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汪洋靜寂的有些駭人,潮水湧動的聲音都潛入了黑暗中去,就好像那些浪花拍打礁石的聲響隻存在於遙遠的夢境中。


    樓船上的船帆迎著海風獵獵作響,但終究有那麽幾個時刻悄無聲息,似乎也在等待著某種全然的沉寂到來,而後思緒就慢慢滋生,將所有的未知都變作了恐懼的種子,深埋在心扉的泥壤中,生根發芽,囂張作亂。


    這艘孤獨航行於海麵上的樓船,甲板上空空蕩蕩的,既沒有掌舵的船長和水手,也沒有嚴陣以待的護衛或是閑庭信步的旅客,微弱的幾盞燈火隻能勾勒出那幾座船艙的輪廓,若隱若現忽明忽暗。


    然而若是靠的近了些,便會察覺到好似有無數雙眼睛都緊緊盯著這艘船的每一個角落,不放過一絲一毫,那些視線就像是銳利的鋒芒,要將所有膽敢覬覦和冒犯的不請自來之人都湮滅。


    船艙中,依舊是穿著一襲鮮豔紅裙的魚姬獨自坐在桌前,桌麵上堆積如山的案卷整整齊齊地擺放著,但是魚姬卻沒有翻開任何一卷竹簡,她靜靜地看著不遠處那唯一的一盞燭火閃爍的光亮,然後微微閉上了眼睛,耳邊擯棄了潮水的聲音,隱約地捕捉到了什麽。


    魚姬的手指搭在桌上,靜寂的船艙中竟是有了風聲漸起,就在魚姬睜開雙眼的那一瞬間,屋內的燭火熄滅了。


    轟然巨響從窗口的方向傳來,當那幾個不知何時潛行至此的武道高手衝到桌前時,卻發現此處已經空無一人。


    然而還沒等他們從震驚和困惑中醒轉過來,那個一身紅裙的女子已經再次從空蕩蕩的船艙中現身。


    在一人手中抬起的刀背的光亮中,姿容絕美的女子神色平靜,雙眼中驟然劃過了讓人不寒而栗的鋒芒,那種對於生命的淡漠和對於殺戮的追尋都太過純粹,純粹的讓人不知所措,然後就迎來了死亡。


    魚姬伸出手虛按在一個武道高手的頭頂,然後五指成爪,刺耳的摩擦聲傳來,然後就是堵住了慘叫聲的脆響,一個修行多年的武道高手的大好頭顱就那樣滾落在地,隻是因為與紅衣女子的一個照麵,身首異處。


    魚姬腳步一踏,一道直刺麵門而來的刁鑽長劍就被她彈落在地,魚姬的身影在旁人的視線中漸漸模糊起來,最後隻剩下了一道紅色的光影,似乎隻要一眨眼就消失不見了,最後腦海中記得的,隻有那一張讓人見之難忘的傾國傾城的麵容,這世間真的有這般好看的女子嗎?


    可惜他們的問題再也得不到解答了,這幾個由巫贇精挑細選出來,隻為了除掉曾守著這艘樓船在峽穀之中免遭破敗的紅衣女子的武道高手,隻是與魚姬打了個照麵就直接被幹脆利落地殺了。


    即便巫贇自覺已經對這個神秘莫測的女子足夠重視了,也沒想到魚姬能夠這麽快地解決到這幾個深諳潛行暗殺之道的武道高手。


    魚姬用了十息時間解決到了這些被醉春樓之人特意放到自己船艙裏來的武道高手之後,在原地隻是停留了片刻,然後魚姬直接撞破了船艙的一麵木板,將一個試圖潛入白念媛屋中的潛行者直接摘了腦袋,鮮血濺落在地上,可是還沒等鮮豔的花朵綻放開來,那一襲紅衣便再次消失不見了。


    燭火在一瞬間亮起,所有成功潛入到樓船上的潛行者都駭然驚覺,原來自以為的謹慎和精妙其實都是這艘樓船上的人刻意為之,竟是為了將所有潛行者一網打盡,來個甕中捉鱉。


    雖然巫贇早有預料,這一艘看起來絲毫防衛的樓船上肯定還藏著些不小的力量,但他卻絕不會想到,鎮守在這艘船上的人居然全都是實力不俗的武道高手,有幾個麵孔還是汪洋上成名已久的武道宗師。


    站在樓船不遠處一葉小舟上的巫贇遠遠看著樓船上燈火通明下的戰鬥,他的臉上滿是困惑的神情,實在是沒有想到觀察了這麽久足夠謹慎的自己居然還是失了手,而且看起來那些護衛樓船的武道高手也絕不會是簡單之輩,此次既然敢於做這種關門打狗的事情,想來就是有了萬全準備,說不定還打算把自己這個幕後的籌劃者也給留在這裏。


    巫贇眯起眼睛靜靜旁觀,他沒有急著離開,說到底,如今的他畢竟是天坤榜上前三甲的高手,即便是在當初祝猷和齊境山還沒有身隕的時候,在晉漢透露的消息裏,巫贇也是有著爭奪天坤榜前三甲席位的資格的武道宗師,雖然少了些與人爭勝的心思,也因為與顧枝交手之後心氣一再下墜,但不意味著他真的是什麽畏首畏尾的貪生怕死之徒。


    巫贇對自己有著清晰的認知,無論如今樓船上這些準備已久的武道高手如何將局勢顛倒過來,隻要顧枝仍舊昏迷這個消息沒有意外,那麽巫贇想要全身而退依舊不難。


    巫贇背負著雙手,十指不斷交錯演算,突然他微微皺起了眉,海麵上出現了一道深邃的溝壑,然後一個身影就已經來到了他的身前,氣勢如虹勢不可擋。


    巫贇後退了一步,然後抬起一隻手擋在身前,那個身影就像是一顆帶著火星的隕石,拳頭狠狠砸在了巫贇的掌心,但是在兩股真氣相撞的瞬間,那個突如其來的身影還是不由得向後退開,而巫贇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隻是覺得手掌有些酸痛。


    那個身影顯出模樣來,一襲刺眼的紅衣背對著樓船上的燈火通明和喊殺喧天,巫贇抖了抖手腕,頭頂的兜帽遮住了他蒼老的麵容,也掩蓋住了眼神中片刻的震驚和疑惑,巫贇沙啞著聲音問道:“你究竟是誰?汪洋之上有如此修為實力的女子可不多。”


    魚姬腳尖勾住小舟的船頭,就那樣好似淩空而立,紅衣輕搖,魚姬聲音平淡地說道:“那是你孤陋寡聞。”


    巫贇十指交錯輕輕敲打,自言自語道:“武道千年,驚才絕豔的女子也確實不少,就說當年的劍仙青歌,憑借一手精妙劍術和獨創劍道足以橫壓同代,與道侶越年聯手更是有了武道山巔最高處的氣象。近些年,最出彩的,應該就是‘修羅九相’中那兩位不顯山不露水的女子了,一個用刀卻走劍道的程鯉,一個身份莫測的‘羅刹’。”


    巫贇抬眼看著魚姬,笑聲刺耳地輕聲說道:“你就是‘羅刹’魚姬?”


    魚姬沒有言語,她的身後驟然有萬丈潮水衝天而起,魚姬伸出手掌拍向巫贇所站的位置,一時間這一葉小舟便都傾斜了起來,鋪天蓋地的海浪演化成了一條兇戾的蛟龍,張開了血盆大口就要將巫贇吞入腹中。


    可是還沒等浪濤的水花落在小舟上,巫贇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在小舟船篷的頂部,一個全身籠罩在黑色長袍中的佝僂身影,緩緩直起了身子。


    好似有一隻手掌探入了海水中,卷動著一道龍卷托舉在掌心,直接將浪濤所化的蛟龍都變作了渺小的蚯蚓,一個頂天立地的身影雙腿紮根在海底,一手指地一手指天,將不知何時從小舟船頭猛然身形拔升至半空中的魚姬困在原地動彈不得。


    那尊凝實的虛影沒有太多的色彩,更沒有齊境山武道所化的神明虛影那般的金光璀璨,這一尊法相有些黯淡無光,可是深藏在體內的黑暗卻那般粘稠和純粹。


    半空中無法動彈的魚姬神色依舊平靜,雖然她能夠清晰感受到毫無保留展露出自身修為的巫贇實力遠在自己之上,可是魚姬卻沒有絲毫的退縮和恐懼,她的眼神中反而有期待和渴望的光芒逐漸明亮。


    自從當年奇星島魔君之亂結束之後,她便一直呆在醉春樓裏,從來沒有多少出手的機會,所以在鄆荒島上當顧枝為了一座城而與千軍萬馬為敵的時候,魚姬卻反而是更加毫無保留地出手。


    這些年來魚姬並沒有荒廢了修行,但是對於她以及所修行的功法來說,以戰養戰才是最適合的道路,所以魚姬對於今日這一戰實在等得太久了。


    她在那尊法相的籠罩下艱難伸了個懶腰,然後紅衣的裙擺微微飄蕩,半空中出現了無數條虛幻的紅色細線,眨眼間就將虛空都切割成了不規則的碎片。


    魚姬在法相的禁錮中緩緩抬起手,然後按下,她輕吐一聲“斬”,無數碎片化作了世間最鋒銳的刀與劍,破空的唿嘯聲中,碎片穿破了法相周身籠罩的幻影,刺入了那湧動的深邃的黑暗中。


    巫贇有些意外,他沒想到魚姬的修行居然還將體魄打磨到了如此地步,竟然可以視自己的禁錮為無物,而當魚姬的攻擊來到身前時,巫贇才更加意外地發現,魚姬的修為居然如此深厚,而且走得還是以力破萬法的蠻橫路數。


    當那些碎片離開魚姬的身體四周時,無形的禁錮便鬆動了起來,在那動搖的刹那間,魚姬的身體就離開了原地,沒有絲毫憑依的她身體不斷向下墜落,可是當她雙腳踏足小舟船頭的那一刻,一朵嬌豔的花從她腳下盛開了花瓣。


    一個虛影憑空出現,似乎因為還不習慣將真氣如此使用,於是虛影的出現顯得有些緩慢,但是隨著魚姬毫無保留地將真氣都傾瀉而出,那尊法相便迅速凝實起來,紅色的光芒掩蓋住了金光。


    恍若體內的經脈表露在外,紅色的細線爬滿了虛影的身軀,在那尊法相的掌心和手背上各有一朵花,隨著魚姬握住手掌,虛影的雙手也攥緊成拳,然後轟然朝著巫贇砸去。


    巫贇一揮手,那些猶如附骨之蛆的碎片就猶如泡影般消失不見,可是隨之而來的拳頭卻是實打實地有著傾天之勢,讓巫贇絲毫不敢怠慢,他攤開掌心,然後沿著眼前斬下。


    裂縫刺入破空而至的拳頭,生生阻擋住了魚姬和背後虛影勢不可擋的氣魄,然後輕微的裂縫出現在了虛影掌心的花朵和眉心之間,魚姬感受到體內的真氣一陣動蕩,鮮血從嘴角難以抑製地淌下,魚姬卻依舊站在原地沒有後退一步,身形隻是微微搖晃,然後就停在了原地,神色依舊平靜如初。


    巫贇收起手,剛要開口說話,卻看見本該遭受重創的女子居然不管不顧地再次出手,依舊是直來直往的一拳,毫無絲毫花哨與遲滯,一往無前。


    巫贇再次抬起手,這一次卻不是斬擊而下,掌心抵住破空而至的拳頭,然後真氣在拳頭與掌心接觸的一點處驟然爆發,驚天動地的氣浪掀動了海水,漣漪蕩漾開來,不僅將不堪重負的小舟幾乎撕裂成碎片,甚至不遠處的高大樓船也劇烈晃動起來,幾乎翻倒在海浪中。


    刺耳清晰的碎裂聲傳來,魚姬身後現世不久的虛影已經遍布斑駁裂痕,紅色的光芒細線不斷崩裂,恐怕再過不了多久就會支離破碎,但是魚姬的蒼白臉色卻沒有絲毫動搖,她眼中的光亮依舊刺眼地明媚,不是視死如歸的堅決,也不是不管不顧的瘋狂,而是越戰越勇的期待。


    巫贇手掌握住魚姬的拳頭,然後緩緩調動體內真氣就要全力出手,雖然魚姬的實力一再出乎他的意料,但他也不打算與魚姬就這麽耗著,遲則生變,萬一修養多日的顧枝就突然醒了過來怎麽辦?巫贇的體內的真氣沿著經脈奔騰不息,當抵達手腕處卻驟然停頓。


    巫贇沒有絲毫猶豫地收迴手掌,然後在那一刻,體內真氣瞬間轉變方向,他背後頂天立地的虛影幻化出了四條新的手臂,在那兩道不知從何而來的氣息碰撞下,將巫贇的身體四周嚴嚴實實地護住。巫贇從小舟的船篷頂部離開,身體落在小舟船尾,藏在兜帽下的視線緩緩抬起,看向海麵的黑暗深處。


    魚姬的身邊出現了一個穿著黑衣腰懸玉帶的俊美男子,此時他手中精美雅致的扇子攤開著,繪製其上的山水都好似變作了現實中的風景,一尊若隱若現的虛影站在他的身後。


    隨著這名男子出現,另一道更為雄厚也更為強大的氣息出現在了巫贇的身後,那是一個穿著紫色長袍的年輕人,雖然麵容上還有些未曾褪去的少年意氣,可眼神中卻滿是滄桑和深沉。


    魚姬轉頭看了一眼突然現身的麟書,皺著眉問道:“你怎麽來了?”麟書眼神擔憂地看著身受重傷的魚姬,語氣低沉地問道:“傷得重嗎?是我來晚了。”


    魚姬見麟書答非所問,也不再糾纏此事,而是看向那個站在巫贇身後的年輕人,問道:“怎麽降魔殿的第一正司也來了?”


    魚姬的話本就沒有刻意遮掩,站在巫贇身後的冀央也聽見了問詢,於是直接迴答道:“今日來此的不是降魔殿的第一正司,而隻是冀央。”


    巫贇看了一眼魚姬,以及麟書和冀央,聲音沙啞低沉地說道:“好一個圍殺之局啊,醉春樓副樓主和降魔殿第一正司都來了。”


    冀央沒有廢話什麽,凝實的法相在他的身後緩緩現身,他一步步走近巫贇,聲音平靜地說道:“今日倒要領教領教天坤榜上武道高手的修為究竟有何與眾不同?”


    說著,冀央的身影已經來到了巫贇的身旁,一柄看似平平無奇卻鋒芒畢露的長劍出現在冀央的手中,數不清的劍光瞬間籠罩住了巫贇所在,冀央未竟的話語此時才響起:“請賜教。”


    與此同時,站在魚姬身邊的麟書也向前踏出了一步,總是一副閑散模樣從不將心緒表露旁人的俊美男子臉上此時滿是無法掩飾的憤怒和殺意,他卷動手中的扇子,潮水化作四道龍卷構建出天地囚牢,將巫贇死死圍困其中,麟書冷漠的聲音緩緩響起:“請你去死。”


    魚姬沒有多說什麽,隻是重新抬起了拳頭,然後一往無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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