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少怡站在窗口。


    聽到有人進來,扭頭看。


    大冬天的,她像是不怕冷,上身淺色小襖,下身素色錦裙 ,身上沒有披風或者大氅,手裏捧著的 小暖爐,也不過拳頭大小,能有多少熱氣?


    幸虧酒樓包廂裏燃著幾個炭盆,要不,就孟少怡這種穿著,能凍僵了她!


    上身棉衣大襖,下身棉褲外套大裙,身上還裹著大氅的蘇陌,看了孟少怡就覺得冷。


    原身印象中,這位未來的大嫂是個才華出眾,為人頗有點冷淡的大家閨秀,今日一見,果然,冷淡如高山雪蓮,不食人間煙火。


    蘇陌屈膝福身:“孟姐姐!”


    孟少怡很矜持的頷首,示意:“坐吧。”


    蘇陌坐到靠窗的高幾邊,從這個窗口剛好能看到外麵通往城門的路,外麵又飄起了大雪,大雪落在泥濘路上的, 有馬車進出城,濺起肮髒的雪水。


    孟少怡給蘇陌倒了一杯熱茶:“今日原本想送送老太君,到了這裏,出城的車輛太多,所以,便在這裏停下了。”


    蘇陌:“城外雪大,道路被阻,出了城也不好走,女眷們都已經返城,孟姐姐不去也無妨。”


    孟少怡臉上顯出一抹迷茫和痛苦:“聽聞祖母走的時候,你在身邊,祖母她,走的可好?”


    蘇陌苦笑:“孟姐姐也聽說了?有沒有聽說祖母給了我什麽東西?”


    孟少怡淡然:“你知道我不在意那些。”


    蘇陌沉默,原本孟少怡和蘇仲卿是兩情相悅才定的親,但是,在即將成親時,兩家裏不是這事就是那事,耽誤了好幾年,現在,孟少怡和蘇仲卿似乎越走越遠,當然,原身在尚書府的最後一年也不出門,並不知孟少怡如今和蘇仲卿走到了哪一步。


    孟少怡和原身,才華相當,性情相投,曾經,有可能會成為好姑嫂,所以孟少怡說話很直白,也很坦蕩:“我祖母前年去世,原本我可以百日內成親或者隻守孝一年,是我自己堅持要守孝三年,你可知為何?”


    蘇陌沉默的低頭,原身或許能猜得到,她就不猜了,懶得猜。


    孟少怡:“我不敢,我不敢賭。”


    蘇陌抬頭:“孟姐姐?”


    孟少怡蒼白如玉的臉上,顯出難得的迷茫和痛苦:“ 孟蘇兩家祖母交好,我父親也敬佩你祖父,我 和你大哥定親,當初父母親也曾經問過我,問我是否心悅仲卿,是否願意嫁到蘇家,當時的我,是樂意的。”


    蘇陌低頭,喝了一口茶。


    後來為什麽?不樂意了?


    “後來,”孟少怡看向窗外,紛紛揚揚的大雪淋在往來的行人和車輛身上,將每個人都包裹成了一團白。


    “後來我發現, 蘇家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樣,所以,我 遲遲不敢嫁進蘇家。”


    蘇陌低聲問:“什麽不一樣?孟姐姐想象中的蘇家,是怎麽樣的?”


    孟少怡看著窗外的大雪,出來一會兒神,半晌,說:“你祖父才華橫溢,大周無人不知,書院裏無人不誇,你祖母和祖父一生琴瑟和諧,是佳偶天成,我曾經,也想要這樣的夫君,想有這樣的人生,但是後來,我發現蘇家不是這樣的。”


    孟少怡實話實說:“自從我們兩家定親,你母親對我便不喜,我們女人嫁人,並非隻求夫君衷情,婆婆的品行和態度,才是將來能否在後宅中立足,能否過得舒心的關鍵。”


    孟少怡蒼白冰冷的的臉上,露出苦笑:“我也是這兩年才悟出來的道理,你我是知交好友,我和你說話也不用藏著掖著,你母親她對我,成見頗深,我覺得,若是嫁到蘇家,怕是日子不會好過。”


    蘇陌低頭,不知該說些什麽,她對這個孟姐姐,等於是初見,初見就說這麽私密的話題,有點交淺言深的意思。


    不過原身和孟少怡,確實算得上是誌趣相投的知交好友,哪怕快一年沒有見過麵,孟少怡見了蘇陌,還是像往日一般的信任和坦蕩。


    孟少怡敏銳的察覺到蘇陌的冷漠,低頭品茶,半天後,輕歎:“是我著急了,還沒有問你,這一年多過的可好?嫁到將軍府,可還過得去?”


    蘇陌:“我在將軍府還可以,公婆沒有和我們住在一起,像你說的,婆婆不難為新媳婦,後宅這日子,也就過得去。”


    孟少怡多少有點尷尬,也發覺自己一上來就倒苦水,有點莽撞,她原來不是這樣的人,她自幼聰慧,也是被祖母養在膝下,也曾經學過琴棋書畫,她比蘇離陌還多了兩個才藝,那便是品茶和繡花,在京都中,孟山長的嫡長女,曾經是個比蘇離陌還完美的千金大小姐。


    因才華過高,她高冷孤傲,甚少和其他小姐交往,再加上這兩三年都在家裏為長輩守孝,不出門參加宴會雅集什麽的,所以,遇到為難之事,身邊竟無一人可說,剛才從窗口看到蘇離陌上樓,想到過幾天就要嫁到蘇家,她一時衝動,才想著找個人說說話。


    她隻想著自己,倒是忘了蘇離陌的處境,一見麵,未免失了分寸。


    蘇陌看孟少怡第一眼,從打扮上看像是世外美人,聽了孟少怡這一番話,才發現是披著高冷外衣的一個閨閣怨婦,她對孟少怡便不怎麽熱絡,她心裏一直想著剛才胡二家的說的十幾年前的往事,對孟少怡便相當的冷淡。


    倆人一時間尬在當場,也幸虧孟少怡不善交際,個性自我,尬了一會兒,自我開解一番,又續上了話題:“你過得好,我也是為你開心的,當日聽聞你被太後賜婚到大將軍府,我原本想著去蘇家為你添妝的。”


    說著,抿了抿嘴,再次發覺,又說的不太合適。


    蘇陌抬眼:“沒事,我知道你為難,我不介意。”


    原身都不在了,她有什麽可介意的?


    當日真假千金的事鬧出來,在家守孝的孟少怡曾經去蘇府看望過原身,不過,沒說幾句話被蘇瑤玉追到原身住的小院裏,揪著倆人便是一頓怒罵,罵原身鳩占鵲巢不知羞恥, 罵孟少怡則是狗眼看人,不知誰是蘇家大小姐,誰是她真正的小姑子,於氏聞訊趕來時,對原身也是惡語相向,對孟少怡,則是端著婆婆的架子,訓斥了一番。


    孟少怡當場被罵哭,之後,便以守孝不宜出門為由,很少出門,也再沒有去過蘇家。


    倒是蘇仲卿,曾經去過幾次孟府,拜見孟山長,順便也給未婚妻子送些上好的筆墨紙硯,或者孤本圖書,聊寄相思。


    孟少怡看向窗外紛紛揚揚的大雪,低聲說:“再過幾天,我就要嫁到蘇家了。”


    像是看得到婚後日子不好過,她情緒很低,語氣也沉悶了許多。


    蘇陌不知該說些什麽。


    孟少怡與其說是和蘇陌聊天,不如說是在自言自語:“我已經十九了,你大哥也二十四了,我們的親事,不能再拖著,所以,原定的二月初六日婚期不變。”


    蘇陌淡淡的:“那就恭喜你了。”


    孟少怡沒有看蘇陌,還是看向窗外,那種孤傲的模樣,倒是更加的不可觸碰:“離陌,我們能做一對好姑嫂嗎?”


    蘇陌:“我已經嫁人,能不能的都不影響你在蘇家的處境,倒是蘇瑤玉,你若能和她處的好,你在蘇家的日子應該就能過。”


    換句話,若是得罪了蘇瑤玉,那對新婦孟少怡而言,才是真正的災難。


    孟少怡苦澀的說:“我現在才真正知道你之前在蘇家那一年多,日子應該是真不好過。”


    蘇陌不想提原身那一年的悲慘經曆,不耐煩的說:“你不想嫁,有的是辦法拖延。”


    孟少怡手裏握著茶盞,低聲說:“對你大哥不公平,我不太忍心。”


    蘇陌說的幹脆利索:“那就跳進火坑,陪著他。”


    孟少怡的眼淚再也忍不住,順著白皙的臉頰滑下。


    蘇陌更加不耐煩:“你明知是火坑還跳,想讓我如何安慰你?”


    孟少怡拭去眼淚:“我不知道。”


    蘇陌語出驚人:“你若實在不開心,退婚得了。”


    這是她想說的真心話,嫁給蘇仲卿聽著是好事,但是落在於氏手裏做媳婦,那日子,不好熬,況且,蘇家還住了一個於氏很喜歡的表小姐於綿綿。


    於綿綿之前的目標是嫁給蘇仲卿,現在,退而求其次,目標應該是老二蘇仲源。


    蘇仲卿成親後,就該老二蘇仲源了,從走禮到成親,一年時間不算長,到時候孝期一過,於綿綿大概就會進門,可以想象,未來這妯娌倆,怕也不好相處。


    明知道將來不開心,日子不好過,還不如退婚。


    孟少怡聞言一驚,愣了幾息,埋怨道:“離陌!”聲音都大了許多,門口兩人的丫鬟,都不由的直了直脊背。


    經常聽夫人說話直白粗淺的青竹,倒是覺得夫人這話在意料之中。


    見識少的三月,則是被驚了一下:夫人說話,好生沒有道理啊!哪有人勸人家退婚的?!


    果然,孟少怡再怎麽傷心不安,也沒有想過退婚,被蘇陌這麽一說,臉上甚至出現了怒意:“我把你當做小姑子,當做好友,才給你說些知心話,沒想到,你會如此。。。如此。。。”


    好半天,她說不出更加難聽的話。


    蘇陌毫不留情:“你也知道我如今在蘇家什麽都不是,你來和我說這些,我能怎麽樣?聽著不夠煩的!想嫁就嫁,不想也有千萬種方法,老這麽苦兮兮的為難自己,何苦來哉?”


    孟少怡身子微微發抖,嘴唇也顫抖:“我以為,我以為至少你,是理解我的!”


    “不理解!”


    “我們從小,從小都是在祖母身邊長大!”孟少怡提起精神,壓抑著怒氣盡量說的和婉:“我們都被家裏寄予厚望,將來是要在門戶相當甚至高門大戶裏做一府之主母的!婚姻大事,豈能輕言退換?”


    蘇陌沒好氣:“那你囉裏囉嗦的,到底為了哪般?”


    孟少怡語塞,艱難的說:“我隻是找個人說說話!”


    蘇陌站起身:“話不投機半句多,如今的你我不是閨中密友,不適合說這麽隱私的話,再者說,你要嫁給蘇仲卿了,蘇瑤玉才是你正經小姑子,讓她知道你和我交往過密,她會不修理你?你還是明哲保身,離我遠遠的才好!”


    我也懶得天天聽你這怨婦吐槽!又不是閑著沒事,我的事多著呢!


    她急著迴府,讓阿圓去打聽胡二家的的老鴨湯店在哪裏,然後讓人去套套胡二家的話,是的,今日她沒有聽到有用的,但是,不妨礙她多問幾次,今日那胡二家的明顯就是很緊張,尤其當著屋裏那幾個殺氣騰騰的男人的麵,胡二家的怕是很多話,都不敢說。


    孟少怡驚呆,“離陌,你如今,竟是如此冷酷無情的嗎?”


    蘇陌:“不想聽你發牢騷,就是冷酷無情?”


    切!


    孟少怡看著往門口走的蘇陌,有點傷心,更有點憤怒,她自覺蘇離陌該是最理解她的,如今看,蘇離陌早已經活成了一個俗不可耐之人!


    蘇陌像是感受到孟少怡的蔑視,快到門口,忽然迴身:“我倒覺得,你和於氏很像,你們都能說會道,都擅長從自己的角度出發考慮事情,將來,你們必然能成為一對好婆媳!”


    尼瑪,見麵第一次,就想道德綁架?!


    活該你成為於氏的兒媳婦!


    到門口,孟少怡的丫鬟攔住,態度倨傲:“蘇二姑娘,我家小姐話還沒有說完,你還不能離開。”


    蘇陌站住,好笑:“除了蘇二姑娘,我還有個身份,是盛家夫人!”


    青竹一把拉過那個丫鬟,那丫鬟弱雞一個,被一把扯開,三月開門,主仆三人徑直離開了包廂。


    楊記酒樓位置獨特,就在城門口往裏三百多步, 有親人或者友人從此城門離開京都,送別的人大多會在此設宴送別,所以,樓下隻有大廳,樓上也隻有視線不好的右手,有三個包廂,麵向城門的方向,是一個個用多寶櫃隔開的雅座, 方便人坐在窗口,目送親人或是友人出城。


    蘇陌從包廂裏出來,另外一個包廂門口站著司玄澈的護衛何七,司玄澈今日定要和蘇陌吃了飯再離開,所以,何七就在包廂門口,等著蘇陌出來。


    蘇陌從孟少怡的包廂出來,看都不看何七,便往樓梯口走。


    和司玄澈一起吃飯?她怕食不下咽!


    便在這時,旁邊一個聲音:“離陌?你怎麽會在這裏?”


    蘇陌看向斜對麵的多寶格,那裏站了一人,尼瑪!是原身那個曾經的未婚夫江成宇!


    蘇陌忽然想起江成宇養在城外的外室,想起齊達他們說的,那女人生的兒子都半歲多了,她忽然很快樂的笑了笑,盈盈福身:“江世子安!”


    江成宇看著麵前嬌俏豔麗,眉目靈動,一臉笑意的蘇離陌,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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