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尼米爾宮的圖書館內,專門為王而打理出的一間書閣內,僅披著白金布衫衣,卸了金線刺繡的肩衿與黃金冠冕的凱爾薩隨意地坐靠在書架下,翻閱著一本古舊的圖書。


    他一紙一紙地撚著書頁翻著,細細地咀嚼著字裏行間。窗外的陽光撫摸著他微微皺起的眉頭,冰鑒散出的冷氣安撫著他躁動的心髒。


    侍女敲響了閣門,說長皇子殿下到了。


    門開,手持鑲銀烏木手杖的長皇子在侍女的虛扶下進入了書閣。凱爾薩忙從書架下站了起來,隨即將那本書冊放置在書案上,親自攙扶那位他好不容易才尋到的血親。


    然而那手光是觸及他,他便後撤一步,以禮避之。


    “我尊敬的赫斯珀利亞王。”卞邪換左手持杖,右手放置在胸前,鞠躬行禮。


    侍女極有眼力地離開了書閣。隨後,卞邪隻聽凱爾薩深歎了一口氣,語氣卻依舊溫和:“阿邪,我扶你去坐下吧?”


    邪,本就是王後簡給卞邪取的小名。


    卞邪並未迴答,隻說:“臣有一事相稟,室內可有外人?”


    “並無……哎,你作什麽要跪!”


    凱爾薩來不及將卞邪扶起,就見卞邪自顧自地解開了眼布,而後睜開了那雙與簡一模一樣的紅寶石一般的雙眸。


    那雙眸不再黯淡,清明地看向眼前已是不惑之年的赫斯珀利亞王。


    “臣有罪,隱瞞了複明一事。”


    “你……哎……”凱爾薩看著那雙眼睛,既有透過那雙眼見至愛人的激動,又因那長約二十年而堆砌的生分感到無奈,隻能歎息一聲,將卞邪扶起:“我知你的心思,阿邪。”


    他拍了拍卞邪的肩膀,承諾道:“你放心,你不願意做的事情,我不會逼迫你,之後也沒有任何人可以逼迫你。”


    “我願意。”


    “……什麽?”


    “臣願意成為王……王父的棋。”


    卞邪練習了許多次,卻總是對“王父”一詞倍感別扭,不論說幾次,那種陌生感以及羞恥感總會堵塞血管,感到哪兒都是僵硬尷尬的。


    凱爾薩對此不怒反笑,隻更加肯定這是他與簡的孩子。


    畢竟,他讓簡喚他“親愛的”、“甜心”什麽的,她會感到無地自容,雙頰下意識地冒紅暈——就像卞邪此刻的模樣。


    “你能如此喚我,我當然開心,但不必勉強,來……”凱爾薩親自拾起那手杖,依舊引著卞邪坐到書架下的沙發上,然後把手杖倚靠在桌案邊,隨即用厚實而粗糙的大手含著他的雙手:“同我說實話,你的想法是什麽?”


    王的眼睛黝黑深邃,既如平靜的湖水,也如洶湧的海浪。他的態度極像私下談心時的拉普拉斯,七分聽事淡如雲,卻還是有那麽三分推至心腹,刻在腦子裏。卞邪拿不準主意,隻好先試探:“臣……兒臣不明白,當年為何會如此?”


    凱爾薩的神色不因此而露出一絲動蕩,反而輕拍了一下卞邪的手背,似安慰般:“你的母親善作謊言,但她應當不願意對你說謊……”


    他終是長長地歎了口氣,“她從不愛我,也不愛赫斯珀利亞,更憎惡將她拋棄的海拉斯。”


    “你剛出生不久時,老教皇曾提醒我,說王後總會托人書信海拉斯的公爵奇。我雖知道那位是她的親妹妹,但她當時的風頭極盛,據說征戰時比男子還要英勇,連大臣們上書時都喚她為內海的虎鯨,我不得不提防。因此,我曾截過一封她書往海拉斯的信,”


    “那信上雖寫著姐妹情深的話語,卻藏著無數個‘恨’字。她恨那日來到海拉斯的我,恨那無用的海拉斯帕帕王,恨推波助瀾,讓自己嫁入赫斯珀利亞的妹妹,更恨……”說著,他哽咽了一聲,下意識握緊了卞邪的雙手。


    簡更恨自己生了一個跟凱爾薩近乎相似的兒子。


    那日夜,奇也曾告訴過卞邪,關於簡寫給她的,所謂通敵的家信。


    “她的恨意躍然紙上,希望通過赫斯珀利亞的力量斬斷海拉斯帕帕王的頭顱,”奇搖晃著搖酒杯,醉意上漲時,笑意更盛,“但她藏匿於文字間的別樣恨意我卻也讀得清清楚楚……我承認我利用了此獲取了今日的位置,但我從不後悔。”


    “簡從不是海拉斯與赫斯珀利亞和平共處的交易物,而是紛爭的導火索,自由的開端!”


    奇說這句話時激昂而喜悅,似迴到了那日穿著玄色禮製軍服,在塞薩利神殿接受桂冠的時候。


    但卞邪卻看到她紅了眼角,淚似雨花般落了下來。


    格雷娜靜靜地立於一旁,隻說,督君醉了。


    卞邪離開書閣時,凱爾薩將那本方才細細閱讀的古圖書交給了他。那是圖書館裏稀有的翻譯作西語的書籍,名為《阿波羅與達芙妮》。他告訴卞邪,這是簡生前最愛看的一本書,為此他還努力學習了西語,隻可惜還讀不太懂。


    “若是你明白了,可否有空來念於我聽?”


    在這小小的空間裏,一國之王展現了他作為父親的所有溫柔。


    卞邪望向那激蕩的海浪,恭敬地應了。


    不久,迴歸赫斯珀利亞的長皇子邪,終於獲得了他作為王室成員的新名,意為神主賜予的恩典的,戈拉提亞。


    ……


    西元南莊園的豐收祭進入了規劃的軌道,伴隨而來的,是更多的茶會與舞會的邀請。午後,艾琳又抱著一堆五顏六色的信箋放到書房,一件件拆封分類。


    今年的豐收祭,西元行會的予家、切爾家、盧家等幾位主要大家都會參與,許多想要與西元行會攀上關係的商戶與士官家紛紛向南莊園的莊園主示好,想要一封豐收祭的邀請函。


    莊園主唐冠卻極有眼色,將名字全部記錄好後,書往了真正的主辦方司家。


    “左霈?他來做什麽。”


    會客廳內,司景旭捏著一卷名單,見到這個名字時瞧見了一旁的備注,麵上毫不掩飾地顯露出不滿,甚至略帶些厭惡的口吻。司黎艾的視線朝那立於絲綢長沙發一側的女仆長看去,不過一眼,那女仆長就極有眼色地朝立於周圍待命侍奉的仆從們揮了揮手,不一會兒,會客廳內隻剩下叔侄二人,與一位在吧台調製飲品的斯特克人,廣祿。


    司黎艾接過司景旭手上的那卷名單。


    他是知道左霈要來的,但沒想到他會帶著沅南的萊仕商一同前來。


    萊仕商是沅南行會裏慣會挑三揀四,又會殺價的商隊,是西元行會最不受待見的商隊之一。若不是為著跟城都沅南打理那僅有不多的鄰裏關係,向督君表達些西元的敬意,行會是不可能搭理那群不識貨的臭屁蟲。


    “來參加豐收祭的不止是沅南人,城北和臨東來的也有不少,但大部分都是遊客,”司黎艾手上原本也有一卷名單,不止,桌麵上還有兩三卷,他又挑了一卷,看著上麵的備注:“但是不是遊客,可能得問問予叔才知道了。”


    豐收祭本不是什麽商業茶會,當日雖也會正常招待遊客,但夜間的宴會卻鮮少邀請除西元本地以外的人。若是原封不動地按照這個數量讓唐冠招待,怕是到清晨也難結束這豐收祭。


    “南莊園有自己的規矩,招待遊客無可厚非,但若是想在我的地盤撒野……”


    司景旭圈圈畫畫幾個名,勾起一抹無聲的笑意。


    “就讓他們血本無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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