵鍁,利落地起土,落土,很快,裝著楊琴一生的骨灰盒就徹底被埋葬在土裏。


    工作人員很嫻熟地起碑,立碑,把墓碑做好防護處理。很快,一個嶄新的墓碑好了。


    “去那邊吧。”


    工作人員指了指不遠處的收費處,輕聲地說。


    在某種方麵上,很忌諱在墓碑麵前談錢。


    宋時景了然點頭,“寧寧,等我。我去去就迴來。”


    他輕聲囑咐著,便跟著工作人員去結賬了,這裏就留下了阮幼寧一個人。


    阮幼寧其實從來都不覺得死人有什麽可怕,每一個恐懼害怕的死人,其實都是別人朝思暮想的親人啊。


    她盯著這座新起的墓碑,目光有些微愣。


    無論人活著的時候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富有是貧窮,一旦死了也隻是小小的一捧,也隻是裝在一個小方盒子裏。


    人這一生,其實到頭了,不過也是這世界上萬千的一粒塵埃,渺小,微弱。


    荊州的十一月份不像晏城那麽冷,公墓區的兩側種滿了高大的銀杏樹,樹上的葉子紅黃交錯,已然是一幅深秋的壯麗景觀。


    不知哪裏來了一陣微風,吹得樹葉微微蕩漾。


    一片銀杏葉悄然落下,晃晃悠悠地落在了阮幼寧的麵前。


    在她的目光下,不偏不倚,剛好蓋住了楊琴的黑白照片上。


    阮幼寧緊盯著那片銀杏葉,心裏五味俱雜。


    風依舊在吹,但是這片銀杏葉卻遲遲不肯隨風飄走,它有些固執的停留在這裏,似乎在等待著什麽。


    阮幼寧稍稍的彎了腰,慢慢的撿起銀杏葉,楊琴的照片立刻就露出來了。


    一件往事忽地就湧到大腦。


    三個月前,入葬老婦人的時候,其實楊琴並沒有要求她一起過來,隻是讓她站在墓區的大門口等待。


    楊琴沒有說原因,隻是自顧自地去了楊琴的公墓區。


    她去了很久很久,但是出來時,眼角沒有半分的紅潤。


    阮幼寧沒有開口問,而楊琴安靜了半晌,忽地開口。


    她說,“幼寧,如果我死了,你千萬不要哭。”


    “如果你哭了,我在九泉之下也不會安寧的。”


    楊琴的話阮幼寧當時並不懂,可眼下她卻忽然懂了。


    她伸開掌心,手中的銀杏葉就安靜的在她手心,明明沒有風,葉子卻自顧自的飄走了。


    宋時景走得快迴來的也快,他迴來的時候,手上多了一個香薰盒和一束花。


    “寧寧,簡單的祭拜一下吧。公墓不允許有明火,我隻拿到了電子香薰。”


    他的話輕輕的落在了阮幼寧的耳邊。


    阮幼寧盯著那電子香薰盒,啞然失笑,如今這個社會,連最基礎的燒紙點香都進化到了電子祭拜了。


    這樣就這樣吧,心意總歸是不變的。


    她把花放在墓碑的右邊,開了電子香薰的按鈕。


    科技的發展真的很快,按鈕一開,空氣中真的彌漫著一股香味兒。


    -


    從公墓區出來,已經臨近傍晚五點了。


    宋時景開著車,輕聲問:“寧寧,迴去嗎?”


    他這個迴去很籠統,沒有直接明了的說迴晏城,還是濟州,抑或是……


    他的詢問,阮幼寧仿若未聞,直到宋時景再次重複了幾遍後,她才有些茫然的開口:“啊?”


    她目光沒有焦距,完全沒了昔日的光芒。


    “寧寧。”


    宋時景很是心疼,他欺身上前,把她羸弱的身體擁在懷裏。


    阮幼寧任由他的動作,半晌,才慢慢的開口:“我想迴家看看。”


    她這個迴家,指的自然就是曾經和楊琴住的那個獨門小院了。


    車子很快就離開了公墓區,往老城區的方向走。


    荊州的五點還不是很黑,而當車子駛進市區時,天就徹底黑透了。


    路邊的燈仿佛感應到了天黑,接二連三的開始亮了起來,整個街道上都掛上了一抹橘色的光芒,帶著莫名的溫馨。


    一直到了獨門小院,宋時景才停下了車。


    這個溫馨的小家,宋時景來的很多次的,每到晚上時,小院子的燈就亮了,把一切都照耀的很溫馨,很溫暖。


    如今……物是人非了。


    莫名的,宋時景不想下車,而阮幼寧也沒有動,二人沉默著坐在車裏。


    半晌,宋時景還是開了口:“寧寧,進去嗎?”


    出乎意料的,阮幼寧搖搖頭,拒絕了他的提議。


    楊琴的死亡並沒有大肆的報道,很多人並不知道這裏發生過殘忍的命案,甚至別人都不知道這戶人家其實已經無人居住一個月了。


    有時候世界上就是這個樣子,每一個人渺小而微弱的活著,為自己的生活奔波著、操勞著,旁人的精彩也好,無人問津也罷,其實都和自己沒有任何關係。


    -


    看著近在咫尺的門,阮幼寧最終還是沒有進去。


    “阿景,我們走走吧。”


    宋時景自然是點頭同意,二人十指相扣,慢慢的離開了這裏。


    阮幼寧完全是漫無目的的走,宋時景隻是很順從的跟著她的步伐。


    荊州的路燈似乎是換過了,照耀在街道上的光芒格外的亮,四周的一切猶如白晝。


    慢慢的走在熟悉的街道上,阮幼寧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每一條路,她是如此的熟稔。


    有她和楊琴一起迴家走過的路,有她幫著楊琴推車的路,有她收拾碗筷躲避城管的路。


    每一條路連接在一起,昔日的種種仿佛猶如昨天剛剛發生般,一點一滴的映入在眼前。


    淚水忽地就模糊了雙眼,阮幼寧不想讓宋時景看到她掉眼淚,伴做假意理了理頭發,小拇指的指腹不經意的擦掉了眼淚。


    宋時景哪裏看不到她的動作呢,他心裏喟歎,也隻是假意的裝做沒看到。


    過了一個路口,等待紅路燈時,忽地,一股很香的味道不知從何飄散過來。


    剛開始這個味道很淡,慢慢的,越來越濃烈,濃烈的幾乎充斥了阮幼寧的鼻腔。


    這個味道!


    阮幼寧猝然瞪大了眼睛。


    她無需分辨方向,幾乎是立刻就找到了味道的來源,就在對麵街道的拐角處!


    來不及的等紅燈轉綠,她就甩開了和宋時景十指相扣的手,急促的往前跑。


    “寧寧!”


    阮幼寧顧不上跟宋時景解釋什麽,也顧不得聽他的話,隻是慌亂的往前跑。


    離得越近,這個味道就愈發的強烈了。


    這個味道!這個味道!


    阮幼寧慌不擇路,大腦拚命的叫囂著。


    一模一樣!簡直是一模一樣!


    她跑的氣喘籲籲,而身後傳來一陣勁風,她的手臂被人一拉。


    阮幼寧絲毫不意外的迴頭,而拉著她手臂的是正是宋時景。


    宋時景氣息微亂,帶著輕微的喘息,但是他的眼裏也帶著驚訝,顯然,他也想到了一些事情。


    熟悉的味道近在咫尺,拐一個彎,走幾步路就到了,但是阮幼寧僵在原地,不敢再往前踏進一步。


    最終,還是宋時景開口了:“走吧,寧寧,看一眼才能找到心裏的答案。”


    有了他的話,阮幼寧最後的遲疑很快就沒了。


    -


    拐了彎後,一個不大不小的店麵就映入眼簾,這是一個很簡單的餛飩鋪子。


    許是因為店鋪裏的飯菜有些簡單,所以來往的食客並不多。


    宋時景上前,點了兩碗餛飩。


    很快,熱氣騰騰的餛飩就上來了。


    聞著熟悉的味道,阮幼寧鼻腔酸澀的厲害,她……其實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吃過楊琴做的餛飩了。


    聞到這個味道的一瞬間,她滿腦子都是楊琴,她迫切的想要抓住點什麽,迫切的想要挽迴點什麽。


    可等眼下這碗餛飩端來了,她卻不想吃了。


    即便是一模一樣,也不是那個味道了。


    宋時景看出了她的心思,“寧寧,不想吃就不要勉強自己吃。”


    阮幼寧點頭,她不經意的迴頭,一眼就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媛媛?!”


    她驚訝的脫口而出,她萬萬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元媛!


    而被她叫到的女人猛的迴頭,眼裏也全是不可思議和重逢後的歡喜。


    當時那一別,元媛以為是永別了,她沒想到居然還能再次見到阮幼寧。


    她顧不得再去收拾桌子,匆匆的洗幹淨了手。


    坐在一旁空餘的凳子後,元媛的目光不動聲色從宋時景的身上移開,她盯著阮幼寧,伴做不經意的問了句:“你媽媽最近還好吧?”


    阮幼寧的眼眸黯淡了幾分,勉強笑了笑。


    元媛有心向她示好,繼續開口道:“上次遇見你媽媽,還是在高鐵站,那會兒我特別奇怪,她怎麽得了病還不好好治病,反而離開荊州呢……”


    她有些絮叨的說著,說著說著就看見阮幼寧的臉色愈發的慘白,“怎麽了啊?”


    元媛不明所以。


    而阮幼寧的心裏轟然一響,她萬萬沒想到,那天給她匿名發信息的居然是元媛!那天在高鐵站時,她以為她看錯了,其實沒有,就是元媛!


    “沒什麽……”


    阮幼寧搖搖頭,隻是臉上的神情怎麽看怎麽不對勁。


    莫名的,空氣中也有些安靜了。


    元媛有點局促,她不明白怎麽突然氣氛就僵了,她忙轉移話題:“幼寧,你快嚐嚐這個餛飩。其實你去了生鮮區的那一陣子,我去了很多次你媽媽的餛飩攤……就想著萬一有一天,你會吃上。”


    她說著,臉上就染上了幾抹紅。


    即便阮幼寧再不懂,她也知道元媛開餛飩店是為了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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