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還要從前一晚陳令儀把陸離送迴家之後說起……


    那時已經過了午夜12點了,路上的車並不多,尤其是這段河邊的山路。


    陳令儀的車子穿過運河邊的小道,沿著蜿蜒的山路向她的別墅駛去。結果當車開到山坡一半的位置,陳令儀發現一個景觀台,半圓形的平台伸出山坡,旁邊立著一棵古柏,前麵則是一排圍欄。從這個觀景台上正好可以看到山對麵的村落,以及遠處那輪躲在山間的圓月。


    這一夜,陳令儀再一次被月色吸引了,於是她把車子停到路邊,走到景觀台上向對山遠眺——真美啊!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她的心裏突然激起了一陣悲傷的震顫——好像從小時候開始,每到月圓之時她都會有一種很悲傷的感覺。


    心裏正震顫著,突然間陳令你發現柏樹的陰影下有個人站在那裏。隻見那人手中的煙頭火光閃了一下,然後就朝著她這邊走過來。


    陳令儀有點兒害怕,於是緊了緊身上的披肩,往後退了一小步,她迅速的估算了一下——她應該來不及跑迴車上,於是臉上露出了她自以為是鎮定表情。


    “對不起,嚇到您了?”那個人影問,“您就是剛才在餐廳裏的那位小姐吧?謝謝您給的小費,它對我很重要。”


    陳令儀認出了這個人,他那張漂亮的臉和那過於高挑瘦弱的身形,讓人過目不忘。


    “哦,是你呀。”說著,陳令儀似乎稍稍放鬆了一些緊繃著的神經,“marco是吧。”


    這會兒那個男孩兒已經換掉了在餐廳中他穿著的那身並不合身的服務員的製服。不過此刻他穿著一身比陸離還要隨便的衣服,總之又破又爛,即使在黑暗中看起來也好像不太幹淨的樣子。


    “是miguel,不過您叫我周淩翔、淩翔都可以,就是淩空飛翔的那個淩翔。那個名牌是經理拿別人的給我的,我不叫那個名字。”男孩兒的普通話說得不錯,隻不過帶有一些南方的口音。


    “哦抱歉淩翔,剛才在餐廳我沒太聽清楚。”


    “謝謝您給的小費,我欠了房東的錢,這下可以他了。”


    陳令儀一時也弄不清楚什麽房租能隻欠100塊錢就夠了的,她這會兒也沒興趣去問這些,因為她突然又警覺了起來,問:“你為什麽會在這兒?”


    “我迴家,走到這兒看月亮很美,就停下來歇一會兒。”


    “你住在附近?”


    “我就住在離您別墅不遠的那個村子裏。”


    可是聽周淩翔這麽一說陳令儀更加緊張了:“你知道我住在哪兒?”


    “我小時候看您演過的電視劇,很喜歡您演的角色。”周淩翔靦腆一笑,“而且我也經常看見您開車在這邊經過。我知道您家那個漂亮的庭院,裏麵還有漂亮的羅漢鬆。”


    “你進去過?”


    “當然沒有了,我怎麽進得去。村子裏那些人告訴我的。”


    此時陳令儀已經不再像剛才那麽緊張了,因為她發現這是個很有禮貌、甚至說有些害羞的男孩子。然後她就想起了剛才在餐廳裏,他最後走進來講話的時候那副又高傲又冷漠可又帶了一絲窘迫的樣子了——看來沒錯,陸離說得對,一定是餐廳經理安排他進來,想要讓他哄好金太太的。


    “那你要去我那兒參觀一下庭院和羅漢鬆嗎?”這麽想著,陳令儀就問出了聲音。


    “真的嗎?太好了!”周淩翔高興的歡唿了一聲,“那您看什麽時候方便?”


    剛才陸離突然間向陳令儀求婚以及和她說的那些話,讓陳令儀此刻感覺又好笑又興奮,所以她現在並不想睡覺。


    於是一時衝動,陳令儀對周淩翔說:“就現在吧。”


    “就現在?”周淩翔似乎吃了一驚,重複了一遍陳令儀的話。


    “不好嗎?沒有什麽比一輪圓月下的羅漢鬆更美的景致了。”


    “那真是不勝榮幸。”周淩翔一本正經的迴答。


    “上車,我帶你去看羅漢鬆。”


    周淩翔上了陳令儀的車,安靜的在副駕駛座位上坐了下來。


    不一會兒他們的車經過半山一片像是臨時搭建的棚戶區,周淩翔指著那片房子說:“我就住在那裏。”


    於是陳令儀特意將車速減慢,細細的打量了一陣子那片真正的破房子,然後才繼續將車向山上開去。


    不一會兒,他們達到了別墅門口,掃描過車牌後,鐵閘自動打開了。


    陳令儀把車停好,帶著周淩翔順礫石小道繞到前院。周淩翔仔細的欣賞起了這座庭院,尤其對那幾棵羅漢鬆的品相讚不絕口。


    “你懂這些?”陳令儀看著細細端詳羅漢鬆的周淩翔,不解得問到。


    “我們家就是做這個生意的,”周淩翔解釋到,“我們那邊幾乎家家都種羅漢鬆。”


    “哦?”陳令儀挑了挑眉,她一直以為這幾棵樹是pippo從日本弄迴來的,從沒想到竟然產地是中國,於是繼續問,“你哪裏人?”


    周淩翔說了一個陳令儀完全不知道在哪裏的南方城市,又補充說他們那邊除了產羅漢鬆還產桂花。


    看完庭院和羅漢鬆,陳令儀把周淩翔帶進了別墅裏麵,她想帶他去看看那個漂亮的露台。露台上的圓月,與這鬆間的圓月又是完全不同的一番景致。


    “咦?怎麽會有這麽多畫?”可還沒走上露台,周淩翔便發現了陳令儀堆在二樓屋角的一堆半成品。


    陳令儀自幼跟著父親學畫,曾經立誌要當畫家,結果最近沒什麽事可做就想起了童年時的這個誌願,畫起了畫來。


    她3月底剛迴來的時候,一個人可著城裏的大街小巷跑了個遍:逛商店啊、博物館啊、看電影啊、去網紅的創意園區啊,還在附近的體育館裏找了個網球陪練陪她打網球……她使勁的在這個城市裏尋找著她的前20年。不過也就正在那會兒,她幾乎每星期都能“偶遇”陸離一迴,也不知道陸離一個大男人為什麽那麽喜歡滿城的泡咖啡館。於是陳令儀心裏不由得暗笑陸離自以為是哲學家。11年前她和莊兆康的蜜月是在歐洲渡過的,那是她第一次出國,看什麽都新鮮,於是當他們在維也納的時候莊兆康給她講了哲學家咖啡館之後,陳令儀就認準隻有遊手好閑的人以及哲學家才會整日泡在咖啡館中。


    不過最近陳令儀好像失去了閑逛的熱情,連網球就不打了、咖啡館也不泡了。除了吃飯應酬之外,她懶得再進城了。更多的時候她會在這個日式庭院裏散散步、幫著王叔修剪修剪那幾棵羅漢鬆,有時也會開著她那輛粉紅色的小車在四周的山間兜風,更多的時候便是站在露台上畫西山的風景。


    或許是功力不夠,陳令儀從沒有真真正正的完成過一幅畫,總是畫到一半就把畫扔在一邊,然後重新畫再一張新的,接著畫不下去了便又把這張畫扔到一邊。於是二樓牆角的半成品就越來越多了。


    “怎麽樣?”陳令儀滿心期待著周淩翔的誇讚。因為對那幾棵羅漢鬆講得頭頭是道,所以陳令儀覺得周淩翔的審美很好,便也希望他能肯定一下她的畫技。


    “很爛,”沒想到周淩翔頭也不抬的一邊翻著那些作品,一邊迴答,“小學生水平。”


    聽周淩翔這麽一說陳令儀泄了氣,可是突然間又生了氣,於是語氣不善的問:“你懂畫畫嗎?”


    “當然,”周淩翔似乎並沒有注意到陳令儀的語氣變化,而是說,“我是學油畫的,剛畢業。這些畫比我小學時畫得還差勁。”


    興許是一直有不自知的繪畫情結,所以陳令儀才會愛上莊兆康。而這會兒,當陳令儀聽說周淩翔是繪畫專業的畢業生的時候,竟然一掃剛才的不快,對周淩翔說:“來,先喝杯酒。喝完帶你去看我的藏品,有一些好作品,你見過畢加索的真跡嗎?”


    陳令儀手裏確實有一些不錯的收藏品,這也是她之所以在她老公去世卻沒有留給她下多少遺產的情況下,還能悠閑的過自己的小日子的原因——那些藏品大部分是陳令儀老公莊兆康在世的時候送給她的,還有一小部分是趙滌非在過去的一二十年間陸續送給她的。隻不過趙滌非此前不過是一介小小文官,能買得起的作品價格有限,而且他對於藝術品的眼光也不太好,所以他送給陳令儀的那些畫品,其實並沒有太多的收藏價值。


    不過莊兆康和趙滌非之所以總是送給陳令儀畫作,倒不是出於什麽投資的目的,而是為了彌補陳令儀的遺憾。


    所以,事情要從陳令儀小時候說起。


    在陳令儀人生最初的印象中,她是個幸福的孩子,因為她爸爸又高又帥又很疼她,每天都會陪她玩、教她讀書寫字,當然還教她畫畫。大概就是從那時起,陳令儀便立誌長大後要當一名畫家。


    不過可惜的是陳父去世的早,在陳令儀6歲的時候,陳父在給學生上課的時候突發心梗,搶救無效去世了。於是陳令儀學畫之路就此中斷了,但是她依舊喜歡沒事的時候拿著畫筆瞎畫。


    陳母並不反對陳令儀畫畫,但也沒有表示讚同,更不會給她找老師係統的學習畫畫。實際上陳母對於陳令儀根本沒有任何要求,因為她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雖然陳令儀與陳母後來又相依為命的一起生活了十幾年,可是每當想起陳母來,陳令儀都會感到渾身一陣發冷——她從來沒有在母親身上感受過那種被稱之為“母愛”的感情。。


    陳母比陳父年輕二三十歲,聽說她曾經是陳父的學生,可是還沒畢業的時候就和陳父偷嚐了禁果並且還懷了孕。那年代保守,師生戀、未婚先孕都是不得了的大事。因此,陳母不僅沒能拿到畢業證,還與家裏斷絕了聯係;而陳父也因此事受了極大的處份,甚至離開了以前的城市、以前的學校。


    不過很快陳父陳母便結婚了,在新的環境中陳父的事業發展得很好,可謂連升三級,做起了研究生導師;學術之路也是相當順利,接連出版了幾本學術專著且頗受業內好評,因此陳母一直沒有外出工作過。


    陳令儀一直不明白一件事:到底是因為這不倫之戀,媽媽才變得性格古怪,還是因為媽媽一直性格都古怪所以迷住了爸爸呢?不過陳令儀承認,媽媽是個大美人,雖然個子沒有她高,但樣貌比她還要美,因此就算爸爸單單隻是因為媽媽的樣貌而不是因為她的性格而愛上了她,在陳令儀看來也合情合理。


    總之,在陳令儀的記憶中,陳母就是個冰美人,對誰都很冷漠,尤其是在麵對陳令儀的時候,似乎對她還帶著點兒恨意。所以在陳令儀的記憶中,媽媽幾乎就是個陌生人,總是一個人呆在臥室裏很少出來,她從不陪陳令儀玩,也不會給陳令儀做飯吃。就連爸爸的學生來家裏做客,媽媽也從來不招待這些客人,甚至不和他們打招唿。而爸爸則一再叮囑陳令儀,媽媽身體不好,不要去打擾她。


    陳父去世以後陳母就變得更加冷漠了,她依舊沒有去工作,而是開始整日整夜的整理陳父的文稿,似乎想要整理出一套理論或者一本專著去發表似的。可是整理了十幾年,陳母依舊沒有整理出頭緒來。


    也正因為這樣的原因,這對母女倆的日子其實過得挺緊的。雖然住在學校公寓,一日三餐也都能在學校食堂解決,可是日子一久坐吃山空,陳父的那些積蓄就顯得捉襟見肘了。好在有趙滌非的幫襯。


    趙滌非是陳父最得意的門生。不過在陳令儀的記憶中,當年的趙滌非可與現在這個成熟穩重的駐外官員完全不一樣。那時候的趙滌非活潑好動,好像一刻都停不下來似的,不是在籃球場上揮汗如雨,就是在網球場上與人捉對拚殺。陳父總是說趙滌非屬於精力過於旺盛的年輕人,應該幹脆去學體育。不過每次趙滌非來陳家蹭飯的時候卻都表現得老老實實的,隻不過他蹭飯的頻率實在是太高了——每個星期都得過來蹭那麽三四頓飯,作為一個本地學生卻老是上老師家來蹭飯,好像怎麽說都不太合理。


    不過也得虧有了趙滌非,陳父去世後陪伴著陳令儀長大的其實是趙滌非而不是陳母。陳令儀如今擅長的那些運動都是趙滌非教她的:網球啦、遊泳啦、滑冰啦,甚至籃球陳令儀也打得像模像樣。陳令儀總想,她之所以能長這麽高的個子,除了父母的遺傳基因以外,恐怕和趙滌非天天帶著她運動也有關係。


    除了運動之外,趙滌非還帶陳令儀去公園、動物園、遊樂園;當她上了中學以後,便帶她去看電影、聽演唱會、逛博物館,當然。每年她過生日的時候,趙滌非都會給她送禮物、送賀卡。禮物多是一些不知名畫家的小品畫作,陳令儀把每張畫作都收藏得好好的,就像每個女孩子在童年的時候收藏的那些小玩藝一樣。


    因此,趙滌非對於陳令儀來說,亦兄亦父。


    不過在當年,趙滌非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往孤兒寡母家跑這件事,還在高校中產生了一定的影響,甚至引起了校領導的關注。已經留校工作的趙滌非本來就是很引人注目的運動健將,這麽一來更惹人非議了,有人說趙滌非肯定是看上了與他年齡相近的陳師母。可一直深居簡出、置身事外的陳母,卻不這麽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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