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洋之上似乎已經承平許久,哪怕在海域之內島嶼之間仍是大小摩擦不斷,可是卻從未再有過顛覆整座汪洋的戰事席卷。


    在這其中,光明島自然是那個做出了最大努力和讓步的居中角色,而其他逐漸繁華興盛的島嶼也樂得將汪洋和海域打造太平榮華,為的自然是更為鼎沸的商貿和往來,無論是擴充權勢還是積攢財富,隻有在風平浪靜中謀求才可不容有失。


    在汪洋之上所有島嶼的史書中,所記載的最後一場囊括整座汪洋的戰爭,應是在一千五百多年前了。


    那時光明島開創的第一座王朝現世已過了三百餘年,眼看著光明島上的百姓在統一中安居樂業,於是汪洋之上許多島嶼也開始學會了建立政權把控權勢,漸漸地,王朝皇權在汪洋上鋪展開來,那些積攢足夠資源和底氣的島嶼便成為了繼光明島之後的有主島嶼。


    八大海域的海圖範圍也在慢慢繪就,雖然為了爭搶那些無主島嶼和尚在探索中的偏遠地界,各大島嶼在光明島居中調度下仍是爭吵不斷大打出手,可是大致的汪洋版圖還是有了雛形。


    後來八大海域的疆域得到初步劃定,各大島嶼坐鎮所屬地界,可是隨著勢力的膨脹與時間的推移,以奇星島和金藤島為首的一些大島嶼不願再屈居於光明島權勢之下,於是統合了三十六座島嶼共同向光明島發難,隻為了逼迫那時的光明皇帝讓出光明島的權柄,也要借此重新劃分疆域地界。


    也是在那場蔓延八大海域的戰事中,世間第一次親眼看見了光明皇帝的無上力量,竟是以一己之力抵抗住了數十位島嶼之主的聯手對敵。


    最終光明島聯合其他十餘座島嶼將那些掀起戰事的島嶼之主逼著坐在桌前,商議定下了各大海域之間的秩序規則,光明令和光明大會也是在那時成為了各大島嶼之主的共識。自那以後,再沒有橫跨海域和蔓延整座汪洋的戰事發生過。


    後來八百年前的光明大會確立下如今的一百零八島嶼格局,整座汪洋終究還是在互相的掣肘和往來中慢慢穩固太平,雖然野心勃勃的一代代掌權者們仍舊還是不遺餘力地挑起戰事,但終究不敢將戰火蔓延整座汪洋,畢竟那意味著和其餘所有島嶼為敵,更是觸犯了光明島為整座汪洋所製定的根本秩序。


    許多依靠著光明島而繁榮昌盛的島嶼,已經許多年再沒有經曆過戰爭了,百姓們安居樂業自給自便足夠安穩太平,哪怕是茶餘飯後聽聞了跨越重洋傳入耳中的傾覆戰事,也難以勾連起太平盛世中百姓們的設身處地,至多便是慨歎幾句,再無其它,畢竟身外之事太過遙遙,直抵人心的心緒也如被風吹動的湖麵,隻是泛起幾層微弱漣漪而已。


    光明島時隔兩百餘年再次召開光明大會,無論是光明島上的百姓還是玉乾海域中其餘島嶼的人們都感覺與有榮焉,隻是遠遠瞧見了來自各大海域的船隻浩浩蕩蕩地自海岸邊飄搖而過,人們便歡唿雀躍,高聲誦念著光明皇帝的威嚴和恩德,隻覺得能夠親眼看見如此盛會的片縷痕跡,就已是此生最大的足矣。


    玉乾海域的疆域足夠遼闊,島嶼之間也離得不算近,所以駐守光明島外海麵的艦隊其實麵臨的護持壓力並不算大,總不會有不長眼更失了心智的狂徒膽敢在此時各大島嶼之主齊聚的光明島興風作浪。所以光明島上的軍隊和皇城的禁軍所要緊肩負的,其實還是提防那些心懷叵測的人靠近召開光明大會的港口,既是為了護住此時齊聚那裏的所有光明島廟堂中樞大臣的安危,更是要彰顯光明島的軍力之強盛。


    光明島江湖院在這場大會中所要肩負的職責雖然終究不會暴露在陽光下,卻算得上舉足輕重的那最緊要的一環,畢竟隨著越來越多的江湖武道之人登上天坤榜,曾經各大島嶼之主足夠自傲的武道修為已經顯得有些不再穩妥,更不可能和那千萬年來都高居山巔的光明皇帝一般始終有恃無恐。


    所以身為汪洋之上裁決監察江湖武林諸事的江湖院,在光明大會如此盛會中如何調度看管好那些慕名而來的武道高手,就成了足夠讓江湖院執事頭疼至極的棘手之事。


    光明島江湖院身上的職責算不得輕鬆,畢竟隻是著眼於光明島上的江湖事還遠遠不夠,江湖院的各大都使和執事都散在八大海域之中,監察各大海域和島嶼的江湖武林之事,所以為了應對此次盛大的光明大會,江湖院反而顯得人手稍有不足。


    好在光明大會召開不久之前,來了一位整座光明島都曾聽聞過不少消息的人物拜訪江湖院,更是在宰輔大人寇槐易親自帶領下來到了江湖院的議事堂中。


    那人正是在數年前奇星島傾覆之亂中挺身而出的降魔殿第一正司冀央,而在那之後悄然來到光明島皇城的許多降魔殿中人,也在寇槐易、冀央和江湖院指揮使的居中調度安排下,和江湖院一同負責此次光明大會的監察事宜。


    如今的降魔殿不僅僅是奇星島上備受朝廷重用的司法裁決所在,更是旭離海域在統合江湖武林事務上舉足輕重的抗鼎角色,旭離海域許多島嶼上的武林都隱隱有了處於降魔殿監察之下的趨向,雖然也還是有些依舊向往快意恩仇瀟灑肆意的江湖人不願意看著武林落入所謂朝廷“走狗”手中,所以處處與降魔殿作對。


    可是旭離海域許多島嶼掌權之人都不得不承認的是,本就是在江湖武林中組建的降魔殿,在料理武林事宜上的手段算得是獨到玄妙,那些足夠讓朝廷廟堂頭疼的武林諸事,降魔殿都能化為平常事,也省去了各大島嶼的許多憂慮,所以雖然還是忌憚奇星島勢力的侵入,但旭離海域許多島嶼還是樂得降魔殿在江湖武林事宜上的介入。


    冀央來到光明島之後並沒有隱姓埋名四處逛蕩遊曆,而是直截了當地來到了禹夏城,也算是給了親自發出邀約的光明島宰輔寇槐易一個禮尚往來的敬意,不至於讓江湖院還要忌憚提防旭離海域降魔殿第一正司的動向和心思。在那封跨越重洋送入冀央手中的書信中,寇槐易和光明島江湖院指揮使共同發出了邀約,希望如今在旭離海域中有了更大話語權的冀央和降魔殿能夠為光明大會的召開出些氣力。


    字裏行間,冀央能夠看出此次光明大會所要各大島嶼之主商議的事情絕對不簡單,也看出了寇槐易和江湖院指揮使的誠意,於是冀央在通稟奇星皇帝之後欣然接受邀約。


    經由江湖院此事,冀央也旁敲側擊看出了些奇星皇帝的打算,如今百廢俱興的奇星島不會再願意隻是旭離海域中一個慢慢休養生息的島嶼,而是要像當年全盛之時一般在整座海域乃至整座汪洋都掌握更大權柄,所以奇星皇帝樂得與光明島能夠有更多的接洽與合作,畢竟在野心勃勃的奇星皇帝心中,那副他和魏崇陽繪就的畫卷上,光明島始終都是燈塔般的指引。


    隨著光明皇帝走出那座湖麵上的閣樓,江湖院和降魔殿先手安排便都有條不紊地動了起來,在光明皇帝走過的禹夏城沿途,幾乎在人群湧動間和大街小巷的角落中,都有江湖院和降魔殿的身影,而當光明皇帝在大軍簇擁下走入港口,真正的考驗也才正式降臨。


    大軍和皇城禁軍擋住了所有明麵下的覬覦和窺視,而江湖院和降魔殿就需要負責將那些藏在暗處的火苗掐滅。


    冀央沒有和一同來到光明島的其他幾位正司一樣去往港口附近親自調度護衛,而是與江湖院指揮使一起留在了皇城江湖院的議事堂中穩坐高台,將此時整座禹夏城和光明島的局麵都盡收眼中。冀央坐在議事堂中的紅木椅子上,神色平靜,可是心中的思緒卻已經千迴百轉。


    冀央最疑惑之事便在於,為何光明島如此放心降魔殿和自己?雖然都是為了光明大會的順利召開,可畢竟是兩座不同島嶼的廟堂機構,怎麽江湖院能夠對降魔殿的介入重視和信任到如此地步?


    冀央視線落在身邊翻看卷宗的江湖院指揮使身上,這位已經執掌江湖院二十餘年的指揮使雖然已是年近花甲,卻還是身形魁梧神色矍鑠,全然看不出絲毫老態。


    冀央這段時日在江湖院中料理事務,親眼旁觀了這位指揮使的調度安排,不由得心生欽佩,畢竟降魔殿和江湖院所肩負的職責還是遠遠不能相比的,而想要將整座汪洋的江湖武林之事都處置妥當,需要江湖院指揮使耗費的心神和氣力實在難以估量,所以冀央雖然能夠看出江湖院指揮使身上的不俗武道修為,卻也猜得出恐怕已再無精進可能了。


    江湖院指揮使路垣嵩輕輕放下手中的卷宗,閉上眼睛抬起頭深唿吸了一口氣,重新睜開眼轉頭看向冀央,眼神明亮地咧嘴一笑,問道:“冀央正司覺得江湖院和降魔殿對光明大會所做的安排和準備還不夠嗎?”


    冀央猶豫了一下,搖搖頭說道:“江湖院所做已是天衣無縫,即便沒有降魔殿,想來光明大會也是不會有什麽意外的。”路珩嵩點點頭,伸手倒了一杯茶遞給冀央,然後自顧自喝了一口茶水,接過話語道:“那就是擔憂光明大會所麵臨的其他威脅?”冀央端起茶杯沒有言語。


    路珩嵩將茶杯輕輕放在掌心,抬眼望向江湖院的議事堂門外,璀璨溫暖的天光灑落在潔白玉石鋪就的廣場上,不遠處就是連綿的皇城宮殿,路珩嵩問了冀央一個問題:“當年你為何會親手興建降魔殿?”冀央將茶杯放在桌上,思索一番才作答:“因為那時的奇星島在魔君治下傾覆寥亂,因為‘地藏顧枝’的出現看見了奇星島生的希望。”


    路珩嵩卻搖搖頭,說道:“不夠。”冀央微微皺眉,路珩嵩轉頭看向冀央,笑道:“這樣的降魔殿,在奇星島重歸太平之後,便沒有了更多的所在根基。”冀央有所明悟,卻隻是看著路珩嵩不說話。


    路珩嵩點點頭繼續說道:“兩百年前,江湖院的出現幾乎讓整座汪洋的江湖武林都亂作了一團,為何?不就是早就習慣了所謂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江湖人覺著光明島是要依仗地位來施展權勢,以為天坤榜上天下無雙的光明皇帝是要以此掌控所有江湖人了。”


    冀央伸出手指輕輕摩挲茶杯邊沿,靜靜聽著路珩嵩說起這些關於江湖院的往事,也是關於光明島這數百年革新的剪影。路珩嵩嘴角掛著笑意,可是冀央卻看不出絲毫的輕緩和愜意,隻有藏在深處的森嚴和淡漠。


    路珩嵩繼續說道:“所以那時行走在各大海域和島嶼的江湖院先賢,所麵對的困頓和危險,幾乎是現在的我們難以想象的,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監察江湖諸事的時候莫名其妙就暴屍荒野,更多的甚至消失得無影無蹤,就連屍體也找尋不得。


    而偏偏在這些事情上,光明島根本無法名正言順地要那些島嶼給出交代,畢竟此事本就是光明島的一意孤行,若沒有什麽落到實處的結果和答案,那些島嶼其實根本就不會點頭答應江湖院的監察職責。”


    路珩嵩伸手拍了拍衣袖,似乎在驅散些塵埃,他緩緩說道:“親手創辦了降魔殿的你應該更加明白,那時江湖院的難處和無法訴說。隻是最終呢,整座汪洋都得認江湖院所立下的規矩,就像當初八大海域的所有島嶼都必須承認,光明島就是位居汪洋之上的中央。從此再沒有席卷整座汪洋的戰事能夠被輕易挑動,也再沒有自恃武道境界修為的江湖人能夠僅憑一己之力擾亂海域和汪洋的太平安穩,這就是光明島和江湖院所做到的。”


    路珩嵩嘴角的笑多了幾分冷意:“太多人已經對此覺得習以為常,好像光明島所做的犧牲和努力不過就是為了讓他們的自私和放縱更加穩當順暢,而那些先賢前赴後繼的付出隻是需要偶爾想起然後念叨一聲就夠了,甚至連感激都不需要,畢竟高談闊論總比語重心長來的容易些。可是呢,光明島的革新為了什麽?江湖院的存在為了什麽?光明大會是召開又為了什麽?”


    冀央突然察覺到議事堂門外的天光慢慢隱去,似乎有厚重雲層翻湧而至,冀央沒來由覺得心情沉重,因為那樣突如其來的陰沉和肅殺翻動了他心中的迴憶,記得當初奇星島一夜傾覆的時候,也是這樣風雲突變,所有的離散和分別都毫無征兆,也讓人無所適從,哪怕是隨波逐流都要粉身碎骨。


    路珩嵩緩緩站起身,在雕梁畫棟的議事堂中慢慢踱步,走近那灑落在門檻上的昏暗陰影,他的聲音在寬敞的正殿中跌來撞去,闖進冀央的耳中。


    路珩嵩抬頭望向港口的方向:“如果一夜之間,隻是一瞬,整座汪洋都陷入傾覆,不隻是奇星島那樣一座島嶼而已,那麽更多的百姓和生靈應該如何自處?難道在那時的紛亂和廝殺中,口口聲聲宣揚的遠方的太平盛世還有意義嗎?”路珩嵩停下話語,轉頭看向冀央。


    冀央也站起了身,整座議事堂都被掩在了黑暗中,隻有他的雙眼還在閃著光亮,冀央邁開不知為何覺得有些沉重的腳步,他緩緩落下腳,然後鋪天蓋地的轟隆隆聲響就那樣猝不及防地撞進他的胸膛之中,迴蕩在耳畔和腦海。


    冀央腳步踉蹌,幾乎是驚慌失措地伸手扶著身邊的桌椅頓住腳步,冀央神色震驚地抬頭看向議事堂的門口處,路珩嵩的神色和麵容隱沒在黑暗中,看不分明,可是倒映的火光和喧囂卻在他的身後猙獰作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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