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冬日將近,這一日的宿雨下到晚間依舊未停。


    天色因雨,稍顯昏暗,魏嶺和溫與庭二人在書房雨窗旁下棋,等著肖從章和林修迴來。


    直到雨勢稍停,肖從章和林修才一身濕漉漉的出現在書房門前。


    深秋雨寒,便是從武之人,被淋了一天也受不了。


    取下遮雨的雨披和竹帽,肖從章去屏風後換了一身幹淨的衣衫,才出現在二人麵前。


    冷峻的麵上還沾了不少水珠,溫與庭適時上前,遞過去一方棉帕。


    魏嶺當即拉著個臉,不開心的哼了兩聲開始找肖從章的不快。


    他笑眯眯的支著下頜,一副看好戲的模樣朝肖從章問了一句。


    “如何?將軍可有接到咱們尊貴的幸寧長公主?”


    此話一出,他不負眾望的收到了肖從章一枚冷眼。


    連溫與庭都無語的迴頭白了他一眼。


    魏嶺樂意的收下了。


    肖從章便整理著衣袖,瞥了眼魏嶺,皺眉不悅道。


    “你若實在閑的無事,我便請陛下調你去內閣。”


    看的出肖從章不大高興的模樣,魏嶺求饒似的聳了聳肩,表示不犯賤了。


    畢竟現下朝野哪個不偷偷說肖從章倒黴,攤上這麽個苦差事。


    長公主到了上京屬地,便上書說舟車勞頓,要請肖從章帶人前去接她的車駕入京。


    擺明了就是想見肖從章的事,景昭嵩拖了兩日不答應,那長公主便當真不入京。


    朝臣們上奏說陛下不該這麽冷血,高高在上的附和著,肖從章不想景昭嵩為難,便主動應下了這事。


    左右不過一日的路程,偏今日下雨,肖從章帶著人去將長公主接迴京再迴府,便到了如今的時辰。


    天色將晚,肖從章來不及洗漱,便喚人先去備了晚膳。


    等候的期間,魏嶺不經意的提起今日的事情。


    “陛下今日召了那位盛小公子入宮去了。”


    肖從章正在喝去寒的熱茶,聞言動作一頓,幽深狹長的眼眸微抬,朝魏嶺看了過來。


    魏嶺了然一笑,再次不經意的提起道


    “宮裏傳來的消息,陛下隻是問了一些儋州的事,並沒有責罰盛小公子的意思,將軍可放心了?”


    最後一句的尾調格外怪異,魏嶺帶了幾分調侃之意。


    肖從章沒什麽表情的聽完,喝完一杯茶後,才波瀾不驚的迴道。


    “儋州礦山的事尚需保密,陛下傳人詢問,也無關緊要。”


    魏嶺卻意味深長的挑了挑眉。


    “看來將軍一早便知道了?陛下同你知會過了?”


    肖從章淡淡瞥了眼他,沒出聲。


    魏嶺笑了聲,搖著扇子站起身,瞥了眼窗外下個不停的雨,靠在一旁長籲短歎。


    旁邊已然對魏嶺這毛病已然習慣的溫與庭冷然的朝他看了眼,對上前者含笑的眼眸後,才假裝不在意的收迴了目光。


    溫與庭上前兩步,自懷中拿出儋州暗探傳迴的密信,看著肖從章沉著冷靜的匯報道


    “上迴將軍替過的押送鐵礦石的商隊,屬下讓暗探順著礦同的符文查下去,發現確實有一家商隊負責押送鐵礦賣往番邦各域,商隊主家姓魏。”


    肖從章麵上的神情森寒了幾分,他點了點頭,示意溫與庭繼續說下去。


    溫與庭說道:“屬下讓人將那支商隊的領隊綁了,他交代說,他們並不知道押送的為何物,上層交代他們隻要押送到接頭位置,自會有下一支商隊接頭。”


    這些魏嶺方才也同溫與庭商討過來,他走過來接話解釋說道


    “暗中之人將此事做的隱蔽,他們很熟悉我們調查的流程,故意將整個線路拆解繁瑣,涉及之人太多,我們要查起來自然吃力。”


    肖從章沉默的聽完,臉色不見躁動,似乎對這樣的情況意料之中。


    略顯平靜的半掀眼皮,漆黑淩厲的眼眸中露出幾分冷酷果斷。


    “他想藤結七果,讓我們順藤摸瓜浪費時間,,也應該能猜到,我們會連根拔起,不留餘地。”


    魏嶺雙手抱胸,似乎對此難題也有了解決之法,笑的自信從容的點了點頭。


    “正是,屬下命人去盤查了這些商隊的出關路引,將軍可知查到了誰的頭上?”


    元朝眼下雖通商頻繁,但商隊出關仍需要官府下達的路引,一些士族大戶底下也會有商隊,這些商隊出關不僅需要官府的,也需要士族私印。


    便是那暗中之人利用數不勝數的商隊運送押解,唯這路引偽造不得。


    便是有假的,隻要順著查下去,總能查到一個真的。


    相處多年,肖從章對魏嶺這副模樣也很熟悉。


    不是涉及重要人物,他不會笑的這般有興致。


    果然,魏嶺想賣關子,被溫與庭捶了一拳後低聲說了出來。


    “那姓魏的商隊所帶出關路引上,蓋的是靜王府的私印。屬下對比過了,不像偽造的。”


    涉及皇室宗親,此事確實難解決。


    肖從章在沉默中皺起眉頭,眼中浮現出幾分殺意。


    皇室宗親若參與了私賣鐵礦,傳揚出去不僅對皇室威嚴有損,也會讓百姓不再信任皇權。


    那暗中之人想把靜王府拉下水,想來目的隻有一個。


    有皇室中人做最大的魚餌,何愁不能拉攏更多的貪財小人去參與這件事。


    恐怕這背後,不止一個靜王府參與了此事,許多權貴世家,也可能參與其中。


    誰要動了其中的根基,無疑是跟整個世家大族勳貴作對,那麽這個出頭鳥,自然是眾人眼中釘,必要除之。


    魏嶺和溫與庭對肖從章的性子都很了解,於肖從章而言,向來沒有後退懼怕一詞。


    肖從章淡淡看了他們一眼,沉聲道。


    “尋個時機,同靜王見一麵,好好談談此事他到底知不知情。”


    魏嶺了然的點了點頭,沒有勸說肖從章的決定。


    畢竟從他答應做肖從章的幕僚軍師的那一刻,他的命肖從章都可以替他做決定。


    魏嶺麵上露出幾分思考模樣,想了一會,笑道。


    “不必等時機,屬下打聽到,三日後,是靜王府那位郡主的及笄宴。”


    這可是能光明正大進去找麻煩的好機會。


    肖從章聽完,點了點頭。


    “這幾日,派人監視好靜王府,別讓人傳消息進去,免得他們銷毀罪證。”


    “得嘞。”魏嶺爽快的應了聲。


    正巧這會仆婦做好吃食送了進來,三人稍稍止了話,商議結束。


    幾人都不是什麽難伺候的,仆婦做什麽便吃什麽。


    隻是魏嶺吃到一邊,忽的又笑著看了兩眼肖從章,低聲說道。


    “屬下還命人查到……”


    肖從章動作一頓,稍稍抬頭看他,以為他又知道了什麽線索。


    卻見魏嶺唇邊露出一抹戲謔的笑,朝肖從章微微挑眉。


    “那靜王妃還專門派人去給盛太傅家送了帖子,邀盛公子定要去赴宴,聽聞是打算要為郡主相看之意……”


    肖從章的麵上浮現出些許的不耐和漠然,垂下眼後眼睫遮掩情緒,語氣更顯得不近人情。


    “看來你當真無事可做,明日我會同陛下說,將你借到禦史台三日,幫忙清點宗卷。”


    魏嶺找事的時候也知道自己逃不了責罰,這會依舊笑的狐眼微彎,不見眼底。


    隻見他輕咳了兩聲,轉頭同邊上的溫與庭歎道。


    “也罷,阿庭你看看,將軍要罰便罰吧,畢竟是我多言了……”


    溫與庭側眸看他,清雋疏離的麵上露出幾分了然,不用想就知道魏嶺接下來的話不對勁。


    “畢竟我不像將軍這般,人家誤會自己能把自己氣三天……”


    見肖從章聽完不理他,魏嶺也不在乎,繼續笑咪咪的同溫與庭說道


    “不像我,便是阿庭再不理我,我也不會生氣的……”


    話沒說完,伸出的手被溫與庭重重打了一巴掌,隻能悻悻收迴。


    肖從章沉默的用完膳,依舊什麽都沒說,站起身便轉身往外走去,挺拔如青竹的背影卻染了幾分孤寂。


    肖從章走後,溫與庭一把推開魏嶺,語氣泛著冷道。


    “以後別在將軍麵前胡言。”


    魏魏不以為然的笑了起來,但眼眸中泛起的幾絲晦暗卻出賣了他此刻麵上的淡然。


    他很在乎溫與庭對他的態度,在乎的要瘋了。


    “所以我們阿庭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事瞞著我,對嗎?”


    溫與庭動作一頓,看了他一眼,沒說話,繼續用完膳後,站起身來便要走。


    手腕被猛的拉住,隨著主人的力道收緊,幾乎要將溫與庭的腕骨捏碎一般。


    “你隱瞞的事情,同我有關?”


    魏嶺的話帶著試探,卻又蒙上些許的苦澀,也許這個猜測,是他並不想說出口的。


    溫與庭的背影定住,深唿吸間,能察覺到幾分顫抖。


    沉默良久,他猛的抽迴手,卻沒有迴頭對上魏嶺幽深的眼,冷聲說道。


    “我說過,你不會想知道答案的。”


    “別問了。”


    說罷,溫與庭決絕的往外走去,連背影都帶著幾分清冷倔強。


    魏嶺獨坐許久,最後也隻是壓下眼底的不甘和失望,依舊笑著……


    長夜孤寒,雲銷雨霽,卻仍舊不見晴日,那道落寞的人影在桌前坐了許久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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