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府裏,越來越多的主子和管事的仆人被下獄。


    將軍府這邊,則每天都會有太醫前來為盛淮安診治。


    太醫進入溫明居,一般都是直接被帶入東裏屋,太醫們都是隻求無過,不求有功,來了也都是例行把個脈,不下藥,不開方,也不動銀針,妥妥的就是走過場。


    盛淮安很配合太醫走過場,讓抬胳膊就抬胳膊,讓動動腿就動動腿,像是個病傻了的木頭人,從不多嘴,甚至是一言不發。


    幾天後,傳到宮裏的,便是盛大將軍身體無恙,正在慢慢恢複,隻是似乎影響了腦子,人有點木木的。


    既然是正在慢慢恢複,那向來以剿匪聞名的盛大將軍,是否有望去孟州和陳州剿匪?


    主和派許是被主戰派罵的臉上掛不住,現在朝堂議政,很少有人說北地之事,重點放到了離京都越來越近的匪患之亂。


    明德殿裏,幾個朝廷重臣,正在爭吵不休。


    兵部尚書裴敬:“赤水匪徒聲勢浩大,且距離京都近三百裏,若是不盡快剿滅,怕是會危及京都!”


    小皇帝眼角斜斜的看看珠簾後麵的母後。


    蘇太後雙手放在膝上,像是沒有聽到裴敬的話。


    蘇同慶果然被奪情啟用了,他穿著二品淺青色朝服,戴著官帽,容顏被修飾的明豔大方,絲毫不見前一段時間傳聞的母喪後痛不欲生的頹廢模樣,甚至,因為瘦了許多,看上去比丁憂前還更加俊朗了些。


    蘇同慶朝著裴敬拱手:“裴大人,剿匪自然是應該的,可朝廷準備用哪一處的糧草?要調派多少糧草,從哪個州府的倉庫調派,都得事先定好, 最近各地糧價飛漲,各地方官都請求開太平倉放糧抑製糧價,今年春梁若是欠收,各地太平倉儲備的糧食,怕是不夠打仗用,京郊附近,聚集的難民也越來越多,朝廷不得不供給難民每日的口糧,以免激起更多的民變,國庫裏的錢糧是有數的,需要用的地方多得很,如何調度,還得細細籌劃。”


    蘇同慶在戶部這一塊兒,數十年如一日的謀算和籌劃,自然不是浪得虛名,他說太平倉要開倉放糧抑製糧價,誰敢說不用?


    各地糧價飛漲,百姓們苦不堪言,太平倉的糧食不用來抑製糧價,挪用了來打仗剿匪,若各地因糧價出現更多的山匪暴民,豈非抱薪救火,揚湯止沸?


    他說首要安撫京郊附近的難民,又有誰說這個事不重要?


    總之,錢少事多,他要把每一兩銀子都花在對朝廷而言,最重要的地方。


    但是,最重要的地方,誰說了算?


    裴敬黑著臉,看著一臉虛偽的蘇同慶,磨著牙:“那依著蘇尚書,各地匪徒人數越來越多,若危及京都,又該如何?”


    蘇同慶看似好脾氣的拱手:“剿匪之事,自然是兵部說了算,下官職責,是計算庫中錢財銀兩,以備朝廷需用。若大人覺得匪患已經危及京都,需要開倉調糧派兵馬前去剿匪,下官也無有不從。”


    蘇同慶隻管拋出問題,並不提如何解決。


    說完,態度很好的看著裴敬,笑嘻嘻的,非常氣人。


    蘇同慶的意思是,您說要開倉調糧剿匪,我也沒有意見,隻是,若因糧價過高引起民憤,須知責任不在戶部,而在於兵部。


    若因錢糧不夠停了京郊救濟難民,若激起民變,此事他也不承擔責任。


    裴敬瞪著眼看向圓滑的蘇同慶。


    城陽候江謙是京都戍衛大營的督軍,今日特意上朝,說的也是赤水軍一事,不過,他和裴敬的主張,有著根本的區別。


    江謙朝著小皇帝和太後拱手:“聖上,太後娘娘,赤水軍發展過於迅速,如今聽聞已經有三萬人了,長此下去,怕是如裴大人所言,對京都不利!”


    太傅沈燁,左相範知秋,右相王奉節,都沉默不語。


    戶部侍郎沈南,在蘇同慶丁憂期間代理戶部尚書一職, 此刻低著頭, 不知該說些什麽。


    他署理戶部三個月,這三個月,先是北地失守要籌錢糧支援北地,這筆錢糧還沒有著落,孟州陳州邊上又冒出來個赤水軍要剿匪,京都附近難民也需要安置,糧價一天比一天高,種種難題,層出不窮,搞得他焦頭爛額。


    大周國庫錢糧有限,先辦哪個後辦哪個,朝堂上沒有定論,他哪裏敢妄動?


    朝堂上當政者意見不一致,甚至快到了針鋒相對的地步,他在戶部,每天都是得過且過,隻求自保,並沒有能說話的餘地,說實在的,他比任何人都渴望蘇尚書迴歸,趕緊來個人頂鍋,他好喘口氣。


    江謙是太後的人,武將期盼功勳,不打仗去哪裏建立功勳?


    剿匪比戍邊抗敵更加有誘惑力,西北軍常年剿匪,能養活近四萬的軍隊,誰不知道剿匪是肥差?


    雖說赤水軍是是難民聚集起來的草台班子,剿滅赤水軍怕是沒有油水,但是,可以給少年武將建功立業的機會啊!


    江謙主張剿滅赤水軍,是想給自己的兒子江成宇一個鍛煉和立功的機會,依他看來,赤水軍就是烏合之眾,隻要朝廷供給到位,剿滅赤水軍,簡直是手到擒來,是上天送的建功立業的機會!


    剿滅窮匪,朝廷供給錢糧不能少,否則也是寸步難行。


    江謙據理力爭,以疥癬之疾最終會成為肘腋之患為由,堅持要朝廷籌備糧草,先剿滅赤水匪患。


    蘇太後本是以北境缺糧為由把蘇同慶奪情召迴的,不過,自從蘇同慶繼續迴到戶部尚書這個職位後,她又一反常態,按下北地困境不提,左右丞相因北地之事上書幾次,不論是戰是和,都被蘇太後壓了下來 。


    太傅沈燁是力主收迴北地的,小皇帝即位三年,不開疆擴土,至少得守住祖輩留下的江山,若是連祖輩留下的江山都保不住,對聖上的聲譽有損。


    沈燁看著自己不爭氣的堂弟沈南,心中氣悶。


    他一力將沈南推上戶部侍郎一職,誰知沈南外表看著精明能幹,到了大事上,卻毫無主見,讓他非常失望,唯唯諾諾的,根本成不了他的助力。


    看看眾人的立場越來越明朗,蘇太後滿意了,微笑著開了口:“江愛卿說的對,疥癬之疾終成肘腋之患,赤水匪患雖是烏合之眾,然不可開此先河,若不以雷霆之勢剿滅赤水匪患,各地匪患蜂起,大周百姓如何能安居樂業?邊境的將士們如何能安守邊疆?若要收迴北地,需先除小患,等秋季糧食豐收,匪患已除,再謀求收複北地,也不為遲。”


    左相範知秋眉毛動了動。


    太傅沈燁自知國庫空虛,此刻堅持收複北地,是給小皇帝添亂。


    忍氣提議:“若是剿匪,微臣推舉輔國大將軍分盛淮安出戰。盛大將軍當年在西北邊境,便以剿匪出名,若盛大將軍能領兵出征,區區赤水軍,應不在話下。”


    江謙不等沈燁說完,笑著截斷:“沈太傅,盛大將軍剛剛蘇醒,還不能下地行走,何談出征迎敵?”


    蘇同慶也笑著說:“太傅看好小婿,下官惶恐!隻是,小婿確實身子還未康複,請太傅另擇良將!”


    小皇帝張張嘴,歎了口氣,把心中所想,壓了下來。


    太後看看大殿裏默不作聲的左右丞相,黑著臉的兵部尚書,忽然一笑:“或許盛大將軍出征,也是個好主意。”


    江謙意外的直了直脊背。


    蘇同慶臉上笑容不變。


    沈燁微微抬頭,不敢看珠簾後的蘇太後,隻看著蘇太後珠簾下麵的一排半尺高的台階。


    兵部尚書裴敬直言問道:“不知太後此言,是何意?”


    蘇太後笑:“當年盛大將軍在西北剿匪,朝廷也並未給西北軍糧草和人馬,盛大將軍也能將剿匪幹的風生水起,且用剿匪所得,將西北軍擴充到四萬多人。如今,赤水軍成立不過兩個月,都是些草民流寇,若盛大將軍出馬,朝廷給他人馬, 糧草由他自己想辦法,眾卿意下如何?”


    裴敬額角青筋直跳:“太後!盛大將軍當年在西北剿匪,不用朝廷糧草人馬,是西北齊王一力支撐!並非赤手空拳,貼身肉搏得來的!赤水軍便是烏合之眾,也有三萬之多,若盛大將軍無有糧草,如何調兵遣將?與匪徒搏命?”


    蘇太後三十多歲,笑起來有著三分女性嬌柔之氣,甚至,帶著些玩笑之意:“盛大將軍威名遠揚,說不定他能不戰而屈人之兵?嗬嗬,若盛大將軍所到之處,赤水軍聞風喪膽,在盛大將軍的威名之下,匪徒逃的逃,降得降 ,不用一兵一卒、不費吹灰之力滅了匪患,嗬嗬,豈不快哉!”


    您當時打仗剿匪是唱戲啊!


    沈燁、裴敬,左相範知秋都繃緊了額角,右相王奉節看看依然笑眯眯的蘇同慶,心中厭惡,稍微轉了轉身子,用笏板遮住了臉。


    江謙則有了另外一個想法,他抱著笏板衝著太後彎腰:“太後娘娘所言有理!不過,盛大將軍昏睡兩年多,身子怕是多有不便, 不如大將軍領兵剿匪,朝廷再派良將督軍,如此,方可保萬無一失!”


    蘇太後覺得好玩:“嗬嗬, 那就從西山衛戍大營中挑選兩千精兵,由盛大將軍領兵剿匪,另由江愛卿挑選督軍同行,如此甚好!”


    裴敬忍無可忍,自古兵者乃兇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一旦用兵,第一會勞民傷財,第二會血流成河,如此關乎百姓的重大之事,豈能由一介婦人笑談中拍板決斷?


    裴敬拱手,大聲啟奏:“稟太後!兩千精兵到達赤水河前,吃喝嚼用從何而出?”


    蘇太後笑著彈了彈長指甲,輕飄飄的說了句:“那就不勞裴大人操心了,誰為主將,誰來操心吧!”


    這不是把動兵打仗當做兒戲了嗎?


    裴敬怒吼:“太後!調兵遣將是大事,豈可如此兒戲?”


    旁邊一直沉默的左相範知秋輕咳一聲,往前兩步:“太後所言,雖然有禮,但是盛大將軍的身子能否領兵,還未可知,不如請盛大將軍上朝議政,若果然可行,再挑選精兵。若盛大將軍身子不能勝此重任,還請太後另擇良將。”


    蘇太後笑容一收:“若盛淮安沒本事去剿匪,那就去西北戍邊吧。候愛卿!”


    一直躲在人後的刑部尚書侯明海,無奈的走出來,躬身:“太後!”


    “盛國公府一案,怎麽樣了?”


    侯明海實事求是:“據查,當年柳家老伯爺去世後,柳家所有產業,都是有柳家長女也就是老盛國公夫人掌管,所有產業本就沒有分的太清楚,所以戚家獲罪後,戚夫人的陪嫁沒有厘清,是有一部分被轉入柳老夫人名下。另,盛國公收留罪臣女眷一事屬實,其他的查有實據的,便是部分盛家人涉及印子錢案 。”


    侯明海說話,極為公允,餉銀沒有找到, 他便沒提餉銀一事,他不想為了十五年前的舊案, 再搞得血流遍地。


    蘇太後冷笑:“是嗎? 容留罪臣女眷,侵占罪臣資產與朝廷奪利,光是這兩項,就足夠將盛國公一門問罪了!盛淮安因對大周有功,至今還安安穩穩的在將軍府養生,朝廷如此恩寵戍邊將士,他自然該殫精竭慮,為朝廷出力!”


    大殿上,眾人都保持沉默。


    蘇太後處理任何事情,並無朝堂大局觀念,隻有後宮婦人的心機手段。


    左相範知秋看看太傅沈燁,倆人隱晦的交換了一個眼神。


    蘇太後要懲治盛家,絲毫不掩飾:“召盛淮安進宮!”


    盛淮安坐著輪椅,被白翼推著入宮覲見小皇帝和蘇太後。


    說起來,這還是盛淮安第一次朝見小皇帝和蘇太後。


    到了明德殿, 白翼低著頭站在盛淮安輪椅後麵。


    盛淮安在輪椅上躬身向著殿上行禮。


    盛淮安穿著後素色錦袍,頭上玉冠束發,坐在銀白色的輪椅上,整個人看上去蒼白無力,孱弱可憐。


    兵部尚書裴敬忍不住想閉上眼,蘇太後真的是對於派兵打仗,太過兒戲!盛淮安這樣子,怕是兩千精兵都未必聽他的,又如何能領兵打仗?


    左相範知秋和太傅沈燁,都垂了頭。


    小皇帝對盛淮安坐下的銀製輪椅很感興趣,看了好幾眼。


    蘇太後神情舒爽,像是終於能出口惡氣:“盛愛卿,聽聞你身子康複,哀家甚為高興,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際,你可願為朝廷分憂?”


    旁邊蘇同慶以嶽父自居,笑嘻嘻的,將太後之意,給盛淮安說了一遍。


    聽聞蘇太後要自己領去赤水河剿匪,盛淮安先是有點震驚!


    蘇太後能放心自己領兵?


    待聽到戍衛大營點兵兩千,且派出一員督軍同行,盛淮安低頭不語。


    等聽明白這兩千人吃喝嚼用,由主帥自行承擔時,盛淮安再也忍不住臉上的震驚之色,簡直是目瞪口呆!


    盛淮安苦笑,朝著太後拱手:“稟太後,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微臣在床上躺了近三年,將軍府的家底都用來給微臣尋醫問藥了,別說兩千精兵的吃喝嚼用,便是二百人吃喝嚼用,一天兩天可以,再多的微臣也養不起,微臣無能,求太後贖罪!”


    蘇太後像是很篤定盛淮安會屈服:“若你能帶著兩千精兵滅了赤水河兩萬多的赤水匪徒,哀家便保你盛家滿門,百餘口人活命,你還要推脫?”


    盛淮安低頭,似乎是在沉思。


    太後頗有意味的笑:“若你願意領兵剿匪,哀家這就下令,將盛國公褫奪爵位,家產充公,滿門貶為庶民,你祖父容留罪臣女眷,你祖母侵占罪臣資產,小懲大誡, 一筆勾銷,如何?”


    即便是沒了爵位和家產,成為庶民,能保住上百人的性命,也算是大大的開恩了!


    盛淮安哪裏有選擇的餘地?他一臉的苦澀,抬頭拱手:“臣,領旨謝恩!”


    蘇太後笑的肆意:“盛淮安,若說你沒有私產,哀家相信,在座的大臣們怕是也不信啊!”


    盛淮安心裏一動,眉心微蹙。


    身後的白翼雙手扶著輪椅,一直低著頭,聽到這話,也動了動指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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