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戰咧嘴一笑,把剛削好的蘋果遞到我手上。


    “就說你聰明,十裏八村小媳婦兒的心眼子,都讓你一個人長了!”他開著玩笑。


    我苦笑“我姐啥情況我還不清楚?陸廠長你這個人啊!”


    “哈哈我咋了?你就當我學雷鋒做好事兒,我水廠現在生意太好,賺錢像流水,你幫我花點咋了?”


    我被他逗笑了“你這人可真有意思,我跟你非親非故的,幫你花啥錢?你趕緊把這些東西拿迴去!”


    “不拿!這些都是營養品,我拿迴去也沒用!你看我這人高馬大的,哪裏需要吃這些補,補大了整不好鼻子滋滋冒血,犯不上犯不上!”


    “那就送長輩去,我快好了,也不需要!”


    陸戰搖搖頭“那更沒誰可送的!我爹媽死的早,家裏早沒人了,都忘了自己怎麽混到大的,你說讓我送長輩,我十幾歲從我家那邊出來,哪還有啥長輩?”


    關於陸戰的來曆,我隱約也聽到過一些。


    他來自林省,是個孤兒,從小吃百家飯長大,十幾歲就出來闖蕩。


    這人腦子活,頭些年國家對做買賣打擊的時候,他就在火車上偷偷倒騰東西。好些次被警察抓到,但因為年紀小嘴又會說,最後就被放了。


    後來陸戰總說他不是好人,在派出所幾進幾出,說的就是那段。


    再後來國家對做買賣這事兒政策開放,他的膽子也越來越大,什麽都倒騰,啥掙錢倒騰啥。


    常在河邊走,也偶爾濕鞋,有兩迴也差點折進去。


    這年頭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陸戰就是膽子最大的那個。


    他走南闖北做買賣掙了些錢,機緣巧合,因為趙麗麗的事兒,他來到秀水村,發現那山泉,嗅到了商機,就開了現在的水廠。


    說人不揭短,提起別人的傷心事,我心裏也不是滋味。


    “對不起,我不該說……”


    “沒事!這有啥的!反正你現在知道我沒親人沒長輩,這些東西拿迴去也沒地方送,小婉妹子,你就勉為其難收下吧!”


    他總是這樣,三句話就沒正經的。


    我不知道他哪句話是真的?哪句話是假的?真的裏麵透著假,假裏麵又透著真。


    但我知道,他對我那份心思,我更知道,他現在也還沒死心。


    我放下他遞給我的蘋果,很認真的看向陸戰。


    這男人一開始嬉皮笑臉的,可我看著看著,他也樂不出來了。


    “小婉妹子,你……你咋這麽看我?”


    “陸廠長!我的情況你知道,有些話我之前也都說的很清楚了,我……”


    “我知道,我清楚!你有周林兄弟了,你心裏再容不下別人,可我現在也沒說啥啊!你雖然看不上我,但我們也打過幾次交道,再不濟也算朋友,我給你拿錢你不要,就這麽點東西你也不收,我真的就那麽招人討厭嗎?”


    陸戰這一番話,說的我心裏不是個滋味。


    是啊!放其他鄉裏鄉親,互相探病拿點東西,也就是客客氣氣,禮尚往來,可放在他這,我的確反應比較大。


    我搖搖頭“陸廠長……”


    “陸廠長陸廠長,你這是鐵了心拒我於千裏之外!算了,咱啥也不說,東西你留著吃,以後我也不買了還不行嗎?你要實在不想要我買的東西,就送給別人好了!我陸戰送人的東西,沒有拿迴來的道理!”


    這氣氛一度整的挺尷尬。


    陸戰轉身要走,可他人還不等到門口,病房的門就被人從外麵推開。


    我以為是我六姐迴來了,可進來的卻是讓我意想不到的奶奶跟二嬸。


    她們怎麽會來?來看我?那簡直是太陽從西邊出來。


    但很快,我奶奶一張嘴,就差點把我氣的吐血。


    “小喪門星!是你讓你媽迴去找你二叔要錢的?”


    這都哪跟哪?


    可還不等我張口,我二嬸又開腔了。


    “小婉,不是二嬸說你,你說你現在也好了,咋就非得讓你媽逼著俺家還錢?這都開春兒了,馬上要種地了,種子化肥哪哪都是錢,你二叔愁的頭發都白了,你這不是存心逼他去死嗎……”


    這倆叨叨叨,完全不講理,說著說著又開始抹眼淚,不知道還以為我把她們咋了。


    連走廊溜達的病友家屬,也忍不住伸長了脖子。


    我嗷的一聲“夠了!誰逼你們了?欠債還錢難道不是天經地義!”


    我是不讓我媽為我的醫藥費操心,可我也不覺得我媽跟他們要錢有問題。


    那些賣糧錢本來就不該他們霸占,這麽多錢積少成多,也不少,年年拿錢,年年占便宜,還年年的擠兌我媽,就這樣的我媽早就該跟他們要錢。


    可我這一吼,我奶跟二嬸更炸毛了。


    特別是我那戲精奶奶,啪嘰往地上一坐,然後就拍著大腿開始幹嚎。


    “誒呀媽呀!沒天理了,家裏的錢都被你拿來治病了,為了你活命,你就不管你二叔死活啊,唐婉啊唐婉啊,從小到大奶奶算是白疼你了,你個白眼狼啊……”


    “就是就是,老唐家因為你都要散了,我兒媳婦鬧著要迴娘家,唐全要是打了光棍,也都怪你……”


    這一字一句,就沒一點是真的。


    別說她們從頭到尾沒拿過一分錢,就算是我媽跟我姐拿的錢,周林後來也都還給她們了,隻是媽媽跟姐姐們說啥也不要,這錢就一直在我這。


    可假的雖然是假的,卻架不住這婆媳倆一唱一和,不知情的還真以為,是我為了活命掏空了家。


    “咋這樣啊,她不是都手術好了嗎?咋還逼家裏啊!”


    “誰說不是呢,你看那老太太得七十多了,穿的那麽破,真是可憐啊!”


    “年輕人啊,咋能這麽自私,她自己活,就不管家裏人,難怪她那男人不要她了……”


    這幫家屬,一個個看熱鬧不嫌事大。


    不明情況在這 瞎嗶嗶,說別的也就算了,竟然說周林不要我。


    周林於我而言,是最神聖的存在,我不允許任何說他的一個不字。


    我猛的從病床上起身,抓起病床上的枕頭,猛的朝我二嬸臉唿上去。


    我二嬸被我一枕頭砸懵了,整個人躺在地上閉嘴了。


    我奶見勢不妙,卻更加囂張了。


    “你……你這個小白眼狼,咋地,你還想弄死我們嗎?對啊,弄死我們,你跟你媽就能吞了老唐家的財產了,你喪良心啊……”


    很快病房外就集結了不少看熱鬧的,我被這婆媳倆討伐,又被其他人指指點點。


    我許久沒這樣無助過,那會兒我多想周林能在我身邊,幫我趕走這幫無知群眾,轟走這對可恨的婆媳。


    “滾,你們給我滾!”我大吼。


    可麵對孤軍奮戰的我,我奶跟我二嬸表現出超常的戰鬥力。


    大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架勢。


    我奶一邊哭一邊喊“就不走,除非你讓你媽別再跟我們要錢,不然……”


    “不然怎的?”


    就在我被這人指點,被這潑婦婆媳圍剿的時候,一副熟悉的男人身影,出現在門口。


    我多想他是周林,但那人是陸戰。


    他原本已經走了,可能是了解我奶跟我二嬸的為人,想想不放心就迴來了。


    像這種情況,若是周林會直接護在我身前,然後把人趕走。


    但陸戰這男人的為人處世的方式,就是另一種風格。


    他走進門,看看地上躺著要訛人的我二嬸,二話不說像拎小雞一樣把她從地上拎起來。


    我二嬸當時懵了,跟看怪物一樣看著陸戰“你……你幹啥?”


    陸戰蔑視的白了她一眼“不幹啥!就想問問,你兒子唐全上次在我這借了五千塊錢,啥時候還?”


    “啥?五千?不可能,這不可能!”


    “是不是真的,你迴去問他!你這啥情況我不管,你們欠別人的錢,不還還放賴也跟我沒關係,但我陸戰的錢,可不是誰都能欠下的,他說月底還錢,這月底要還不上,你說我是卸了他一條胳膊還是一條大腿呢?”


    陸戰說話間,再不是之前與我說話時的狀態,那森森冷意,誰看了都不禁頭皮發麻。


    十裏八村都知道,開水廠的陸廠長不是一般人,黑的白的通吃,這年頭沒點本事哪能撐起那麽大的水廠。


    不說之前在水廠鬧罷工那些都被他開了,前段時間有隔壁村的小混混要收過道費,陸戰找了幾個人半夜拎著鎬把子到他家,嚇的那小子當場尿了褲子。


    就這麽個背景複雜,心狠手辣的東西,沒人敢惹。


    特別一聽陸戰要卸唐全胳膊腿,我二嬸被嚇的不敢說話,就連我那撒潑打滾的奶奶,這會兒都消停了。


    剛剛還蠻不講理,秒變懂理老太太“陸廠長,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她伸手去攀陸戰胳膊,陸戰一閃身,老東西直接撲個空。


    他瞄了我奶一眼,冷哼道“少跟我來這套,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們有功夫在這鬧,還不如趕緊迴家湊錢,不然等我帶人找上門,要是不小心弄傷什麽人,可就……”


    “走,我們這就走!”


    “陸廠長您高抬貴手!”


    都不等陸戰話說完,我奶跟二嬸也顧不上鬧我了,齊齊的抬屁股走人。


    陸戰說他是她們債主,這一頓說,剛剛看熱鬧瞎叨叨的那些,也聽明白咋迴事了。


    “怎麽迴事啊,這倆人可真不是東西,整了半天是欠人錢的慣犯……”


    “是啊,這欠人錢不還的,最可恨了!”


    他們說我奶奶二嬸可恨不假,可這一個個弄不清狀況就瞎議論的,其實也挺可恨的。


    陸戰往門口看一眼,那幾個知道他不是善茬,嚇的溜溜的跑迴自己病房。


    等人都散了,我看看陸戰,陸戰也看看站在地上氣的渾身發抖的我。


    我笑笑,之後扶我迴病床上“小婉妹子,別氣別氣,為這種人犯不上!”


    我平複的情緒,剛剛顫抖的身體,這會兒才舒服了些。


    我看向身邊的陸戰,眼神感激中帶著一絲歉意“剛剛謝謝你!”


    他又恢複往日爽朗的笑容“不客氣!你沒事我就走了!”


    我點點頭,但等他人到門口,我又將他叫住“那個,唐全真的從你那借了五千塊錢嗎?”


    陸戰迴頭看看我,撲哧樂出聲“你猜呢!”


    我疑惑“我不知道!”


    “當然是假的!不過人就是這樣,她們覺得我強,我說謊也像真的一樣理直氣壯,她們覺得你弱就欺負你,明明不是那麽迴事,也顛倒是非!小婉妹子,你知道這是為啥嗎?”


    我搖搖頭“為什麽?”


    陸戰的臉上頓時浮現如老貓般狡詐的笑容“因為你缺個靠山!小婉妹子,我願意做你的靠山!”


    他又開始沒正經,是玩笑,還是真那麽想,我不知道。


    反正等我反應過來,他人已經跑了。


    我罵了聲“混蛋男人!”


    有時候他真的挺混蛋的,甚至還有點流氓,但我也得承認,他沒壞心,至少對我是這樣。


    今天我奶跟二嬸的事兒,如果不是陸戰,那倆還指不定要鬧到啥時候。


    陸戰有句話說的沒錯,就是因為我身邊沒男人了,她們覺得我好欺負了,就來欺負我。


    下午我又去樓下公用電話亭,於我而言,哪怕打過去沒人接,隻要打通了,我的心總是能稍稍的得以慰藉。


    可這次,我再次撥打那個號碼,卻是提示停機。


    那一刻,我的心仿佛瞬間掉進了冰窟裏。


    已經兩個多月了,我雖然找不到周林,但那電話一直是通的,總覺得還是有些聯係,可現在電話停機了,我的心情就不一樣了。


    我因為失神,迴去的時候踩樓梯差點摔倒。


    好在六姐從外麵迴來一把扶住了我“小婉,你沒事吧!”


    我看看我姐,心中的委屈一瞬間傾瀉“姐,周林的電話停機了,他會不會出什麽事了?”


    我姐也是一臉錯愕,但很快又笑眯眯的抹幹我臉上的淚。


    “不會,周林不會有事的,為了你他也不會有事。”


    “可是,電話停機了,如果沒事,他怎麽不能接電話,為什麽不聯係我呢?”


    我的問題,六姐也無法迴答。


    她沉著幾秒捋捋我的頭發“小婉,你別亂想,他不是跟你說,三個月,最多一年就迴來找你嗎?也許等你出院那天,他想給你個驚喜呢?”


    “驚喜?”


    那兩字,瞬間振奮我的心神。


    六姐說的沒錯,我的周林最擅長製造驚喜。


    曾經他就給過我無數驚喜,我那半年的幸福時光,不就是被周林一個又一個驚喜堆起來的?


    我跟自己說,那電話停機,可能就是周林為了給我驚喜。


    等我出院那天,他會突然出現。


    然後抱著我,跟我說‘他迴來了!’


    抱著這美好希冀,之後在醫院的每一天,我都過的很好,按時吃飯睡覺,把身體養的很好。


    不為別的,就隻為以最好的狀態迎接我的愛人。


    “周林,我想你!我期待跟你重聚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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